第73章

“謝、謝芝你幹嘛?”

葉秋嬗瞪着近在咫尺的利刃驚呼道, 這般來勢洶洶是沖着白新柏,還是沖着她啊……

謝芝不答, 抵在白新柏脖頸上的劍也未挪動半分,劍氣森寒貼緊他的皮膚, 激起一陣戰栗。葉秋嬗立即察覺到白新柏或許是在裝模作樣,本來就不願扶住他的,這下子更是理直氣壯地将他推開去。

白新柏虛胖的身子倒在門框上, 傳出一聲令人肉痛的悶響, 只聽他倒抽一口氣,捂着大腦袋佯裝蘇醒一般翻身坐起來。

裝腔作勢地看了看四周,而後指着謝芝驚問:“謝少卿你怎會在此處?這些人難不成都是你殺的?”

然問了也是白問,謝芝連餘光都不曾留給他半分, 神色陰郁得讓白新柏都誤以為他們倆是有什麽深仇大恨了……

“我倒要問你怎會在此處, 邱使臣?”謝芝終于開口,卻不是對白新柏說的,而是冷眼看着葉秋嬗。

“呃……”

葉秋嬗被問得一噎, 明明白白看出他眼中的譏诮,竟一時拿不出适當的說辭來。

這次不告而別的确是她的過錯, 且還不知謝芝南下一趟是不是為了自己,若真是那她罪過可就大了。如今人都追到了大漠來,她再藏着掖着有什麽意義?

決定要如實相告的葉秋嬗抿了抿幹燥的唇瓣,掃了一眼白新柏緩聲道:“這說來話長……此時不是說這些的時機,先救了其他人再詳細告知你吧。“

謝芝看着她,眸中幽深如墨, 輕啓唇剛要說什麽,身邊那煞風景的白新柏卻向他靠了過去。

“邱使臣說得對,謝少卿咱們還是先去看看郡主的安危吧。這驿站可太黑了,趁我們不備在飯菜裏下迷/藥,還好我與邱使臣同住一間客房,兩人互相照應才識破了他們……”白新柏話未說完便察覺到背脊一涼,比他高出一個頭的謝芝此時正居高臨下看着他……

若說他方才看葉秋嬗的目光是譏诮,那麽此時看白新柏的眼神卻是徹徹底底的冰冷了,有如數九寒冰将他整個人澆了個透心涼……

“謝、謝……”白新柏被他看得心裏發怵,結結巴巴連謝芝的名諱都說不清楚了,正心驚肉跳時,驀地傳來葉秋嬗急切的呼喊。

“謝大人小心身後!”

變故只在一瞬之間,白新柏迅速轉頭往葉秋嬗所指的方向看去,卻見是一個未死透的賊黨正舉着大刀要往謝芝背後砍來。

白新柏大呼一聲,敦實的身子吓得一抖,毫不猶豫就往謝芝身後躲,然身還未動,便覺一股外力扯住了他的後領,而後便被人拔山扛鼎般輕易提起,往往那提刀而來的歹人飛去……

慘叫聲與肉體落地的悶響先後而至,目睹全程的葉秋嬗呆在原地,也不知驚訝更甚還是驚吓更多……

在她神游天外時,謝芝已悄然走近,身上的血腥味愈發濃烈,直往鼻間鑽。葉秋嬗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謝芝是真的殺人了,并非平日裏的小打小鬧,而是真的以一人之力滅了一夥賊黨……這人的武功該是多麽深不可測啊……

目光略過他灼人的目光,看向他帶血的手,指節修長,纖隽如竹。這樣一雙好看的手本該是用來提筆作畫、烹雪煮茶的……如今卻不能說是暴殄天物,因為這雙手執起劍來似乎更加彰顯其主人的英姿。

那雙手随着她的目光擡了起來,手的主人抿着唇,狀似疑惑地伸到她眼前:“你在看什麽?血?”

葉秋嬗急忙搖頭,并岔開話題:“你可有受傷?”

“有。”

“哪裏!?”

“這裏。”謝芝指了指自己左胸口處,嘴角向下撇着,沒了素日的閑逸散漫。

葉秋嬗一驚,當真要替他查看傷勢,但細瞧一眼卻發現他胸口上衣料齊整,渾身上下別說血跡就連一點褶皺都找不出來。

她又猶豫了,一種猜測從心頭萌芽,還未待去證實便聽謝芝又開口道。

“怎麽,不信我?那你讀讀我的心便知道我說的是真是假了。”

他不容置喙地擒住葉秋嬗的手,指尖冰冷的溫度讓她打了個冷噤。

這樣咄咄逼人的謝芝還真讓人感到陌生,知道他必然是因為她不告而別的事置氣了,愧疚心作祟,看向他的眼神不自覺帶了點心虛和畏怯。

“抱歉,我……”

想到天甲和天乙可能在暗處,葉秋嬗又及時打住,未将後面的話說出口。

這番欲言又止看在謝芝眼裏卻成了因後悔而生出的不知所措,似乎取悅到了他,神色中的嘲意漸漸斂去,片刻,似笑非笑地捏了捏她軟若無骨的手心,輕哼一聲道:“怎麽?這就怕了?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小騙子……】

…………

葉秋嬗與謝芝的別後重逢便是以這番對話結束的,此後兩日,葉秋嬗深切感受到了謝芝那句‘算賬’對她造成的無形壓力和困擾……

……

驿站那窩賊寇并未對和親隊伍造成多大的損傷,只除了被謝芝用來洩憤的白新柏斷了一條腿外,其他人都安然無恙。安心歇息了一晚,翌日清早便整裝啓程,進入羌國境內。

葉秋嬗是送嫁使臣,需妥善安排郡主的衣食住行,眼見着距離羌國外城牆越來越近,她特地派人讓隊首的士兵停駐片刻,而後親自取出霓裳華服給白若虞送去。

他們一行人穿山越嶺而來,為了輕便,白若虞一直輕裝簡行,這會兒入了羌國國境便不可如此随意了,畢竟她代表的是靳朝顏面。

将華服呈給白若虞的陪嫁侍女,此處沒有屋舍,只能委屈她在車內更換。葉秋嬗十分盡責地守在車外,百無聊賴地望着遠處的城牆出神,一道玄色身影忽然從她眼前閃過。

“謝大人!”葉秋嬗立即反應過來叫住他。

謝芝卻好似沒聽到一般,腳步不停鑽入前頭的車廂裏去。被徹底忽略的葉秋嬗撓了撓頭,納悶不已。猶豫着要不要追上去,但見那馬車的車卒是謝家丁,猜測那定然是謝守義的車,便又作罷了。

沒過多久,謝芝就從車上下來,又經過葉秋嬗所站之處。

葉秋嬗望着他再次提起笑輕聲道:“謝大人可有時間?我有話同你說。”

然謝芝又像先前那般,對她的熱情視若無睹,面不改色地走回自己的馬車。

“……”這下子任葉秋嬗再是遲鈍也明白過來了,這就是他所說的‘算賬’吧……

望着門簾緊閉的馬車,葉秋嬗瞠目結舌,難道謝芝是想同她決裂了?

一直到入城門時,葉秋嬗也沒再見着謝芝的身影,料想是因為他并非靳帝官面上欽點的送嫁使臣的緣故,擅自露面實為不妥。連他的恩師應憲親自來城門迎接,他都未現身行禮。

應憲一身绛紅官服,仍不減當年英姿,與幾個将頭發盤成辮子、渾身挂滿銀飾的男子站在一起,四周是同樣做異族打扮的羌國人,他們人手捧着一個銀瓶,瓶內插着幾根色彩豔麗的飛禽羽毛。

見葉秋嬗幾人下車便陸續上前來,将羽毛別在他們的發髻上。

給葉秋嬗別羽毛的是個羌國少女,絲毫不見未嫁女子的羞赧之意,踮着腳給葉秋嬗別好羽毛後,目光停在她俊俏的臉上打轉,大膽又熱情。

然而奈何妾有情‘郎’無意,媚眼抛了半響也不見葉秋嬗有什麽反應,氣餒地嬌哼一聲,回去了。

葉秋嬗只能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還是怪她見識太少,這些羌國少女的衣料清涼,無不是露腿露肚臍的,更有甚者半個胸口都在敞在外頭……

在靳朝,連青樓女子也不敢這般着裝的。誰能想到,在這不遠萬裏的異國他鄉竟民風開放到如斯地步,令她汗顏不已……

此等豔景,于葉秋嬗這般的女子而言是尴尬和羞窘的,但于白新柏這種色胚而言卻無疑是天上人間了……

葉秋嬗望過去,見他支着一只傷腿還不忘垂涎美色,頭頂上插得彩色羽毛襯得他整個人更加滑稽猥瑣了。

葉秋嬗既是鄙夷又憋不住想笑,這羌國的風俗真是奇怪,迎客的禮節竟是往客人頭上插羽毛,插在女客頭上倒還算勉強适合,可插在男子頭上便徹徹底底的違和了……

見幾個使臣活生生被插成了山雞,葉秋嬗頓覺遺憾——若是謝芝也出來受禮就好了,不知這彩羽插在他頭上會是什麽模樣……

被葉秋嬗惦念着的謝芝此時正倚在馬車內,一手端起白玉小盞,一手搭在膝上屈指輕敲。

靜了片刻,見車簾毫無動靜,才幽幽一嘆,喃喃自語。

“不止是騙子還是個傻子,許你不辭而別,便不許我也置置氣麽,要悔過也不知積極一點……“

語畢,飲下半盞溫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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