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七十萬
莫易生還待在畫室,令嚴海安沒想到的是他居然有客人。
何苓和莫易生一同坐在沙發上,看樣子相談甚歡,看到他進來了,何苓站了起來,很正式地打了招呼。
嚴海安看了一眼莫易生,笑道:“希望易生記得請你吃飯。”
他一說,莫易生就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我還真忘記了,你讓前臺點的外賣送上來我才想起……”
“本來就是冒昧到訪,不怪你。”何苓好心地為莫易生開解了一句,低頭看了看表,“時間已經這麽晚了,那我就不打擾了,我先走了。”
“我送你。”只要不是在孫言面前,嚴海安又變回了那個進退有度的好好先生,替不會人情來往的莫易生一直把何苓送上車才返回。
莫易生坐在沙發上吃杏子,還遞給他一顆:“何苓讓人幫忙從之前那個村子拿回來的,好甜哦,你來嘗嘗。”
這人實在是很有心,怪不得人緣這麽好,所以即使畫的水平不怎麽驚豔,在這個圈子裏也十分吃得開。但這樣圓滑的人,可以結交,卻不能深交。
嚴海安接過杏子,一點肉都沒傷着地完美剝好皮,又遞回了莫易生:“有好好跟人道謝嗎?”
“啊,有啊。”莫易生就喜歡吃這些酸酸甜甜的東西,口味和小孩子一個樣,一口袋杏子還不夠他一個人吃的,“就是太少了,我們也讓人幫忙帶吧?”
何苓就算帶回來一箱子,這麽平均分了每個人也落不了多少,嚴海安在那裏沒認識的人,想來只能親自跑一趟:“明天我去幫你買一點。”
“嗯嗯。”莫易生的目光轉回畫板,“這個再有半個月就能完成了,你跟孫言說一聲吧。”
嚴海安看過去,這幅客廳尺寸的畫已接近成品,線條複雜而利落,色彩明亮而幹淨,是一貫的莫易生風格。人物雖多,但每一個的面部表情都很傳神,嚴海安在心裏為它定了一個高價。
這幅畫既然是孫言私下找莫易生定的,他就不準備再從李卿那裏走程序了。對于李卿的事情,嚴海安心裏有個小小的疙瘩,但他沒有去質問李卿,因為這并沒有什麽用處。李卿的資源固然很好,嚴海安知道他們也得開始多開拓點渠道,免得被李卿把住了。他可一點沒有讓李卿圈養莫易生的打算。
嚴海安靠在牆邊,看着莫易生對着畫板的背影,揉了揉眉心,那個王主席本來是個不錯的人選,但莫易生太反感這些了,也是不好辦。
手機震動打斷了他的思路,他看了一眼來電,轉身走出房間才接起:“喂?家裏發生了什麽事?這個月寄回去的錢收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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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的聲音有些大,是家鄉的方言,嚴海安聽了後道:“最近有點忙,回不去。”
對面道:“安?咋個又不回來嘛?你次次都說有事,媽老漢兒想你得很,還是回來一趟嘛。”
嚴海安道:“真的有事。”
李卿的展會确定就在下個月,嚴海安是要全程跟完的,分不出心思回老家一趟。而且他心知肚明父母叫他回去一趟是幹嘛的。
他道:“大哥,你跟爸媽說一聲,我的事就不要他們操心了。反正老嚴家有你傳宗接代就夠了。你也知道我對女人不行的,不要耽誤好人家的姑娘。”
那邊沉默了下去。
電話裏的氣氛實在是沉重,嚴海安主動道:“等嚴謹放暑假了,你們帶着他到B市來玩玩吧。”
那邊唉了一聲,也不知是在嘆氣還是答應。
五月的氣溫越來越燥,已經穿不住長袖了。
李卿在月底舉辦的油畫展主題叫做“古愁”,她借着王餘浒的便利,邀來了許多有身份的人,之前還投放了各種渠道媒體,有正規新聞報道的,也有戶外媒體平面廣告的,是下了大手筆,為自己這個展會造足了勢。
藝術圈對普通人來說太遙遠了一些,這是國內市場的巨大劣勢,過高的稅收和不成熟的受衆讓李卿做不了曲高和寡的生意,她必須要把自己的畫廊當作品牌來推廣,不單單只賺業內人的口碑。她要走專業的,也要做知名的,說起來也很好聽——“文化推廣”。
只不過這是她第一次搞的大動作,并不是每一個想來的人都能來,她這場展會并不開放給公衆,不像上一次只單單為了湊人氣,人數上少了,質量卻上去了。
今天的李卿比開業那天還意氣風發,她沒有單獨陪在某一個人身邊,盡力做一個讓每一位來客賓至如歸的好主人。
嚴海安遠遠地看了她一眼,回過頭來,對何苓恭喜道:“何老師這幅畫肯定很受歡迎。”
單從好賣這方面來說,嚴海安這話倒也不是恭維,何苓在那古村裏待了這麽多天就畫了一副小景——一個池塘裏九尾魚,名字叫《九尾祥魚》。從技法和創意上來說乏善可陳,但這在業內叫風水畫,有魚就有活水,活水生財。鯉魚又是吉祥物,九條鯉魚朝同一地方湊,取九九歸一之意。
從名字到寓意都很讨好,這裏的人不少是做生意的,就講究這個。
他客氣,何苓也客氣:“哪裏,還是易生的畫有靈氣,應該有不少人詢價了吧?”
不過這次李卿沒有定價,她準備用慈善拍賣的方法來售畫,做慈善賺了名,又減了稅,各行各業樂此不疲。
他們的聊天裏不涉及任何畫技,反而像兩個生意人。等莫易生上完洗手間回來,才又改變了話題。
展覽時間持續了整個下午,李卿請嘉賓們移步,她早就訂好了商業中心頂樓的高檔宴會廳。她沒有弄成傳統的拍賣儀式,而是像宴會,大家在美食美酒中談笑風生觥籌交錯之時,臺上同時進行拍賣。
在展覽中大家已經充分參觀了畫作,該了解的也了解了,拍賣時估計都不需要主持人多說,要對哪一幅下手都心裏有數。
嚴海安和莫易生找了一處人少的地方待着。嚴海安只端着一杯低度的起泡酒,另一只手幫莫易生拿着果汁,而莫易生端了個盤子,裏面滿滿都是食物,一邊看一邊吃。
這次因為挂了慈善的名頭,大家出手都比較大方,每一幅畫都在五位數以上,像何苓那副畫就拍出了十二萬,換做平時是賣不出這樣的價格的。
莫易生望着道:“這幅畫何苓的格局太小了。而且……”
他似乎形容不出來,只是皺着眉搖頭:“一點情緒都沒有。”
嚴海安知道他說這話毫無惡意,單純地就畫論畫而已:“這個你就不要告訴何苓了。”
莫易生盤子快要見底,他戳起最後一塊肉排,嘴裏鼓鼓囊囊仿佛松鼠:“為什麽?難道你覺得何苓會生氣?我覺得他不是那種人,他和那些人不一樣。”
這正是莫易生不喜和某些職業畫家來往的原因之一,他極其讨厭互相吹捧,沒有人聽得進其他人的意見,光聽那些人對彼此的贊美之詞簡直是要把對方的畫放進盧浮宮才對得起那些破畫了。
其實這也不一定就是互相吹捧,有一些只能算社交裏的普通恭維而已,但在莫易生這裏一視同仁。很多時候嚴海安都十分擔心這一點,所以他希望莫易生能趕快在這圈子裏站穩腳跟。他能照顧莫易生,但如果真遇上事了,他不一定能護住。
嚴海安壓下滿心憂慮:“我去幫你再取一點吃的?”
“我自己去吧。”莫易生全然不知他的憂慮,端着盤子往食臺那邊走。嚴海安蹙眉看着他,肩膀被猝不及防地一拍。
他十分失态地抖了一下,往旁邊看去。
孫言歪着頭看他,手裏的杯子和他手裏的碰了碰:“喲。”
嚴海安舒了口氣,距離上次見孫言都半個多月了,這會兒再見總覺得有點不自在。他與其說是不太高興更像是有些別扭地問:“你什麽時候來的?”
“剛剛到。”在場的人都穿着得較為正式,哪像孫言一身休閑,好像只是來逛個超市,他杯子裏的是紅酒,晃了晃,“到易生了?”
嚴海安顧不上和他說話,朝臺上看,果然是莫易生的畫上臺了。
畫的是古村的黃昏,本來深深淺淺的綠被火焰一樣的夕陽染色,從村莊蔓延到山林間,刻畫着悠久歷史的建築群委身于靜谧的風景之中,傳遞出一股溫柔的寧靜,而絕妙的透視處理讓人猶如身臨其境。
喊價很快突破上了五位數,又迅速到達了六位數。
嚴海安聽着喊價,十分欣慰。孫言狀似看着臺上,卻一直分神觀察着他,聽到喊價已經到了三十萬,舉了舉手,提高聲音道:“五十萬。”
被人提價是好事,主持人便問:“有來賓報價五十萬了,還有比這更高的嗎?五十萬一次了。畫随有緣人,如果喜歡,就不要錯過。”
在他啰嗦的時候,孫言聲音帶笑,對嚴海安低聲道:“不然你再喊個價?我繼續提個二十萬?”
“五十萬兩次了,還有願意出五十一萬嗎?”
有人舉手,主持人立即道:“五十一萬一次。”
孫言還含笑看着瞪着他的嚴海安,舉起手:“七十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