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認真

莫易生這幅畫以他現在的咖位和尺幅按照市場價頂天也就五位數,打頭數字還不會超過3。七十萬,對這樣一副新人作品來說可以說是天價了。

主持人都靜了兩秒,才重新道:“看來這位先生是很喜歡這幅畫啊,七十萬一次。”

場內本來就很安靜,這回所有人注意力都往這邊來了,嚴海安本來是打着“土豪在撒錢我就看看”的心态圍觀,到這一步也被孫言搞得有些頭疼。

即使還是有那麽點難言的拘謹,嚴海安對孫言态度是回不去了,而且大概那晚上發生的事已是最谷底,在這人面前也實在不需要他再端着了,說話也就随心起來:“差不多行了啊?怕人家不知道你人傻錢多?”

孫言覺着自己是有點毛病,每次被嚴海安看着的時候,就會莫名地興奮,就好像開着新買的跑車不限碼地跑在路上,而今天他來這裏并不是為了莫易生:“千金難買心頭好,這幅畫對我來說就值這麽多錢。”

總結起來就一句話:有錢,任性。

嚴海安冷漠臉聽着主持人道:“七十萬三次,成交,恭喜這位先生拍得《日幕》。”

他平板地道:“謝謝惠顧。”

“不客氣。”孫言舉了舉杯,轉頭往臺上看了看,“高興不?今晚最高交易額就是易生的畫了。”

對,之後的後續媒體報道中勢必會提到莫易生的這幅畫,人們向來只愛讨論第一名。

嚴海安心情很複雜,孫言的所作所為對莫易生是有幫助的,看起來和孫言搞好關系利大于弊,可他這樣随便的态度太容易過頭了,誰知道這個神經病下一步會想做什麽?他和莫易生都必須小心對待。

想到這裏,嚴海安的嘴角松懈了一點:“不管怎麽樣,謝謝,讓你破費了。”

莫易生端了滿滿一盤菜過來:“孫言,剛剛是你拍的嗎?”

孫言對莫易生一直都很和顏悅色:“畫很棒,再貴都值得。”

“孫先生也賞臉過來了。”李卿也喜笑顏開地摸了過來,“你是想收集易生所有的畫嗎?”

孫言風度翩翩地順勢道:“如果有機會的話,何嘗不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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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老子不差錢。

除了莫易生,衆人都聽出了這層閃着金光的意思,不過話說回來,莫易生的畫也費不了人家多少錢,想一想認識孫言這麽久以來,嚴海安還沒看過他開同樣的車,而且每一部車都是壕牌,也只能呵呵了。

“今天來的人不少啊。”孫言随便一看就發現了幾張生意場上見過的人,又對李卿道,“來了很多畫家嗎?”

鑒于孫言往常的風評和最近的動向,李卿顯然對這話有點誤解,熱忱地道:“有不少很有天分的好苗子,要我介紹給孫先生認識一下嗎?”

嚴海安:“……”

孫言:“……”

他瞄了瞄自以為沒人看到而直翻白眼的嚴海安:“我的意思是不介紹易生認識認識?業內和媒體人士之類的?”

李卿一愣,琢磨了一下這句話,轉而點點頭,挽起莫易生的手:“是呢,我也有這個打算。”

嚴海安想說什麽,又閉了嘴。莫易生倒是一臉不願意,但李卿知他甚深:“何苓也在那邊,剛才還問起你呢。”

聽到新朋友的名字,莫易生這才勉強跟着李卿走了。

嚴海安沒動,目送他們走向人群。

“你這就跟第一次送孩子去幼兒園的爸媽似的。”孫言也跟着看了一下,覺得沒什麽意思,“至于嗎?不想讓易生接觸這些?那把他叫回來吧。”

“也不能一直這樣……”嚴海安嘆了口氣,“再一心一意作畫,也多少是要和外面的人打點交道的,我不能老看着他。”

兩人默默地站了片刻,孫言偏頭用下巴指了指露臺:“出去抽根煙?”

剛把孩子送進幼兒園,不對,剛把莫易生推出去一點點,嚴海安也有點煩,便點點頭,手裏的玻璃杯就被孫言抽走了。孫言招來個招待生,把兩人的杯子放進托盤中,跟嚴海安走到露臺。

嚴海安的煙瘾其實很大,但他不怎麽會在莫易生面前抽,所以并不會随身帶着。接過孫言遞過來的煙,含在嘴裏,他本想再接過打火機,沒想到孫言微微傾身,一只手握着打火機,一只手擋着風,替他點燃。

嚴海安一怔,察覺出這個動作中那一絲啞然的友好,便低頭湊近,陰暗的露臺裏閃起忽明忽暗的紅色,像篝火中不肯滅去的灰燼,又像黑暗裏冥冥中一點指引。

孫言和他一樣背靠着露臺,吐出一個煙圈。

他們都知道對方的視線隔着人群放在莫易生的身上。

“我真不明白你們這種人,”孫言抖掉煙灰,“你到底怎麽想的?”

“這話我也想問你。”嚴海安問出口後就笑了,他轉過頭去,發現孫言也同時轉過頭來,兩人目光對上,互相之中都有着幾許單純的探究。

那一晚後終究是有些事不一樣了。

嚴海安覺着有些好笑,孫言之前說過他放棄莫易生了,幾次接觸下來,盡管大部分時候都是火大的,但嚴海安覺得,孫言确實是個說話算話的人。

只是他特意來這裏,還是放不下莫易生嗎?

他沉吟道:“如果你對易生真的是認真的……”

想起他們不算長的交集中孫言的所作所為,嚴海安居然覺着莫易生和孫言好上又未嘗不好。孫言這種霸道的人,會适合替莫易生擋掉那些莫易生不想遭遇的事,他的身份又能幫莫易生最大程度地發揮自己的所長。

嚴海安做不到的,孫言可以。

只要他是認真的,他一定可以把莫易生保護得很好。

不知以前甘願跟着孫言的人有多少以為他對自己是認真的。可這樣一個人又有多大可能和你認真呢?他有必要和你認真嗎?

孫言吸完一支煙,轉過身對着窗外輪廓模糊的植物:“你總跟我說認真認真,就算一開始是認真的,又能持續多久?”

他拿出煙盒,又點燃一支:“就算想認真,人生也太多變故,會讓你堅持不下去。既然只是時間有長短,認不認真有什麽區別?不要說我,誰能給你這個保證?嚴海安,你問你自己,你能認真多久?”

嚴海安的手一抖,燒到盡頭的香煙落到地上。

說來可笑,他對孫言要求認真,卻連他自己都無法從心底相信。愛這玩意兒最是騙人肺腑,認真的時候天長地久就在眼前,不愛的時候恨不得立刻丢開,沾了一點都覺嫌惡。

異性尚且如此,更不要說同性之間了,既不被法律保護,又被道德摒棄。

孫言看出了些什麽,笑了一聲:“你這麽希望莫易生得個一生一世,怎麽自己不給他呢?我覺得他能接受男人,你說呢?”

嚴海安出神地道:“在易生的心裏可能并沒有性別的區別,他喜歡的只是純粹的東西。”

“純粹?”孫言玩味似地重複了一句,問道,“你也喜歡,不是嗎?”

“我更希望他能找一個女孩。”嚴海安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自顧自地道,“這樣可以更平順一點。”

孫言手肘撐在露臺上,側過身,面對着他的側臉:“哦?你還真把自己當他媽了啊。那你呢?”

嚴海安沉默而了一會兒,他不知為什麽會和孫言來一場這樣的談話,這已遠遠超過了他的心理安全範圍。

可能是他憋太久了,把內心的消極掩藏起來,僞裝成一個積極的人實在太累了。又可能是今晚的月光太暗,人群太遠,香煙的味道隔開了現實,讓這裏變得像一場不正式的夢。

多麽不可思議,就只在這一刻,他能感知到他和孫言面對着某種同樣的東西。他心底有個斷層,那時的回音激蕩在胸,至今仍未散去。他不斷地讓自己去習慣,許多年後的今天,也無法與之安然共處。

嚴海安伸手,孫言只頓了頓,把手裏的半支煙遞給他。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默契,甚至令人感到害怕。在截然不同的人身上抽絲剝繭地抓住了一些相同的點,那被世事澆灌的麻木或許不能碰撞出知己的火花,卻足夠他們心知肚明地享受着短暫的互相陪伴。

嚴海安吸了一口,尼古丁的味道充滿了胸腔:“我大概會找個不認真的人,談一場不認真的戀愛,然後不認真的過下去吧。”

他如同喝醉了一樣,沖着孫言迷茫一笑。

暖烘烘的風吹得人心裏有條小蟲子蠢蠢欲動,只是那麽一低頭一擡眼間,氣氛一瞬間改變,變得暧昧而浪漫了起來。

孫言忽而道:“那幾幅畫,是你畫的吧?”

在絢爛的色彩裏那一個突兀的黑點,抱着格格不入的自知之明,在不同的場景中漸漸遠去,那種扭曲的孤獨感幾乎要撕破畫布,卻又要用旁邊的顏色不停地塗抹模糊,裝作若無其事。

嚴海安默然地任孫言拿回煙繼續抽,然後小聲笑道:“找到作者那也是非賣品。沒想到你真的喜歡畫,我還以為都是借口。”

“也不能這麽說。”孫言随口道,“剛回國那段時間喜歡到處亂晃悠,曾經在路邊買過一副畫,挺喜歡的,後面就感興趣過一段時間,不過到現在有很多畫還是看不太明白,大多時候還是搞不懂你們這些搞藝術的。”

兩人合着抽完了一支煙,默契地走回了宴會中,把煙霧和情緒一同留在了露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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