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都是命

孫淩這輩子都沒這麽失态過,他幾乎是屁滾尿流地趕到Y市,動用一切能動用的關系用直升飛機把孫言和嚴海安一家子帶回了B市,然後讓嚴海安進了最好的醫院搶救。

嚴海安背部多處骨折,左側的肋骨斷了兩根,而最嚴重的傷是肺挫傷,同時引發了敗血症,讓他只能躺在ICU裏監護,搶救了好幾次,依然沒有脫離生命危險。

孫淩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個失控崩潰的孫言,然而孫言卻非常冷靜,接手了一切事宜。他自己還打着點滴,卻每天都要追着醫生讨論病情,甚至還能去安撫嚴海安的所有親人。

但是這種異常的冷靜卻讓孫淩害怕,他寧願孫言不像個爺們兒似的大吼大叫大哭大鬧,而不是現在這樣完全不知道在想什麽。

除了處理必要的事,孫言就會站在ICU的玻璃窗外,不管窗簾有沒有拉起,他都可以一動不動不吃不喝地望向裏面。

孫淩看不下去:“你好歹休息一下吧?你撐不下去了,海安怎麽辦?”

他知道說其他的孫言不會聽,但是提嚴海安的名字肯定會有反應。

果不其然,孫言一點點地轉過頭,眼珠子一錯不錯的盯着孫淩。他眼下青黑一片,滿下巴都是胡茬,眼神非常專注,已經專注到了一種神經質的地步。

他道:“他撐得住,我就撐得住。”

孫言心頭一緊,愣了好半晌,終于明白他在孫言身上看到的那種令人極度不安的東西是什麽了。

是死志。

孫淩揚起手,像是想給孫言一拳,停在空中老半天,又慢慢放下:“你什麽意思?”

孫言盯着窗子不說話,他的側臉筋疲力盡,感覺随時都能倒下。

孫淩咬緊牙,胸膛起伏,從小到大,孫言這小子脾氣硬得不得了,好面子得很,打碎了牙也要笑着咽下去,小時候貪玩摔到骨折都沒喊一聲痛,就因為這脾氣,和自己一直針尖對麥芒,一點都不肯讓人,處處頂着幹。如此讨人嫌以致于孫淩一度想和班上的同學随便換一個弟弟。

他提高聲音質問:“嚴海安為你躺在裏面,他父母就這個兒子有點出息,你什麽都不管了?”

卻沒想到孫言道:“我已經寫好遺囑了,他們的下半輩子不會發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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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居然還能笑一笑:“搶了人家的兒子,總歸不能沒點表示。”

孫淩面色煞白地聽着他說,想要去死實際上是一種很可怕的念頭,但孫言看上去井井有條,一點也不沖動,就像他對此并沒有任何感覺,就像他的所有感情都被一只大手抽離了身體,變成了極端的平靜。

可能想要去死的人都是一樣的,因為沒有活頭,沒有希望,沒有法子,所以才會極端平靜地想到了去死。

此時唯有死亡才是唯一的出路。

孫淩茫然地把目光投向只有窗簾的玻璃窗,心中一片空白。他該勸孫言,或者該罵一頓打一頓,然而他無比清楚糾纏了孫言一生的夢魇是什麽,竟不知從何說起。

他唯一能想的是,嚴海安可千萬不能出事。

嚴家利他們不知道兄弟之間這一場談話,也不知道孫言的打算,但看見孫言對自己兒子這麽盡心盡力非常感動,就算知道嚴海安是為了救孫言才會變成受傷最重的那個他們也沒什麽怨言。

樸實的老人家信命,這都是命。

“小言,你還是切休息休息嘛,你勒樣下去人要垮的。”盧素鞠都看不下去孫言這種自殘一樣的行為了,“海安有你這樣的朋友,這輩子也值了。”

孫言現在看上去甚至有點可怖,他沖盧素鞠笑笑,結果只是僵硬地牽起嘴角:“沒事的,阿姨,我守着能安心點。”

盧素鞠勉強不了他,回頭跟自家老頭子說:“小言看着太讓人焦心了,他是不是覺得海安受傷是他的錯啊?”

嚴海利這段時間也沒松過眉頭,聞言只嘆氣。

“唉,我這幾天看着他,都覺得……”盧素鞠疑惑地繼續道,“要是海安出個啥子事,他都活不下切了。要不我們再切勸一哈?”

“你說得啥子話哦,咋可能哦。”嚴海利反駁了之後仔細一想,又覺得确實如此。他們沒見過啥子世面,卻活了大半輩子,看人還是有點眼力的。

“說真的哦,想不到還有人能對海安恁個好。”盧素鞠唉聲嘆氣,“本來我都還有點怪他,結果看到他這個樣子,我啥子都說不出口了。”

嚴海建悶在一邊,不說話。他也很糾結,嚴海安為了孫言命都不要,孫言對海安同樣上心,男人和男人真能過一輩子嗎?

他的諾基亞響了起來,是醫院打來的電話。

嚴海安脫離生命危險了。

盧素鞠一下就哭了出來:“老天爺保佑,老天爺保佑。”

“走,走,切醫院!”嚴海利站起來的時候差點閃到腰,嚴謹立馬扶住。一家子人匆匆趕到醫院,嚴海建一馬當先跑在最前面,慣性地往ICU跑,跑到一半才想起自己暈了頭,嚴海安已經轉入普通病房了。

嚴謹落後一步,反倒是問清了地點,領着嚴海利和盧素鞠先行一步。他心裏也也着急,看清門牌號後推門而入。

“砰”

盧素鞠撞上自己的孫子,着急道:“你搞啥子?咋個把門關了?”

嚴謹瞪着眼睛緊緊握住門把,沒控制住嘴巴,一時間有點分不清剛才看到的畫面是什麽意思,只是下意識地覺得不太好。

嚴海利剛剛跑得有點上氣不接下氣,伸手要去推門:“堵在這兒爪子?咋個不進切喃?安?”

剛才的一幕沖擊太大,嚴謹不禁結巴:“他,他們……”

這是一間單人病房,寬敞明亮,所以也一目了然,嚴謹糾結又吃驚,剛剛孫老板是在吻叔叔嗎?還是孫老板只是彎腰在查看什麽?

他看到嚴海建姍姍來遲,轉過身靠在門上,本能地不想讓大人們進去,決定把這件事藏起來。

“爪子爪子?”他一眼盯到嚴謹身上,“小謹?”

被爺爺奶奶爸爸齊齊盯着,嚴謹心頭慌亂,忙道:“我覺得叔叔有點累,不然我們等會兒……”

話未說完,房間裏傳來幾聲物體落地的聲音。嚴海建不敢再耽誤,撥開懵逼的嚴謹沖了進去。

“孫老板!”嚴海建扶起暈倒在地的孫言,趕緊叫嚴謹按鈴。護士和醫生匆匆忙忙地趕過來,沒想到出事的不是床上躺着的。

孫淩憋了一肚子氣,寒了的心都還沒捂熱,本不打算來,結果聽到孫言都暈了,不得不趕了過來。

孫言的診斷結果不是什麽大問題,就是低血糖,營養不良。

他看孫言一醒就要下床,沒好氣地把人給怼了回去:“行了吧,那邊人都沒事兒了,你能消停一下了嗎?”

孫言看向他,眼眶深陷,臉頰都有點凹,但好歹眼睛裏有點人氣了:“哥。”

他許是太久沒說話,聲音難聽得很,這一聲裏包含的東西太複雜了,孫淩一時都品不完。

這家夥多少年沒喊過哥了?從幼兒園畢業開始?

“……唉,我真的是服了你。”孫淩一時不知是該罵還是該關心,也不曉得上輩子自己是不是捅破了銀河系,這輩子攤上這麽個弟弟,“你就可憐可憐我吧?你是要折騰死我嗎?我他媽都不想要孩子了,都像你這麽難養我還能活?”

孫言笑了笑,然後咳了起來。

孫淩動作粗魯地給他塞了杯水:“就這兩瓶葡萄糖,安安靜靜給我打完,然後你就滾去那邊守着吧。”

孫言這回沒任性,看了一眼吊瓶,埋頭把輸液管開到了最大。

孫淩:“……”

你行的,我服了。

用最快的速度輸完了液,孫言回到了嚴海安的病房。嚴家一大家子都待在裏面,看到孫言來了,紛紛上前關心,只有嚴謹腦子裏還回閃着沖擊三觀的那一幕,躲到了一邊。

盧素鞠問:“醫生說沒說,還有多久醒啊?”

“等麻藥退了就醒。”孫言的目光落在嚴海安身上。嚴海安本來就偏白,此時沒有一點血色,看起來和床單都要融為一體了。

這種白色刺痛了他的眼睛,他走過去,幫嚴海安掖好被單,又摸了摸蒼白的額頭,又将散落的劉海仔細地從眼簾上撫開。

這一系列動作做得十分自然而充滿感情,那種溫柔和情誼讓旁人都能清楚感到。盧素鞠隐隐覺得事情不對,但也說不上哪裏不對:“小言,你切休息一下嘛,我們來看海安。”

孫言舍不得把視線從嚴海安身上移開:“沒事,要是沒他,說不定我都沒了,守着他是我應該做的。”

說完他轉頭向盧素鞠:“阿姨,海安救了我一命,這件事我永遠都不會忘。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他的親人也是我的親人,你和叔叔還有大哥他們家無論有什麽事都可以直接來找我,以後我和他一起贍養你們。”

“哎、這個……”孫言說得真誠,盧素鞠沒想到他這麽知恩圖報,而且不是說給一筆錢就算了,而是許下這種承諾,感動得不得了,“海安和你關系好,他當時絕對是沒想辣麽多的,你也不要對這個那麽在意嘛,現在兩個人都沒得事就好。”

孫言一笑,又看回嚴海安。他臉上帶笑,眼睛卻紅了。每當他看向這個人,周圍的一切都不複存在,因為這是他的未來,他的希望。

也是他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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