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圓滿

嚴海安醒過來時還有點迷糊,殘留的麻醉還讓他頭暈腦脹,卻又抑制不了身體的疼痛。他隐約知道有人在照顧自己,但沒有辦法徹底清醒過來,只覺得難受,嘴裏不停地發出沒有意義地呻吟。那個人不停地發問,一會兒給自己潤唇,一會兒替自己弄枕頭,沒有片刻休息。

半夜,他的意識終于從那種難受的霧團中掙脫,睜開眼緩了緩神。

只有牆邊的兩盞睡眠燈還亮着柔和的燈,嚴海安虛弱地盯着那燈看了許久,一只手伸過來擋住他的眼睛,阻止他再盯着光源看。

“你醒了?”

嚴海安花了一點時間才認出來這是誰的聲音,只因為這聲音太粗噶了,一點都沒有平時的意氣風發。

他試着轉頭,這個平常的動作現在做來十分辛苦,他很輕微地搖搖頭,又是一陣輕微的暈眩。

孫言松開手的時候有點抖,他望了望在旁邊簡易床上睡着的嚴海建,彎下腰湊近嚴海安:“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他的聲音這麽小聲這麽柔軟,像裹着一層厚厚的棉花,仿佛嚴海安吹口氣就會碎掉。

嚴海安只是感到虛弱,說話都費力:“沒。”

孫言扒着病床的欄杆,又問:“嘴唇難受嗎?給你沾點水?”

嚴海安就沒說話了,看着孫言拿着棉簽沾了紙杯裏的水,沾在他的唇上,熟練的程度一看就知道做了許多遍。

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孫言,等對方忙完後,用積蓄許久的力氣問:“你沒事吧?”

孫言動作一僵,他皺着眉,似乎在忍耐着什麽,偏過頭去,不肯讓嚴海安看到自己的臉。嚴海安看了他一會兒:“喂。”

孫言的臉頰被柔和的光打出一個晦澀的輪廓,繃得很緊,喉結也在時不時地微微收縮。

嚴海安又喊了一聲:“喂。”

孫言還是沒轉過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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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海安抱怨道:“看不到你,我難受。”

孫言趕緊用手抹了把臉,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臉來,對他笑了笑,大概是因為眼睛還是紅的,所以笑得跟哭似的。

嚴海安把手從被子裏挪了出來。孫言忙把他的手放回被子裏蒙好,再握住:“別亂動,你才好一點,老實躺着不行嗎?”

嚴海安的傷口在不斷鈍痛,然而視野比剛才又要清晰一點了,他能看到孫言臉上的胡渣和黑眼圈:“你多久沒好好休息了?”

孫言握着他的手,緊了怕他痛,松了心裏又不踏實,答非所問:“你醒過來就好。還痛嗎?”

嚴海安靜靜地看着他,心裏那股劫後餘生的慶幸漸漸過去,現在想起來當時都是一片空白,奇怪的是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他感覺到的不是害怕,而是對孫言的愛,除此之外他別無他想。

人的感情真的可以深切如此,幾乎使他恐懼。這深情是從他的骨頭縫裏漫出來的,漫過血管,漫過心田,從皮膚逸了出來,将他徹底淹沒。

嚴海安不知為何,眼中潮熱,便道:“痛。”

孫言握着的手就是一緊,眼裏有孩子氣的悲傷:“我去找醫生給你上點麻醉。”

嚴海安輕輕地用手指勾他,力道很小,卻足以把他留下來:“別走。”

孫言就聽話地俯身過來,臉上的表情恨不能以身代之,口氣小心翼翼,哄心愛的小孩一樣地問:“怎麽了?很痛嗎?”

嚴海安稍稍擡起臉,劉海都落了下來,遮在眉頭上,讓他看起來小了好幾歲,他笑道:“親一下就不痛了吧。”

孫言的目光霎時溫柔得令人心痛,他抿了抿唇,露出一個有點難過的笑容,在嚴海安的額上印下一吻。他的雙唇幹裂,起了碎皮,是沒有好好休息的證明。

“眯着眼睛多休息一會兒吧。”他用手背劃過嚴海安的臉頰,“我就在這裏陪你。”

嚴海安看他坐下來,直直地盯着自己,像是怕一個眨眼自己就消失了,忍不住有點心疼他:“你也快去睡點覺……”

孫言用拇指指腹在他手背摸索,哄道:“等你睡着了我就去。”

嚴海安本覺得自己已經躺了許久,加上傷口疼痛,要再入睡有點難,但可能是因為身體太虛,又或者這氣氛太柔情,使他感到舒适而安全,竟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一夜無夢。

隔了兩天,孫淩從國外忙完回來,在他和嚴海安的雙重強迫下,孫言終于肯去好好睡一覺,就在嚴海安的病房裏。

嚴海安恢複得不錯,可以坐起來和他聊天。兩人漫不經心地聊着無關痛癢的東西,聽到打鼾聲時不約而同地往躺在沙發上的孫言看去。

嚴海安嘆了口氣:“他到底多久沒睡了?我這幾天都沒看到他睡覺的時候。總是我睡了他才睡,他醒了我還沒醒。”

收回視線,孫淩道:“誰知道他的。”

說完這帶氣的一句話,孫淩沉默了一小會兒,然後搖了搖頭:“我覺得我該對你說一聲謝謝,但說實話,這聲謝還真有點說不出口。”

他略有點煩躁地握住雙手放在腹前:“你可能聽說了你被挖出來後生命垂危,搶救了半個多月。”

這一點自己的家人已經說過了,嚴海安道:“我知道,孫言一直守着我。”

嚴海建的原話是不吃不喝,沒日沒夜。嚴海安也能想象得出來,畢竟在他暈過去之前孫言是那種情緒狀态。

“對,”孫淩面無表情地道,“不過你可能不知道,孫言已經寫了遺囑。如果你走了,他會追随你而去。”

病房裏陡然安靜。

嚴海安閉上眼睛,靜待這個消息在心裏消化。

“我現在有點後悔當初鼓勵他去追求你,你知道的,他有很嚴重的心結。我本來以為他踏出這一步是好的,但沒想到他會這麽變本加厲。”孫淩松開雙手,十指相對,“我那一刻感到很絕望,因為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他。一個人如果想死,那是沒有辦法的。”

嚴海安睜開眼睛:“其實被搶救的那段時間,我偶爾會有意識。那并不是什麽很好的感受,非常痛苦,而且十分的累,累到我想就這樣永遠地睡過去。”

醫院幾次下達了病危通知書,每一次孫言的目光就變得更深沉,生氣就這麽一點點地從他身上消失。

“但是我一想到我最後看到他的樣子,就放心不下。”嚴海安微微笑了,看向不遠處的孫言,他似乎已經睡沉,沒再發出聲音。

背對他的孫淩并未注意,低沉地問:“你想說什麽?”

“我愛他,”嚴海安的語調不緊不慢,透着難以描述的溫暖,“所以我願意為他去死,也願意為他活下去。我已經明白這一點了,希望有一天他也會明白。”

他們久久不再說話,末了,孫淩表情複雜:“我希望你能教會他這一點。”

嚴海安笑道:“當然,我會的,一輩子的事情,慢慢來。”

他看了一眼還在睡的孫言,笑了笑。

等嚴海安出院後,孫言帶他去了酒莊修養。在那裏可以不受外界紛擾讓嚴海安專心修養,雖然他本人認為不用這麽大費周章,但醫生一句半年內不要太勞累使得孫言如臨大敵,堅持要嚴格遵照醫囑。

嚴海安表示生無可戀。

這次與上一次還不一樣,畢竟上次是來玩的,這次不僅不能工作,連玩也不行,修養就是修養,嚴海安就差被孫言綁在床上一天躺到晚了。

總而言之一句話,這半年都真正意義上的沒事可幹。

嚴海安被孫言管得作息極其正常,平時沒什麽娛樂節目,前三個月連床都沒得上。他恍然間覺得自己提前進入老年退休生活,早中晚都有個健康養生的日程表,無聊歸無聊,卻有種別樣的安心感,日子一眼就能望到頭,對面就是白頭偕老。

他偶爾會想,一輩子就這麽過也好。

後來葡萄的采摘季來了,整個酒莊都忙碌起來,嚴海安不用幫忙,但在旁看着也能感染那種忙碌中的生機勃勃。

中秋節剛好在收獲季裏,這次孫淩沒有趕過來和他們一起,在國內和商業夥伴互相勾心鬥角,而莫易生遠在冰島,寄來的明信片裏有他新認識的朋友們。

不過皓月正當空,天涯共此時。

孫言和嚴海安坐在歐式陽臺裏,白鐵藝桌上放着國內買來的月餅,旁邊的高腳杯裏流動紅寶石色的葡萄酒。

遠方的風景委身于朦胧的夜色中,模模糊糊一個柔和的輪廓,空氣裏似乎蕩漾着葡萄特有的清新酸甜,給人以浪漫之感。

孫言手持酒杯,微微一晃,葡萄酒的香味就逸了出來。他抿了一口,随口和嚴海安聊着:“今天又看了啥?”

孫言不得不去處理各種事情,畢竟這酒莊算是在他名下,所以一天中有不少時間是和嚴海安分開的。每次回來後他就喜歡追問嚴海安做了什麽事。

其實嚴海安在這種養老院模式裏又有什麽事好做?就刷刷朋友圈,看看書,偶爾畫畫,倒是仿佛從成年人的模具中掙脫回了高中時候,單純得吓人。

“雪萊的詩集。”嚴海安望着天上的月亮,遙遙舉杯一祝,嘴裏念着今天才讀到的詩句,“陽光緊緊地擁抱大地,月光在吻着海波。”

他笑着轉過頭去:“但這些接吻又有何益,要是你不肯吻我?”

這一抹笑平平淡淡,在孫言眼裏卻好看得要命。他們的目光相遇,一時間都有點恍惚。

是從哪裏邁步走到了現在?是從相看兩生厭的初見?是争鋒相對的相處?亦或是酒精和藥劑的烏龍?最終使得賽車中的腎上腺素輕易讓他們昏了頭?

是身體沉溺于情欲才決定開始這段關系,他們自以為見識過世事無常,了解感情的充滿變數,信誓旦旦心髒已是堅如磐石,卻在一步步的試探中發現自己已經在滾滾紅塵中窒息太久,真切握緊對方的手時才突然喘了時隔已久的一口氣,那是一種大難不死之感。

算了,何必追究,既然事已至此。

既然事已至此。

經過跋山涉水的漫漫長路,經過無數因緣際會的分岔路口,此時,此刻,不再是偶然的堆積,而是他們的選擇。

天上的月亮溫柔而圓滿,注視着接吻的情人們。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婵娟。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一口氣完結,想不到吧【表情包.jpg

這篇長短比較符合我的心意,寫到我沒有厭煩的時候就完結了。還有好些人的事情沒有交代,[重讀]如果[/重讀]有番外會提及,如果沒有大家就忘了他們吧哈哈哈哈。多的也不說了,我對每個角色的感情已經寫在了文裏,感受亦如是。下篇文再見吧,雖然我還沒想好下篇文寫啥【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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