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好久不見

是貝拉來了,貝拉還帶來蛋糕。

是她喜歡草莓味蛋糕,在眼簾即将瞌下時,又用力一扯。

不是貝拉。

眼前這個人,她已經有十六天沒見到了,十六天前的那次見面也是匆匆一個照面,那時在辦公樓公共大廳,她低頭刷手機,在此起彼伏的“宋先生”中擡起頭來,他迎面而來。

說不清是在看她,還是在看他的某一名員工。

套用媽媽的職業行話形容:宋猷烈,是一門紛繁複雜的語種。

這是張純情在過去一年時間裏對這個男人的全部理解。

草莓味蛋糕輕放在她面前,酒杯被拿走,萦繞在身邊的氣息熟悉又陌生,周遭安靜極了。

那聲“張純情,生日快樂”和外面的“生日快樂”同步,今晚,在酒吧慶生的還有一名亞美尼亞姑娘,亞美尼亞姑娘的男友還準備了求婚戒指。

外面好不熱鬧。

貝拉說了,得讓宋猷烈給她唱生日歌。

眼簾也懶得掀開:“宋猷烈,給我唱生日歌。”

還真的是好上司。

她的上司啊,歌唱得真不怎麽樣,但好在聲音好聽。

生日歌唱完了。

貝拉說了,生日歌唱完了就把整個蛋糕往他臉上砸,她心裏倒是想,可她今晚喝了很多酒,怕是站都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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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把砸蛋糕換成別的吧。

換成索要生日禮物。

手掌往着天花板:“生日禮物。”

“張純情,我帶來了生日蛋糕。”他說。

“你只不過跑了一趟蛋糕店而已,這不算生日禮物。”她說。

草莓蛋糕一看就知道來自于貝拉的手筆,宋猷烈只不過代勞跑了一趟而已。

“來時太匆忙,改天再補上。”

這個男人一直就是這樣,他不說“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所以沒準備禮物”,而是換成另外一種不讓她感到難堪的說法。

“不,我現在就要。”借着酒勁,趁着這短暫的清醒時刻。

和自己上司說這樣的話就不怕被解雇嗎?

不,這男人脾氣好得很,最開始張純情沒少利用寫在聘用書上的權限,問他一些無關緊要的話,只要時間允許,都會得到很詳細的解答,碰到雞蛋挑骨頭的問題也不惱。

他正在把她幾樣私人用品放到包裏,之後是手機,拉上包包拉鏈,再去撿被她丢在一邊的鞋。

脾氣可真好啊,完全沒半點架子。

兩只鞋整整齊齊擺在她面前,微欠下腰,嘴角處笑意淡淡:“讓宋猷烈給張純情當五分鐘仆人,你覺得這個生日禮物怎麽樣?”

讓宋猷烈給張純情當仆人,這點子似乎不錯。

“女士,”宋猷烈朝她伸出手,“需要我為您穿上鞋子嗎?”

看着宋猷烈的手,那真是特別漂亮的一雙手,讓這雙手為自己穿鞋一定是很浪漫的事情,不,不,和浪漫無關,是讓仇家給自己穿鞋很不錯。

最後一秒,張純情拍開那雙手。

抓住即将渙散的思緒,問:“宋猷烈,你辦公室那個戴巴拿馬帽子的姑娘是誰?”

張純情總是記得被釘在牆上的照片,碧海天藍,巴拿馬帽下的笑容,那笑容越來越清晰,然後,有一天,那笑容神奇地跑到她夢中。

在夢裏,笑容變成了笑聲,一串串的,像酷暑時節,一顆顆冰粒在調酒師手裏上下晃動的聲響,伴随調酒師手腕力道越來越為柔和,冰粒逐漸和檸檬酒混合在一起,成為盛夏最好的解暑飲品。

宋猷烈沒有回答,于是她帶着不耐煩的語氣把問題重複了一邊,末了還補充一句:“為什麽要用飛镖釘她的眼睛?”

“看來你喝了不少酒。”他和她說。

是啊,她是喝了不少酒,大約也只有這樣她才能抛棄自尊驕傲去問那個問題。

“張純情,你還能走嗎?”他問她。

“回答我。”固執說着,“幹嘛拿飛镖釘她的眼睛?”

片刻。

“嗯……”他拉長着聲音,“如果說這是一種特殊的打招呼禮儀,這個答案女士您滿意嗎?”

鬼扯!

“她是誰?”問題回到原點。

“對于我而言,那是一個不受歡迎的人。”很是幹脆利索的回答。

“是一個不受歡迎的人?”腦子開始暈乎乎了起來,嘴裏喃喃自語,“對你而言,她真是一個不受歡迎的人嗎?就只是那樣嗎?”

關門聲把張純情從暈乎乎中勉強拉了回來,周遭事物像漂浮在半空中,手下意識間摸索着,觸到柔軟的頭發,順着發末是肩膀,堅實寬厚。

現在,她應該是在宋猷烈的背上。

那個問題忽然間變得不重要了起來,重要的是此時此刻她在他背上。

他背着她走出包廂,酒吧人很多,他背着她從一個個人縫中穿過,周遭電子舞曲聲混合着男女的打情罵俏聲,眼皮可以感覺到一道道鐳射光線從他們身上來來回回着。

昏昏沉沉中有什麽撬動她的神經,用力扯開眼簾,分不清那迎面而來的白光是鐳射光線還是相機的閃光燈。

無奈眼皮似乎被澆上一層膠,也就只扯開三分之二又合上了。

出于職業敏感。

“宋猷烈,好像有人在偷拍我們。”她和他說。

他停下腳步。

“你喝多了。”他和她說。

是她喝多了嗎?那幾道白光來自于開生日會的場地,也許是亞美尼亞姑娘接受了男友求婚,這樣的時刻自然是值得紀念,有人拿起相機拍照。

思緒又開始飄開,飄遠,依稀間,張純情聽到宋猷烈在叫她的名字,“別吵,我困”她回應他。

張純情在一陣頭痛欲裂中醒來。

第一時間存在于她腦海中的是:太安靜了。

她住的公寓位于農貿市場附近,也只有到晚上才能安靜下來。

顯然,現在不是晚上,落在眼簾處的強光告知她。

奮力睜開眼睛。

這是一個陌生的房間,裝飾物寥寥幾樣,房間色調以深色為主,陽臺門半拉開着,第二時間張純情去看自己的衣服。

是昨天的那身衣服,張純情這才稍微放下心來。

從床上起身,打開房間門,赤腳順着樓梯往下,當看到停在門口的那輛車時張純情一顆心才徹徹底底放下。

那是宋猷烈的車,這應該是宋猷烈的住處了。

昨晚,想必是她醉得連公寓地址都說不出來,無奈之下,宋猷烈只能把她弄到自己住的地方。

也就是說,現在她所在地方有可能是SN能源首席執行官的住處了,她得好好看一下。

切——沒有大得讓人瞠目結舌的游泳池、沒有大車庫、沒有大花園、更沒有穿着制服的傭人,也不見草坪工人的忙碌身影。

富人們喜歡的噱頭一樣都沒有。

這是再普通不過獨棟居民樓,就和停在門外那輛其貌不揚的德國車一樣。

主人不在呢,張純情回到之前的房間,拉開陽臺門。

房子雖然不怎麽,但地點選得好,站在陽臺上視野開闊,湖泊綠植一一展開,不遠處是生态園,透過圍欄,一只只斑馬在悠閑漫步,上午九點左右時間,還沒有散開的霧氣低空漂浮在平原上,像莫奈的筆觸。

張純情大大呼出一口氣。

今天是周末,什麽事情都不用幹的周末。

主人不在,也許她可以利用這個什麽都不用幹的周末做點什麽,比如說,從仇家的巢穴搜出若幹罪證什麽的,說不定她以後再也沒有機會踏進這個房子。

房子為兩層半結構,一層廚房客廳餐廳外加一個半開放式的臺球室,二層三間客房一間書房還有一個健身室,健身室放得最多地是冰球裝備,三層樓有兩間房間和一個大露臺,兩間房間緊緊挨着,往西南方向的房間格局看起來大一點,張純情試探性輕輕一推,房間門沒有上鎖。

房子主人一點都不擔心有竊賊光顧嗎?

回過頭來想,這裏是約翰內斯堡軍事據地,竊賊們對于這個地方只有唯恐避之不及。

如果沒猜錯的話,這應該是主人房了,手掌稍微一發力,房門應聲而開,她猜得沒錯,這是宋猷烈的房間。

張純情心裏碎碎念着,宋猷烈,你最好不要被我逮到小辮子。

還不到五分鐘時間,張純情就對主人房失去了興趣,什麽也沒找到,整個房間給她的印象是,房間主人是一名好學的年輕人。

不甘心,張純情又翻了一次書架床底,那類以女人身材為賣點的雜志對于這個房間是一個絕緣體。

房子主人還真是一個沒任何不良嗜好的好學青年,這可真不像話,張純情揚起了嘴角。

揚起的嘴角下一秒又抿上了,她現在應該板着臉才對,因為她沒能逮到仇家的小辮子。

沒逮到就沒逮到,反正以後機會多的是。

帶上房間門。

緊挨着宋猷烈房間的另外一個房間房門關閉,張純情伸手一推,門沒有應聲而開,門被反鎖了。

反鎖就反鎖,反正宋猷烈的房間她已經看了。

走了幾步,張純情又退回來,說不定宋猷烈的重大罪證就藏在這個房間裏。

重新回到宋猷烈的房間,直接拉開陽臺門,果然,兩間房間的陽臺是相通的,想了想,張純情爬上陽臺欄杆,順着陽臺欄杆來到另外一個陽臺上。

陽臺門也是反鎖着的。

要打開陽臺門也有別的法子,可以從靠近陽臺門的窗戶下手,她以前在《城市報》工作時,從帶過她的主編那裏學了一手,蹲點跟拍潛入私人住宅難不倒她。

撬開窗戶門,手從窗戶伸進去打開反鎖的陽臺門。

打開陽臺門,張純情第一時間就後悔了,房間什麽也沒有。

這個房間采用極為柔和的色調,從天花板到牆紙再到窗簾都讓人有如沐春風的感覺,只是——整個空間空蕩蕩的。

真的是空蕩蕩的,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張椅子,連一片葉子也沒有。

張純情呆站着,宿醉後的弊端此時才顯露了出來,腦子一片空白,目光慢悠悠地沿着房間沒處角落。

風從陽臺門灌進來,推動着豆沙綠的窗簾,隐隐約約中有一個白色小物件露了出來,白色小物件咋看像房間照明開關。

它是不是房間的照明開關呢?

手指往着白色小物件,一按,燈沒有一盞一盞亮起,倒是左邊角的天花板發生了神奇的變化。

其實,那也算不上是什麽神奇的變化,只是空蕩蕩的房間忽然間多出一個會動的東西讓她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

會動的東西緩緩從天花板處降落,穩穩當當橫在她面前,怎麽看它都像一把樓梯。

啞然失笑。

那就是一把樓梯,而且,樓梯口是向着她的,數了數,十個階梯,階梯末端銜接着另外一個空間。

那個空間會是什麽呢?

諾維喬克,暗沉的夜裏,一些人躲在角落低聲議論這號人物。

談論他用了不到一個月時間就成立的那支空中運輸隊,據保守估計這支空運隊起碼有五十架運輸飛機以上的規模,沒人知道這支空運隊的藏密地點,只知道這支空運隊一次次往返于美國和索馬裏之間,偶爾也會跑幾趟俄羅斯,一旦這支空運隊出現,索馬裏地下市場就熱鬧了,裝滿輕重型武器的集裝箱從索馬裏走海路進入整個非洲大陸的軍火市場。

“據說,他還和哥倫比亞游擊隊做生意。”有人壓低嗓音說。

衆所周知,哥倫比亞游擊隊的買賣從來都是以毒品代替現金。

這些都是貝拉告訴張純情的,猜猜,她是怎麽回答貝拉的,她說不是他們也會是別人。一年前宋猷烈和她說過類似的話。

“張純情,你瘋了。”貝拉恨不得一巴掌打醒她。

關于宋猷烈,張純情知道得比貝拉還要多上一點點。

聯合國安理會S/2013.633文件顯示,宋猷烈在格陵蘭島出生,分別持有俄羅斯、美國、烏克蘭、香港特別行政區護照。會俄語、漢語、英語、法語、挪威語和葡萄牙語。

張純情還知道,這份文件還會不斷被完善,當完善到一定程度時,宋猷烈的辦公室會迎來一批又一批不友善的訪客,也許有一天說不定這些訪客們能如願帶走宋猷烈。

那就等那一天到來吧,她呆在他身邊,直到那一天到來。

然後,等她去往另外一個世界見到杜立新時,她會和杜立新說,我見證了那個時刻。

即使順着樓梯,張純情發現了宋猷烈的罪證,她也不會說什麽,不過,她還是很好奇,到底順着這個樓梯她會發現什麽。

腳穩穩踩在第一個階梯上。

好久不見(02)

十個階梯走完。

階梯銜接着的是類似于閣樓的所在,閣樓唯一堆放的物品是一個塑料箱子。

張純情一步步走向塑料箱子。

塑料箱子放的物品并不多,一套挪威語譯制的《教父三部曲》、一只簽名的冰球手套、一個音樂盒、兩個塞着瓶塞的玻璃瓶、一個搖鈴、還有一只鐵皮盒子。

音樂盒很漂亮,琉璃制作的穹頂,穹彎下是一個迷你冰雪世界,拇指大的小少年是這個冰雪世界唯一的主人。

打開音樂盒發條。

瞬間,熟悉的旋律像湖面上的漣漪徐徐展開:

嗨,朱迪,別沮喪。

找一首哀傷的歌把它唱得更快樂。

記得把它唱入你的心田。

世界就能開始好轉。

伴随熟悉的旋律,穹彎裏的世界漫天飛雪,小少年在雪中一圈又一圈滑行着。

跟随旋律低聲哼唱,打開鐵皮盒子。

鐵皮盒子裏放着幾張來自于格陵蘭島的明信片和幾張照片。

第一張照片是處于冰天雪地的小村子,小村子也就十幾戶人家,這十幾戶人家房子屋頂牆壁大多數以紅色為主,幾個戴小氈帽的孩子穿着冰鞋在碼頭上嬉鬧;第二張照片還是這個小村子,一個臉被凍得通紅的漢子手裏拿着剛釣到的鲑魚。

第三張是面容姣好的女人坐在秋千上,和女人坐在秋千上的還有目光正注視遠方的小小少年,小小少年的發末沾着金色陽光,當時拍這張照片的人一定很懂光影,在光影的烘托下,小小少年發末上的金色陽光仿佛一觸及就會跑到指尖上。

注視着小小少年的臉盤,心裏模糊想着,原來,宋猷烈小時候長這樣。

看着非常讨喜,是老師們一眼就會喜歡上的孩子,別的孩子都在吵鬧,但就只有他安靜坐在座位上。

從神态乃至肢體語言判斷,坐在秋千上的女人應該是宋猷烈的媽媽。

最後一張照片裏人物最多,以大片葡萄園為背景,宋猷烈和他的媽媽也出現在這張照片上,除去宋猷烈和他的媽媽,還有一個男人一個女人以及一個年紀大約在十歲出頭的女孩。

照片裏的男人是戈鴻煊,挨着戈鴻煊站着的女人很美麗,美得讓張純情都忍不住多看幾眼,這應該是戈鴻煊的妻子,也只有這樣的大美人才讓戈鴻煊念念不忘,宣稱不會再娶。

至于那女孩的身份應該不難猜。

張純情目光落在女孩臉上,想起那時宋猷烈說的話“也就那張臉勉強還能看。”這話經過轉換後就變成了“她長得還可以。”

十歲出頭的女孩眉目還沒長開,但沖着媽媽那樣的容貌不是大美人也會是小美人了。

看着宋猷烈和小女孩緊挨着的肩膀,怎麽看都有點青梅竹馬的那種意思。

閣樓光線不是太好,把照片往較亮的光源處,張純情想再去仔細看時,一片陰影投遞在了照片上。

指尖一抖,照片掉落在地上,擡頭,觸到那雙眼眸時,腳一軟,從半蹲着變成一屁股坐在地面上。

宋猷烈居高臨下看着她。

來者不善呢。

宋猷烈關上了音樂盒的開關。

周遭瞬間死般靜寂。

關上音樂會,撿起照片,幾個眨眼功夫,塑料箱子不差一毫放回原位,看都不看她一眼,宋猷烈往樓梯方向走去。

灰溜溜從地上站起,跟在宋猷烈後面,下了一個臺階又忍不住回望,那個塑料箱孤零零躺在那裏,寥寥幾樣,那也許是一個孩子全部的童年。

想起自己一塊空地也找不出的閣樓,張純情心裏發酸。

看着宋猷烈的後腦勺,澀聲開口:“宋猷烈,我……”

最終張純情還是什麽都沒說出口。

宋猷烈把工具箱往她面前一扔,意思很明顯,讓她把被破壞的窗戶恢複原狀。

“我認識一名維修工,我可以給他打電話。”張純情涎着臉,看了宋猷烈一眼,硬着頭皮,“好吧,我可以試一下。”

張純情搗鼓着被她撬開的窗戶缺口,樓梯已經被收回去,宋猷烈站在另外一扇窗前也不知道在看什麽,也不知道在想什麽,每個人都有童年記憶,怎麽想,這個房間和那個樓梯都讓宋猷烈的童年添上一縷神秘色彩,之所以這樣是不是因為宋猷烈的童年發生過什麽不堪回憶的事。

“啊——”冷不防叫出聲,捶到手了。

所以,幹活不能三心二意,張純情把注意力放回維修窗戶上,但不過小會時間,眼睛又忍不住去看站在窗前的人,真的是一點都沒有移動來着,低頭看被捶到的指頭,已經腫了。

她不需要誰來關心!

狠狠掄起榔頭,她要不要給窗戶來上重重一錘,看他能不能聽到,即使被破壞的窗戶已經恢複到了百分之八十。

真的要怎麽做嗎?要這樣做宋猷烈肯定會更生氣吧?

宋猷烈的辦公室助理告訴她,宋先生生氣時大多數是不說話。

從在閣樓發現她後,宋猷烈還當真沒說一句話。

這樣一錘下去,宋猷烈會不會說話?

思想間,忽然響起的聲音把張純情吓得榔頭差點掉落在地上。

聲響來自于宋猷烈的手機。

手機飛快被接起。

接起手機,打開門,眨眼間,窗前沒了人。

接手機動作可真快,離開動作也快,張純情沖着宋猷烈離開的方向做出丢榔頭的動作。

沒有了宋猷烈,幹活輕松很多,效率也快。

被破壞的窗戶恢複原樣,把工具一一放回工具箱,直起腰回過頭去,張純情就看到斜靠在門框處的宋猷烈。

又……又把她吓了一跳。

“弄好了?”他問她。

宋猷烈說話了,這是不是意味他不生氣了?站停在宋猷烈面前。

從臉上表情判斷,他似乎不生氣了,不僅不生氣,而且看似心情不錯的樣子。

其實是從聲音判斷的,她還沒那個本事能從在這張臉上看出主人的心思,臉是不行,但聲音可以。

張純情從小就對聲音很敏感,動物的聲音,人的聲音,風的聲音海的聲音。

宋猷烈的語氣出賣了他的心境,讓他心情變得不錯的也不知道和那通電話有沒有關系。

“瑪麗安給你準備了早餐,吃完早餐我讓人送你回去。”他和她說。

點頭。

他走在前面,她走在後面。

她看着他下臺階的腳步,七個臺階宋猷烈就有四次腳都踩到臺階邊沿處,這一點也不像她所熟悉的,宋猷烈平常下臺階時每一步都走得很平很穩腳踩在正中間。

宋猷烈一言一行一看就知道是經過極具苛刻的訓練,在他無懈可擊的表現背後必然有一個幕後團隊,這個幕後團隊會有專門的人告知他,腳踩在臺階邊沿容易會滑倒,他是一個不能犯這種錯誤的人。

第八次,宋猷烈的腳再次偏離臺階中心。

不知道為什麽,張純情不喜歡這個時間點的宋猷烈。

腳步飛快越過他,一個腳步跨越兩個臺階,搶在他的前面,回頭,沖着他咧嘴笑。

笑得很是沒心沒肺,聲音也是,問:“宋猷烈,照片裏的小女孩是誰?”

宋猷烈停下腳步。

怕他不明白她口中說的小女孩是指誰,手指在半空中勾勒出小女孩的模樣,長發、纖瘦、大眼、說着:“就是在葡萄園……”

“她就是那些人口中的SN能源繼承人。”

回答得可真幹脆,但是呢,語氣有點不好來着。

“她……”拉長聲音,眼睛一眨也不眨看着宋猷烈,“她小時候長得很漂亮,現在……也像小時候那般漂亮嗎?”

宋猷烈看着她:“她長得漂亮還是不漂亮這個問題很重要嗎?”

心裏猛點頭,嘴上卻是:“我只是比較好奇,有些人小時候長得漂亮,但長大後就變得很普通。”

“你還是去問她的前夫們。”

“啊——”張純情有點反應不過來。

宋猷烈嘴角處有毫不掩飾的嘲諷,說:“她現在到底漂不漂亮,這個問題她的那些前夫們比我更加适合回答。”

前夫?還是那些前夫們?

宋猷烈身體已經越過她。

“張純情!”

“是。”脆生生應答,心裏忽然間歡快起來。

宋猷烈已經下完樓梯,而她還站在原地。

“過幾天你也許就會見到她,到時你就知道她長大後到底是漂亮還是不漂亮。”隔着幾個臺階,宋猷烈和她說。

這話是什麽意思?

不過現在,照片裏的小女孩長大了漂不漂亮已經變得不重要了,她現在比較好奇地是,SN能源繼承人到底有多少的前夫。

正确的算法,三個以上才能以前夫們來形容。

前夫們?

我的天!

穿着花上衣正在廚房忙碌的黑人婦女就是宋猷烈口中的瑪麗安,瑪麗安一早就和她丈夫去超市采購。

瑪麗安夫妻兩年前從津巴布韋來到約翰內斯堡,機緣巧合之下宋猷烈成為瑪麗安夫妻的雇主,正在砌圍牆的是瑪麗安的丈夫亞諾,幾天前,一頭角馬闖進院子裏,他得砌高圍牆來防住野生動物。

關于自己的雇主在瑪麗安口中什麽什麽都好,想了又想後才勉勉強強說出“宋先生不大愛說話。”

張純情早餐吃得很慢。

這裏不是居民區,瑪麗安很少能遇到陪她聊天的人,瑪麗安很愛說話。瑪麗安說這棟房子是宋先生自己攢錢買的,宋先生工作日比較少回來,通常都是周末才回的家,也試過幾個月不回來。

“你是宋先生第一個帶回家的姑娘。”瑪麗安朝她眨眼,片刻,又補上一句,之前宋先生有沒有帶女孩子回家我就不知道了,宋先生四年前買下這塊地,這個房子的房齡在三年或者是三年半之間。

張純情繼續逗瑪麗安說話,瑪麗安又把話頭饒到前面去,宋先生什麽什麽都好,不管外界怎麽評論他,在她眼裏那個被稱為諾維喬克的年輕人和她津巴布韋老家的侄子沒什麽兩樣,是上進青年。

“宋先生是我見過最為好學的人,他常常在書房一呆就是一天。”瑪麗安說。

看來,瑪麗安對自己雇主的了解來來回回也就以上幾樣。

“宋先生會說很多國家語言。”瑪麗安說。

這個她早就知道了。

“宋先生從來不參與到那些為了一個女人争風吃醋大打出手的破事。”瑪麗安說。

張純情心裏暗自發笑,真要有這樣的,也是女人們為宋猷烈争風吃醋大打出手。

“宋先生是我見過最好的小夥子,可惜我只有侄子沒有侄女。”瑪麗安說。

又回到贊美自己雇主的話題上了。

第N次張純情目光往廚房門口,宋猷烈把她帶到廚房後就玩失蹤了,這個上進青年都不吃早餐嗎?

清了清嗓子,讓自己語氣聽起來很是自然:“他不吃早餐嗎?”

“宋先生嗎?”瑪麗安頭也不擡,把一勺勺香料盛到玻璃罐裏。

“當然。”很是自然回答。

“宋先生早就用完早餐了。”瑪麗安說。

原本甜膩的奶酪食品瞬間變得索然無味,張純情看了一眼腕表,已是差不多九點半時間,宋猷烈也不知道在幹什麽。

不遠處傳來機車發動機的聲音。

瑪麗安放下手頭上的活,側耳傾聽,微笑着說:“宋先生要去看阿布了。”

阿布?張純情放下杯子,看着瑪麗安。

瑪麗安樂呵呵說道:“阿布是一只鴕鳥。”

阿布是宋猷烈寄養在野生動物園的一只鴕鳥,也不知道寄養了多久,瑪麗安來的時候它就存在了,國家野生動物就在附近,宋猷烈每次回來都會去看它。

“我猜,阿布對于宋先生來說是特殊的,他每次離開前都會特別交代,讓我丈夫每隔幾天就跑一趟動物園。”

機車的聲音由遠而近。

“我猜得沒錯。”瑪麗安走到窗前。

張純情也來到窗前,剛一站停,機車噪音從窗前呼嘯而過。

她只能看着開機車的人鼓起的襯衫,眨眼間人和車就置身于赤色荒野中,機車揚起大片黃色塵土,那人風一樣,一騎絕塵。

這光景,像幼年看過的西部片,穿長筒靴戴牛仔帽騎着馬的英俊青年在原野中飛奔,于夢裏,于海市蜃樓裏。

張純情回到公寓已是中午,一打開門,就迎來了飛來物。

伸手,飛來物結結實實被抓在手裏,看了一眼臉上寫滿看好戲表情的貝拉,張純情再去看飛來物。

這是一疊報紙,發行方為她的老東家《城市報》。

《城市報》頭版頭條标題讓張純情看得心驚膽戰,宋猷烈終于擺脫了零緋聞的标簽。

到底是何方神聖讓宋猷烈擺脫了零緋聞的标簽?還是,這又是一起造謠事件?

觸目驚心的标題下是幾張圖片。

圖片裏,男人背着女人,背景分別是某夜店、某夜店門口、某停車場、最大的那張圖像分別給出這個男人和這個女人的臉部大特寫。

這下……完蛋了。

為了營造出零距離感,張純情在《404錯誤》公開自己的私人電子郵箱地址。

此時,她已經預想到她的電子郵箱将會迎來雪花般的電子郵件,這些電子郵件應該不乏類似于“婊.子”“醜八怪”“飛機場”等等等等諸如此類的昵稱。

昨晚酒吧的那幾道白光并不是來自于她的錯覺,真有人跟拍了她和宋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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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半鐘頭後,約翰內斯堡以南八十七公裏,駐南非無國界醫生醫療救援營地,剛剛上完班的工作人員經過宿舍走廊,聽到隔着門板傳來的手機鈴聲。

手機鈴聲一遍一遍響着,單調而枯燥。

工作人員折回幾步,透過半邊窗戶看到披頭散發躺在床鋪上的女人,鞋子沒脫,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在響個不停,聲音不是一般大。

這樣還能睡得着,看來是被累壞了。

那是顧醫生的朋友,一名持有聯合國特邀觀察員執照的自媒體記者,幾天前來到營地,據說是投靠顧醫生來的,顧醫生比她早來一個禮拜。

這些自媒體記者們好聽一點說是挖掘世界真相,難聽一點是自讨苦吃。

宿舍采用塑料複合材料制作,隔音效果幾乎等于零,手機鈴聲還在響着,在這安靜的午後顯得十分刺耳,但床上的女人還猶自呼呼大睡。

好在,手機鈴聲很快停下。

工作人員打了一個哈欠,連續上了十個小時的班,睡意已是虎視眈眈。

剛移動腳步,宿舍裏的手機又響了。

想了想,工作人員來到宿舍門前,擡手,敲門。

“咚、咚、咚。”

毫無反應。

工作人員只能把嘴巴湊進門板處,提高聲音:

“菲奧娜。”

又……又是誰?!

吵死了,戈樾琇頭深深往着枕頭埋,一個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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