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好久不見

雪白的世界裏,小小少年在漫天風雪中一次又一次旋轉着,熟悉的旋律伴随每一次旋轉孜孜不倦:

嗨,朱迪,別沮喪。

找一首哀傷的歌把它唱得更快樂。

記得把它唱入你的心田。

世界就能開始好轉。

騙子,沒人能把哀傷唱成快樂。

騙子,唱一百倍一千遍世界都沒有好轉。

媽媽,這真是一個明媚的清晨。

旋律和着稚嫩的哭泣聲,一遍又一遍,女孩捂住耳朵卷縮在牆角處,絕望尖叫。

尖叫聲沖散環繞翠色山脈的霧帶,飛鳥遁入林梢,鳴蟬縮回草叢,女孩的身體逐漸沒入湖中。

旋律、哭泣、尖叫一一遠去,安靜了。

這安靜讓她想擁抱,閉上眼睛,身體逐漸沉入湖底,但有一只手在最後一瞬間抓住了她的腿,把她從那個安靜的世界拽回。

“走開!”沒被抓住的腿狠狠踢向那只手。

“走開!”“奧菲娜。”夢境和現實交織交錯。

頭深深往着枕頭埋,一個翻身——

是繼續留在夢裏,還是回到現實,從頭部處傳來的疼痛感已經代替她做出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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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樾琇睜開眼睛。

第一時間躍入眼簾地是深色天花板,她從床上掉下來。

公益組織都那樣,為了節省資源一切都得精打細算,比如那張床,比一般單人床小半個身位,床頭櫃也好不到哪裏去,小得像豆腐塊。

床頭櫃放着一把手機,手機一直在持續響着,和手機鈴聲一起的還有來自于門外的聲音。

門外一聲又一聲“奧菲娜”,不遠處推土機轟鳴聲和工人吆喝聲你方唱罷我登場。

世界是一個大噪音坑。

戈樾琇直挺挺躺在地板上看天花板,心裏從一數到十。

一支狗尾巴草、兩個魚罐頭、三個硬幣、四支牙刷……十杯可口可樂。

手機還在持續響着,門外的聲音一點也沒放棄的念頭。

只能認命。

從地板上起身,拿起手機,一邊接手機一邊開門,門外站着醫療站的工作人員,隔着傳聲筒和她通話的是段然。

段然是顧瀾生的朋友,世界衛生組織成員,今天一早和顧瀾生一起前往南非北部城市茨瓦內,昨晚茨瓦內發生一百四十名兒童集體食物中毒事件。

電話裏,段然告訴戈樾琇,到達茨瓦內一個半鐘頭後他就和醫療救援小組失去聯系,顧瀾生是這支醫療小組四名成員之一。

打發走那位工作人員,戈樾琇給顧瀾生打電話。

顧瀾生的手機一片沉寂,也許是信號的問題,南非除了約翰內斯堡和開普敦大部分城市通信信號都十分糟糕。

駐紮營地給出的消息是:醫療救援點沒有來自茨瓦內的任何消息。

這片非洲大陸,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目前,戈樾琇的身份是一名自由媒體人,怕她吃虧,老爺子暗地裏給她弄了一張蓋有聯合國秘書長私人印章的特殊通信證。

所謂“老爺子”就是她外公,只不過,她和老爺子已經有兩年互不搭理了。

戈樾琇今天早上七點才回的營地,她雇用的司機打算把車開到偏遠地區對她進行劫財劫色,辛虧她給顧瀾生發了自己的定位,才在維和人員的幫助下得已脫身。

之後,顧瀾生解雇了她的保镖,他懷疑保镖和司機是一夥的。

在回營地路上顧瀾生都在唠叨個不停。

一回到營地,倒頭就睡,鞋子沒脫,澡也沒洗。

如果不是那個夢,一個姿勢一覺二十四小時都沒問題。

戈樾琇很久沒做過那個夢了。

但凡和回憶有關的夢戈樾琇都讨厭。

洗完澡,倒了一杯水,在等水涼開的時間裏,戈樾琇打開行李,從行李包裏拿出她從早餐店順手回來的報紙。

那時顧瀾生在結賬,櫃臺一邊放着新鮮出爐的早報,早報頭版頭版名字熟悉,模樣也熟悉。

現在貴為SN能源首席執行官的宋猷烈出現在頭版頭條上并不是什麽稀奇事,但是呢,和一位年輕女性一起出現就比較稀奇了。

喵了一眼,宋猷烈背着一姑娘。

頭版頭條标題為:SN能源首席執行官“零緋聞”在十個小時前有望被打破。

有望?也就是還不确定來着,但也是**不離十。

顧瀾生結完賬,戈樾琇順手把早報塞進行李袋裏,這個舉動現在想起來有一點點無聊。

戈樾琇把報紙丢進垃圾桶裏,如果沒有這些亂七八糟的消息,出現在她夢裏的也許是顧瀾生的酸菜包子了。

舊事、舊人、舊物總是能輕易敲開回憶之門,即使你有多麽不願意它被打開。

顧瀾生的手機依然處于無法接通狀态中。

那杯水已經涼開。

喝水期間,戈樾琇目光數次往垃圾桶處。

從這個角度看,男人背女人的畫面看起來還算不錯,男的高大挺拔,女的腰肢纖細腿部均勻,在迷離夜色襯托下有幾分膠卷感。

如果報紙信息屬實,那麽,她就是通過報紙才獲知宋猷烈戀愛的事情了,怎麽想這都是一件讓人心裏很不舒服的事情,好比是丈夫有了情人妻子是最後知道的人。

“丈夫有了情人妻子是最後知道的人”這比喻讓宋猷烈聽了肯定不會愉悅到哪裏去。

當然,他會把不愉悅掩藏得滴水不漏,而這比喻聽在小姨耳朵裏鐵定會臉色大變。

戈樾琇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到宋猷烈了。

曾經是她秘密花園裏的甜莓如戈鴻煊理想中那般成長,強大,果敢,運籌帷幄。

但那又能怎麽樣,那還是她的甜莓。

這會兒,她的甜莓都公開和姑娘眉來眼去了。

那篇報道還附上女方姓名和芳齡,以及,女方目前和宋猷烈性屬上司和下屬關系,光這幾點就足以讓人浮想聯翩。

宋猷烈背上的女孩戈樾琇來約翰內斯堡第一天就知道了,這是深受這座城市歡迎的外國面孔之一。

當時在公車上幾名男孩拿着平板電腦,出現在平板電腦的東方女孩面孔讓她多看了幾眼,是那種可以拿到很高綜合分數的類型,有這麽一類人,臉蛋沒校花漂亮,但卻可以高票當選學校“最受歡迎人物”。

眼下,情況應該是這樣,和她很久沒聯系的宋猷烈和別的姑娘勾搭上了,深夜一起喝酒,喝完酒一起坐上一輛車,雖然沒交代這兩人下半夜的事情,但肢體語言已足以證明二人交情匪淺。

值得一提地是,宋猷烈肩上還挂着一個女式包。

看來,她得找個時間和她的甜莓聊聊了。

只是,眼下還有顧瀾生的事情。

等顧瀾生的事情解決完,她得讓宋猷烈知道,這個世界有些人不是他想擺脫就擺脫的。

把報紙塞進抽屜,戈樾琇再次嘗試撥通顧瀾生電話無果。

繼而,段然的電話也撥不通了。

傍晚,從茨瓦內傳來消息,前往茨瓦內履行醫療任務的救援小組出事了。

1948年至1991年近半個世紀的種族隔離制讓南非催生出一個個暴力社團,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紀,這些暴力社團依然在這片土壤上風生水起,光開普敦就有十萬人從事暴力活動。“美國幫”是南非臭名昭著的暴力社團之一,綁架外國人是這個社團的收入財源之一。

救援小組抵達茨瓦內還不到三十分鐘就落入“美國幫”手裏。

這夥暴力社團這次一反常态不要贖金,而是想通過四名小組成員和政府展開談判。

在中間人的牽線下,“美國幫”和茨瓦內政府官員進行為時四十分鐘的交流,“美國幫”想用四名人質換取他們十名現在開普敦服刑的成員無罪釋放。

伴随茨瓦內政府官員憤然離席第一輪談判以失敗告終。

“美國幫”要求無罪釋放的十名成員四年前在開普敦街頭以自制.炸.彈炸毀了三輛外國政要的汽車,導致五名後勤人員、兩名志願者當場死亡;兩名外交官、數十名民衆受傷,當天恰逢非洲外長會晤在開普敦舉行,這場事故就發生在開普敦安保部長對外宣稱他們在會議現場投下重兵的十五分鐘後。

這個事故讓開普敦政府顏面大失。

南非有三個首都,分別為茨瓦內、開普敦、約翰內斯堡。

這三個行政中心都是抱着各掃門前雪的态度,醫療小組是在茨瓦內出的事,怎麽都扯不到開普敦政府的頭上,而“美國幫”提出的十名交換成員現在開普敦監獄服刑,開普敦政府是怎麽都不會放過讓他們臉面盡失的家夥。

如外界所猜想,茨瓦內政府在開普敦政府那裏碰了壁。

當茨瓦內市長挂斷那通電話時,距離“美國幫”提出的七十二小時期限已過去八個小時。

無奈,茨瓦內政府只能把希望寄放于約翰內斯堡。

畢竟,無國界醫生醫療營地就在約翰內斯堡,然而,在通話中約翰內斯堡官員向茨瓦內政府發難,人是在茨瓦內丟的,救援小組四名成員要有個三長兩短,茨瓦內政府勢必要負全部責任。

俨然,救援小組遇持事件變成政客們手上的皮球。

也對,無國界醫生和志願者們沒什麽差別,在你成為一名無國界醫生之前,那些人會和你說:我們無法給你配備保镖助理;我們無法承諾你會在這次救援任務中安全回來;甚至于,我們無法保證那枚火箭.彈會不會落到你頭上。

夜深、深夜、淩晨、黎明、天亮、繁星隐去、太陽升起、戈樾琇看着落在窗框上的日光從一個小小的圓點到無限擴大,直到鋪天蓋地。

一夜無眠。

這是戈樾琇度過的最為漫長的夜晚之一。

這個夜晚,她只能通過手機接收消息。

再過十分鐘,醫療小組一名處理突發事件專員将會抵達茨瓦內。

戈樾琇知道,這只是一種象征性的解決方案,當地暴力社團犯罪不在各國違和部隊條約之中,和那些暴力社團分子談道德仁愛只會招來恥笑和謾罵。

果然,中午傳來的消息是:茨瓦內政府和“美國幫”的第二次談判再次以失敗告終。

醫療小組特派專員連談判桌的桌角都沒摸着。

七十二小時已經過去二十五個小時,“美國幫”老大放話,茨瓦內政府要是再不拿出誠意,他們會在四十八小時裏以抽簽形式先槍殺一名救援小組成員。

顧瀾生占據了四分之一的幾率,這四分之一幾率也許終将導致她再也吃不到北京酸菜包子。

戈樾琇挪了挪坐得發麻的屁股,她在這個四方盒子裏已經連續呆了二十幾個小時。

在這二十幾個小時時間裏,沒人來敲她的房間門。

醫療小組有上百人,這些人似乎忘記還有她這號人物,也只有顧瀾生記得她,吃飯時間到來催吃飯,睡覺時間到了催睡覺,生病時催看醫生,手機響了,不用看,十有九八是顧瀾生打來的。

甚至于……在她弄到聯合國特邀觀察員證件的第二天,顧瀾生遞交了無國界醫生申請書,她不問他為什麽,他也不解釋為什麽。

從茨瓦內沒再傳來消息,顯然,談判陷入僵持,而時間依然一分一秒流淌着。

第二十六個小時,戈樾琇吃掉兩包速食面,再把手機鈴聲調到四點。

她需要好好補充睡眠,無需擔心她在這樣的情況下會受失眠困擾,就像顧瀾生說的“戈樾琇是沒心沒肺的女人。”

不到三分鐘時間,戈樾琇完完全全進入睡眠狀态。

三點,手機鬧鈴如約而至。

關掉鬧鈴,戈樾琇又吃了兩條香蕉,吃完香蕉洗頭洗澡,打開行李包千挑萬選才勉強選出一套衣服。

換好衣服,拿出化妝包。

四點四十分,戈樾琇帶上房間門。

離開營地前,戈樾琇還特意去了後勤人員辦公室走一趟,辦公室兩名工作人員一開始沒認出她。

報完姓名,兩名工作人員毫不掩飾鄙視的目光。

理解,自己最好的朋友現身處險境,她還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

戈樾琇從兩名後勤人員口中得知,茨瓦內政府已派出若幹兵力對“美國幫”的活動區域進行偵查。

若幹兵力?是兩名還是三名?

戈樾琇心裏冷笑,若幹兵力也只不過是茨瓦內政府的作秀方案。

事實上,這些人心裏話是:活着回來算你們撿回一條命,死了也是你們倒黴,多少人擠破頭想遠離這片黑土地,你們倒是自己送上門來了,以為跑了這一趟就長大成人?蠢蛋。

或許,在地道非洲人眼中,她也是這批蠢蛋之一。

她是這批蠢蛋之一,但顧瀾生不是,戈樾琇心裏是清楚的。

司機保镖被解雇了,戈樾琇只能自己打電話給租車行。

租車行派來一名壯漢,這名壯漢毫不掩飾自己的目光,直到戈樾琇打開手提包,壯漢的目光才從她大腿處離開。

手提包裏的槍是顧瀾生給她的。

戈樾琇報上SN能源駐約翰內斯堡辦公大樓地址。

抵達SN能源辦公大樓距離下班時間還有十二分鐘,宋猷烈最近一直在約翰內斯堡辦公,這是戈樾琇從報道上知道的。

希望,她的忽然出現對宋猷烈來說是一個驚喜。

能不驚喜嗎?看看她都穿得這麽火辣。

最後一次見面,宋猷烈是這麽說來着“戈樾琇,這是我最後一次為你收拾爛攤子。”

老實說,當時她還真的被宋猷烈的氣勢和眼睛裏的陰翳給吓到了,那是她的甜莓,回過神來一腳踹上去。

腳在半空中被抓住。

宋猷烈居然敢抓她的腳。

不,确切一點來說是:宋猷烈不僅敢抓她的腳,還敢把她摔了一個屁股朝天。

當時,倉庫就只有他們兩個人,她身上裹着宋猷烈的外套,她剛剛從集裝箱被挖出來,被塞進集裝箱時穿在她身上是一件印有號碼的性感睡衣,一夥人原本想把她當成禮物送住深山老林,給某武裝分子頭目當壓寨夫人。

事件源頭是她為了寫出一篇噱頭十足的文章混進夜總會,在混進夜總會的第二天就遇到了前來給自己頭物色壓寨夫人的混混。

戈樾琇總是能遇到倒黴事,這次也不例外。

這倒黴事還有個尾聲,戈樾琇在集裝箱被拉出來時性感睡衣下擺勾到集裝箱插銷,嘩啦一聲,灰頭土臉的接過宋猷烈丢過來的外套。

當時,他居高臨下看着她,聲音冷得像冰窖。

“戈樾琇,你心裏清楚,現在你還是不是戈家的公主全憑我一句話說的算,但願,接下來你能有骨氣一點,不要有求于我,這是最後一次,假如你當真有事情求我的話,記住,最低标準要有卡門的萬種風情。”

沒再看她一眼,宋猷烈揚長而去。

過幾天,戈樾琇發現宋猷烈的私人手機號換了。

看來,宋猷烈自認為他在SN能源的勢力鞏固了。

也許吧,數次公共場合上,跟在宋猷烈身邊的都是熟面孔,那都是第一批跟随戈鴻煊到非洲拓展事業的老員工。

事情很像那麽一回事,教父隐居幕後,新教父走到臺前。

新教父貼着“道德是壁畫;良心是利益”的标簽。

這些事情戈樾琇也懶得去管,最近階段她日子過得還算順心,有一次她還親眼見到小姨從洛杉矶一家旗艦店走出,那模樣又幹又瘦,而且行動遲緩,當晚為了慶祝那一幕,她還喝了點酒。

如果不是顧瀾生的事情,戈樾琇都差點把自己身份給忘了。

距離“美國幫”口中的四十八小時抽簽殺人質已過去三十小時,夜晚将至,眼睛一閉太陽升起時,十二個小時就過去,她已經不指望那些人。

戈樾琇接觸過南非暴力社團的一些小喽喽,這些人盡是一群亡命之徒,什麽事情都幹得出來。

現在不是擺譜的時候,不僅不能擺譜還得找出最實用的法子。

卡門?這號人物可是她和宋猷烈的共同回憶。

其實,那沒什麽,充其量這號人物也只不過是兼職舞娘的煙廠女工,正好,這也給了她一個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機會。

戈樾琇推開那幢號稱南非第三高高樓的大堂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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