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好久不見

睫毛沾到了霧氣,幾個眨眼,眼前回歸清明。

那立在文件櫃一側的人影穿着白色修身襯衫,半挽衣袖。

往那個身影移動。

更近了。

近到可以看到他白襯衫下,平靜起伏的胸腔。

她在看他,他也在看她,眉是微斂着的。

戈樾琇心裏嗟嘆,她都這樣了,他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啞然失笑,不止這一刻,一直以來宋猷烈對她都是心裏不滿意的。

若細說從前,一百人中一定有九十九人對她說:這是你咎由自取。

是,是,都是她的錯。

現在,她這是服軟來了。

停在宋猷烈面前,兩人就只隔着一個腳步的距離。

怎麽眉頭還沒松開呢?

彼時。

她讨厭他皺眉,在他皺眉時她總是會用手指一次次撫平他皺起的眉頭,皺眉就代表一個人心裏不快活。

和她在一起的時間怎麽能不快活呢?即使不快活也只能放在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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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她動手都沒辦法的時候,那時她就會告訴他,以一種很親昵的語氣說阿烈,我要去告訴小姨,我昨天晚上又不小心走錯房間了。

于是,少年斂着的眉頭逐漸松開,掉過頭去看窗外,一直看着一直看着,世界在他眼中似乎變成一種靜止狀态。

這種時候,偶爾她把耳朵貼在他胸腔處,想知道這個從格陵蘭島來的孩子,會不會有心跳。

此時。

眼前的人高自己可不僅是一個頭,現在再去撫平他眉心處的紋路,想必要費上一些功夫,戈樾琇踮起腳尖。

嗯,這樣好點。

緩緩伸出手,指尖即将觸到他眉角時縮了回來。

他正在看着她,眼神就像從前諸多時候,面對她時選擇去看窗外一樣,不管白天黑夜,不管晴天陰天雨天,沉靜緘默。

俨然,他現在是把她當成是窗外的風景。

縮回手,嘴角一扯,那句“宋猷烈,好久不見”輕飄飄從她嘴角處溜出。

無任何反應。

翅膀硬了,翅膀硬了,戈樾琇心裏唠叨個不停,從宋猷烈滿二十歲後類似這樣的唠叨越來越多。

一唠叨下去肯定會沒完沒了,戈樾琇勒令自己閉嘴。

現在不是鬥氣要強的時候。

現在是服軟的時候。

對了,卡門。

雙手舉到頭上,交疊,半垂眼簾,臉部角度朝下呈現四十五度角,挺胸收腹,腰肢伴随交疊的手掌波浪蛇一般搖擺,舞娘們總是以這樣的方式向客人展現自己曼妙腰肢。

“宋猷烈,我像不像卡門。”微啓雙唇,問到。

“你比卡門還要好看得多!”

你比卡門還要好看得多,咧嘴笑,要從宋猷烈口中聽到這樣的話可不容易。

但!

下一秒,戈樾琇就覺得不對勁,聲音并不是來自于宋猷烈。

循着聲音源頭。

辦公室不止宋猷烈一個人。

手迅速垂下,轉身,把領口往上拉,再把頭發撥回胸前,裙子太短了,扯了幾下也就只勉勉強強包住臀部。

算了,都這樣了還裝什麽?

戈樾琇回過身。

宋猷烈身邊站着一個男人。

這是一張經常出現在八卦雜志上的面孔,看客們閑暇時間喜歡讨論他的換女友速度,可見該位老兄的花心程度,但這并不妨礙女人們對其投懷送抱,這位外形談不上出色,但好在自身能力足,三十歲被冠以“科技新貴”之美名。

科技新貴行為桀骜不馴,幹過最瘋狂的事就是為了球場的座位買下整支球隊,是歐洲五大聯賽之一的球隊。

紅酒杯配游艇雜志,顯然,這二人在戈樾琇出現之前并不是在談公事,這二人更像是在出演一出老友記。

她的甜莓怎麽和這樣的人混在一起,心裏發牢騷可肢體語言沒閑着,對于一名自由媒體人來說,這樣的人自然得巴結,SN能源以後當真被宋猷烈占為己有,她還得靠這個職業混口糧。

這位科技新貴好像叫庫班來着。

手往着那位面前伸,附上奉承話:“上個月周末,我到貴球館看球,那種體驗簡直可以用美不可言……”

伸出的手還在半空中,眼前已是空無一物。

宋猷烈攬着科技新貴的肩膀,兩人低頭細語朝辦公室門口走去,而她俨然成了空氣。

戈樾琇只能收回手,從背後傳來開門聲和“下次在一起喝茶。”“找個周末出海。”諸如此類的場面話。

關門聲響起。

周遭安靜極了。

這次,戈樾琇确信辦公室就只有她和宋猷烈兩人,但站在文件櫃一側一動也不動的人換成她,而一步步向她走來的變成是他。

那束鎖定在他身上的視線像影像變焦鏡頭,從集中到逐漸渙散,究竟眼裏捕捉到地是什麽連她也不清楚了。

但,耳朵卻是無比活躍,耳朵把剛剛聽到的精準傳達給她的中樞神經。

“下次在一起喝茶”“找個周末出海”的竊竊私語還有更低更輕佻的“口味有點獨特”“等差不多了,把她的電話號碼給我。”科技新貴話裏頭的意思大致是:這樣的貨色偶爾可以充當調劑品,等你玩夠了就把她給我玩幾天。

戈樾琇心裏很奇怪,在聽到些話時為什麽沒上前給上一個巴掌。

打完巴掌再如是告之:親愛的,我現在是你腳踩着的那塊地板的主人,如果那一巴掌還沒讓你緩過來,我就換一種說法,這是我爸爸的辦公室,現在,馬上從我眼前消失,對了,我只能給你提供樓梯。假如你因這個巴掌忿忿不平想讨說法的話,你的父親大人會奉勸你,寶貝,忘了那個巴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是兩兄弟,欺負哥哥等于和弟弟過不去,和弟弟過不去就是得罪哥哥,那些人我們得罪不起。

戈樾琇在想,假如她真說出這番話,那個男人會不會青着一張臉從樓梯離開。

答案是——不會。

不是戈鴻煊名聲不夠大,也不是外公的影響力不足。

假如當真打了那個男人一巴掌,再說出那番話,也許會換來他哈哈大笑。

笑完,說不定還會說出以下這番話:“比起你,從自稱某國公主的站街女口中說出的‘之所以濃妝豔抹站在夜晚的街道只是想體驗平民生活’更加可信。”

十八歲時她也許會那樣做,但二十六歲的她比誰都清楚那番話導致的結果只會是自取其辱。

再說,那些都不是她的榮耀。

而且,她還偷偷發過誓,要以比較像樣一點的面貌出現在外公的生日會上。

只是……只是……心裏有那麽一處角落暗淡得像回歸塵土的灰。

胸口一涼。

下意識間,大力擱開正撥弄自己頭發的手。

宋猷烈近在眼前。

四目相對。

他的瞳孔映着自己此時的模樣,一邊頭發已經被撥到肩膀後面,露出半邊雪白的胸脯,即使之前已經把領口扯高了,但還是露出三分之一的球體。

伸手遮擋。

此舉換來淡淡嗤笑聲。

“現在,想起自己是賀成周的外孫女了?”和嗤笑聲一樣輕浮的還有聲音。

戈樾琇低頭看着自己的鞋。

雖不是摩納哥鞋但顏色也是紅色的,高跟淺口配同色腳腕綢帶,那系在腳腕處的綢帶看着像火紅的雞冠花,豔、俗。

“我記得,你曾經和我說過,作為一名特殊病患,不論從聽覺還是洞察力都會比一般人厲害,我猜,剛剛庫班的話你聽到了?”

繼續看自己的鞋,心裏想,還不錯,宋猷烈有記住她的話。

“坦白說,我之前還充滿期待來着,這個狂妄的家夥會不會挨上一巴掌,但很遺憾……”

“宋猷烈。”快速打斷他的話,擡起頭,注視着那張臉,一秒、兩秒、三秒,擡手,說;“好久不見。”

三秒鐘可以做什麽呢?三秒鐘足以讓一個人從前塵往事中解脫出來。

那聲“宋猷烈,好久不見”很是誠懇。

的确,他和她很久沒見面了。

擋住半邊胸脯的手滑落,後移半步,以便于她這身行頭在他面前清清楚楚,說:“你應該猜到我是為什麽而來。”

落日變成暈黃色,朝落地窗前仆後繼,從四十六層樓層上放眼望去,唯有遠山,和遠山并列于蒼穹之下地還有眼前的年輕男子。

“諾維喬克”坊間在談及這號人物時總是得觀望一番,再壓低嗓音。

周遭靜寂如斯。

不一樣了,一切不一樣了。

這應該是戈樾琇不願意出現在他面前吧?

遠山上是天空。

以前,她是天空他是遠山。

但這一刻,戈樾琇心裏清楚,一切倒過來了。

戈鴻煊的親信曾經和她說過一番似是而非的話“你還是SN能源繼承人,到死的那一刻這個事實都不會改變,但阿烈更适合當SN能源的管理者,SN能源是你和阿烈的,你要體會戈先生的良苦用心”。

那聲“戈樾琇”近在咫尺。

初初,他喚這個名字時是帶着一絲絲怯意和讨好;逐漸,她沒能從他叫她時聽出任何端倪;少年時期他極少叫喚她的名字,偶爾不得不叫也是附帶着一丁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而現在……

現在則是肆無忌憚。

真是沒禮貌的家夥,戈樾琇心裏嘆氣。

拿眼睛看他,表示自己聽到了。

“戈樾琇,我之前在想事情。”他和她說。

“這話什麽意思?”

“你進來時我在想事情,導致于錯過你的表演,”他捏着眉骨,“這次,我會好好評估你的表現力。”

這不是翅膀硬了是什麽?

宋猷烈和她表明“翅膀硬了”還不止于此。

“戈樾琇,在這之前……”他毫不掩飾落在她大片雪白上的目光,緩緩伸出手。

眼看他的指尖即将落在她的鎖骨上。

後退一步,笑着說我自己來。

把遮擋在胸前的頭發清理得幹幹淨淨,裙子更短,領口比起之前無不及,看看,胸衣的蕾絲邊都露了出來。

迎着他的目光,像對大廳看她的男人一樣眨眼,她最擅長的就是即興表演了,用戈鴻煊的話來說,她和媽媽一樣在藝術方面極具天賦。

所謂的極具天賦在戈鴻煊眼裏其實就是瘋勁。

在即興表演前,她需要醞釀情緒。

要怎麽醞釀情緒才好呢?她現在可是着著名舞娘的行頭,那麽就從那位叫做“卡門”的舞娘開始吧。

關于“卡門”追究起來時間線還是挺遠的。

彼時間……

一朵朵描着金線的玉蘭花落在質地極好的綢布上,心靈手巧的裁縫師傅給綢布打上一圈圈荷葉邊,微風穿過半邊打開的窗,半邊窗窗外是葡萄園,白天綠得都要滴出水來,但一到夜晚像是海面上的波紋,女孩坐在白色高背椅上,少年站在女孩面前,女孩一邊看着窗外一邊傾聽,少年也在看着窗外,一邊看着窗外一邊朗誦。

少年的聲線像融雪掉落在青石板上,又清又亮。

可是在念安徒生的《海的女兒》?還是大仲馬的《三個火槍手》?又或者是《阿裏巴巴與四十大盜》?

都不是。

若此時有豆蔻少女經過窗前聽到朗誦內容,肯定會紅着雙頰低聲說一句“羞死人了”。

少年正朗誦着,身段妖嬈的吉普賽女郎如何以身作則,引導剛剛抛棄未婚妻的年輕軍官如何在女人身上獲取感官上的極樂。

聽啊:不離左右的槍掉落在地上,像極發酵的白饅頭取代了槍被小心翼翼捧在手掌上,只需他低下頭便可以盡情攝取那粒紅莓果兒的芳香。

天空變成暈黃色,有微風吹過,窗簾被掀開一角,女孩從高背椅上站了起來。

就像那名吉普賽女郎,腰肢扭動,沿途是集市,每人看到她那副模樣都要說上幾句輕佻語,她來一句答一句,眉來眼去大送秋波,拳頭往腰一插,一派大膽風流作風。

最後,她把目光瞄準遠方而來,手裏牽着馬的清俊青年。

談不上一見鐘情,但她很是樂意把他沉靜如水的目光攪得翻天覆地,最後,不得不追随她不停扭動的腰肢。

她沉浸于熱鬧的集市裏,沉浸于集市裏女人妒恨,男人狂熱的目光裏,只是,她的妖嬈模樣看在遠方而來的青年眼中甚至于連那匹馬也比不上。

她心裏不樂意了。

手擱在他肩膀上,眼睛牢牢糾纏着他的眼睛,一刻也不容許他逃離,讓自己的身體更緊貼上,扭動的腰側就像一個老舊的鐘擺擦着他緊致的小腹左右擺動。

那聲“夠了”打斷了緩慢搖晃的鐘擺。

喧鬧的集市遠去,女人男人的目光化為空氣,周遭剩下趨近于暖茶色的暈黃日光,他和她站在大片的昏黃色下。

此時間……

坐在高背椅上的女孩長成那個模樣看上去有些陌生的女人;站在高背椅前朗誦的少年變成了寬肩窄腰的年輕男子。

此時此刻,女人的手正搭在男人肩膀上,兩具軀體緊貼豎着站,一番賣弄使得細細的汗漬從女人鬓角彙聚,沿着鬓角,滴落時悄無聲息。

也就剛剛落地而已,覆蓋在上面的汗滴更大更急。

緩緩,戈樾琇擡起頭。

她的即興表演可是起到了效果?是否把遠方的清俊青年沉靜如水的眼眸攪得天翻地覆,馬缰是否從遠方而來的青年手中脫落。

搭在他臂膀上的手摸索着,順着他的右手戈樾琇觸到了自己的腰。

眉開眼笑。

宋猷烈的手正搭在她腰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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