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明月別枝

戈樾琇觸到宋猷烈落在自己腰側上的手。

眉開眼笑。

下一秒,身體被推開,這一下來得太急導致于她差點失去平衡,剛站穩,周遭光線大亮。

辦公室的燈如數打開。

透過落地窗,平原上萬家燈火。

宋猷越正在把若幹私人用品放進公文包裏,戈樾琇三步做兩步朝着辦公桌,一把搶走宋猷烈的公文包。

公文包被反手放在背後,笑嘻嘻問宋猷烈我剛剛表現力如何。

他瞅着她。

光線很足,把宋猷烈那張漂亮臉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個清楚明白。

真掃興,她剛剛那一番賣弄沒激起一絲漣漪。

“不行的話可以再來一段。”舔了舔嘴唇,說。

“不用。”轉身把外套挂在臂彎處,側身背對燈光,黑色瞳仁鋪着淡淡幽光,時明時暗,“表現力還不錯。”

表現力還不錯啊,繞到他前面:“那這個忙你可是幫定了?”

沒有應答。

她娓娓道來,還着重強調自己和顧瀾生的交情,大有一副為朋友兩肋插刀的豪氣。

末了,用很是自我感動的語氣自言自語“你一定想不到我也會去幫助別人,老實說,我自己也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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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落日餘晖已如數回歸天際,變成很亮的一撇,形成虎視眈眈之狀,遠山變成一道道剪影。

天黑了。

不見宋猷烈回應,戈樾琇急了,那聲“宋猷烈”附帶五分威脅五分質問。

“全部說完了?”他問。

不再掩飾自己不耐的神色,冷冷說:“你也知道的,我讨厭穿高跟鞋,更別提穿着高跟鞋扭來扭去了,這一切還不是為了……”

“我知道,都是為了那位和你交情很好的朋友。戈樾琇,”宋猷烈聲音同樣不是很客氣,“你得分清楚,這位和你交情好但和我沒任何交情,SN能源只開門做生意,不參與任何幫派争鬥,真擔心你朋友,你得去找國際救援機構,或者給大使館打電話。”

戈樾琇想過宋猷烈會推脫,但沒想到推脫之詞會這麽不給臉面。

“這麽說來,你不打算幫我了!”頓腳。

“被挾持的人又不是你。”輕飄飄說着。

“你……”

“即使是你,也得由股東們投票決定這件事是交給警方處理,還是私下解決。”

“宋猷烈。”眼前一暗,大片陰影覆蓋在她臉上,宋猷烈居高臨下,狀若大山壓頂,聲音往下降,“我……我可是按照你之前說的那樣,把自己變成這幅鬼樣子,你之前不是說過,要是……”

當天宋猷烈說過的那番話這會兒戈樾琇怎麽也說不出口,垂眸,聲音降得更低:“你忘了你說過的話嗎?宋猷烈,你要是敢忘的話……”

“我沒忘,我是說過那樣的話,”冷冽聲線來自于頭頂,“但我沒讓你采用那樣別具一格的出場儀式。”

原來,是不喜歡她的出場儀式,也不知道這個“不喜歡”是不是建築在她用槍頂在他緋聞對象頭上。

“戈樾琇,你得感謝你的姓氏。不然……”指尖輕觸她的頭發,說,“你今天的行為鐵定讓你未來十年不能到美容院去弄頭發。”

十幾分鐘前,戈樾琇在另外一個人口中也聽到一模一樣的言論,看來,的确是有辦公室默契這個說法。

可真默契。

“宋猷烈!我給你三秒鐘時間考慮!”一字一句,“幫還是不幫?!”

話音剛落。

“不幫!”

放以前,即使不幫,宋猷烈也會裝模作樣考慮三秒,現在……當真是翅膀硬了。

公文包狠狠朝他臉上砸去:“宋猷烈,你去死!”

她得是多天真才會穿成這樣出現在這裏。

朝門口走去。

距離門幾步之遙,戈樾琇看到之前她丢在地上的槍。

那個念頭來的很快,一觸即燃。

撿起槍,從小她玩槍就很溜,之前用槍并沒有上膛。

這一次,實打實。

一個轉身,槍口對準宋猷烈,雖然這是一把再普通不過的□□,但一旦扣動扳機,結果都一樣。

往前的腳步很穩,槍口對準射擊目标。

二點五米的射程,一點五米,半米。

停在距離宋猷烈半米處所在,槍口對着他的左胸。

再怎麽想,往那麽漂亮的一張臉上開一個窟窿都是一件對不起造物者的事情。

握槍的手不見有一絲一毫的抖動,被槍指着的人亦然。

“宋猷烈,你是知道的,我腦子不正常,所以,我總是做出很多連自己也無法理解的事情,包括現在用槍指着你。”她和他說。

這話沒半點誇張成份。

她是一名家族遺傳精神分裂症患者,出入精神療養中心對于她來說和上課下課一般平常。

很多時候,連戈樾琇自己也不明白,怎麽會做出那麽多荒唐的事情來呢?怎麽就做出那麽多荒唐的事情來呢?

如此刻。

因為壓根不相信,所以沒握槍的手緩緩壓在心上。

那裏,不見任何一絲慌張,甚至于,很歡快,一個甜美的聲音在一個勁兒催促着她:快扣動扳機。

甜美的聲音很稚嫩。

戈樾琇覺得這個聲音很像她十二歲時。

“快扣動扳機。”思想重複着那個聲音。

有微風吹過,少年在用挪威語朗誦十四行詩:

我怎能把你比作夏天。

你比它更可愛,更溫婉。

“快扣動扳機。”甜美的聲音催促着。

“再給他一個機會。”另外一個聲音響起。

“再給他一個機會。”思想重複着。

蠕動嘴唇,一字一句問:“宋猷烈,幫還是不幫?”

是為了和她交情很好的顧瀾生嗎?不,已經不是了,讓她讨厭的是那句“不幫”,只要他改掉答案,她心裏就會舒服了。

真的。

她只是需要他改掉答案而已。

被槍口指着,自然得改答案了,每個人在面對死亡時都會怯弱,連腦子不正常的人也會。

有一次戈樾琇覺得無聊,想試看看貼滿警示的高壓牆是不是虛有其表,觸到時身體大力被彈回,躺在地上,眼睛看着天空,原來,一名精神病患者也怕死來着。

從此以後,戈樾琇看到高壓牆都會躲避得遠遠的。

在等待他改答案時,她的心情很好。

舒心看着宋猷烈好看的嘴唇,那嘴唇她是吻過的,而且不止一次吻過,有時吻着很美好,有時候吻着很苦澀,有時候吻起來又很憤怒,有時候又很悲傷。

側耳傾聽。

等待——

“不幫!”

甜美的聲音再次甚嚣塵上,于耳畔耳語:快扣動扳機。

對啊,得扣動扳機。

她的甜莓破壞了她的好心情,剛剛,她心情很好來着。

手指緩緩下壓。

“砰”一聲,槍聲響起。

下一秒,子彈穿進沙發。

好了,好了,扣動扳機了,槍聲響起了。

世界安靜了。

只是子彈為什麽會射進沙發呢,想了想,那可能是因為在扣動扳機時宋猷烈撞了她。

難不成,他在試探她是不是真舍得射擊他。

真可笑。

的确她是小姨說的那樣,是沒良心的人。

戈樾琇身體被動往後傾斜,緊接,另外一具身體覆蓋在她身上,再緊接着,手裏的槍重重飛向衣架,衣架掉落,掉落時把幾樣辦公用品也順帶掃落。

在大片“嘩啦啦”聲中,緊閉雙眼,一張臉下意識間往着最為安全的所在,緊緊貼上。

回音散去。

周遭狀若飓風過後的午後,閉塞,靜寂。

但有那麽一撥聲響,似是穿透泥土而來,在靜寂的午後“砰、砰、砰”個不停,伴随這撥聲響的還有起伏不停的胸腔。

弄清這撥聲響來源,戈樾琇揚起嘴角。

并不是真不怕死。

面對槍口,宋猷烈并不是真的不怕死。

這個念頭讓戈樾琇一掃之前的郁悶。

索性,打開雙腿緊緊纏住他的腰,手也沒閑着牢牢環住他頸部,臉從他的懷裏一點點解脫出來,找尋目标。

“幫還是不幫?”惡狠狠說,“宋猷烈,你要是敢再說不幫的話我就咬掉你耳朵!”

是的,此時此刻,她完完全全可以做到,只需要呲牙的功夫。

即使不能把他耳朵咬掉,也可以在他耳朵軟骨處咬出一個齒洞來,她知道那塊是最好下口的地方,暗夜裏,她不僅一次看到那鋪在他耳朵軟骨處的燈光,亮亮的像要穿過耳廓,耳廓上有淡淡一層緋紅,煞是好看,舌尖輕輕卷過,那層緋紅又深上一點點。

壓低聲音:“宋猷烈,再給你一次機會,幫還是不幫?!”

問完,磨牙霍霍。

混蛋,敢說出一個不字,就咬了。

回應她地是。

“不是應該給三秒考慮嗎?”

好像……的确……應該給點考慮時間。

臉貼着他的臉,目光看着天花板,安靜等待着。

等着,等着,細細看的話,天花板似乎有暗色紋路,那暗色紋路讓戈樾琇看得有點犯困。

“三秒過去了沒有?”她問他。

好像……時間已經過去一些些了。

“沒有。”低黯的聲線回答着。

沒有啊……那就再等一會,繼續看着天花板。

“三秒過去沒有?”眼簾開始變重。

這次回應她的是敲門聲。

“宋先生,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門外女聲小心翼翼問着。

“什麽事情也沒發生,你們現在可以下班了。”宋猷烈回答。

那一問一答讓戈樾琇從困意中解脫,這困意來得有點莫名其妙,一定是她一個晚上沒睡的原因。

對了,顧瀾生……思想間,身體已被動從地上起身。

把她拉起,宋猷烈開始整理襯衫,再撿起槍,拿着槍往洗手間,沖水聲響起。

從洗手間出來時,宋猷烈手裏已經沒有了槍。

後知後覺,戈樾琇嘴裏嚷嚷着:“那是我的槍。”嚷嚷完,戈樾琇又想起顧瀾生的事情。

跟在他身後:“宋猷烈,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戈樾琇和宋猷烈離開辦公室時,秘書室辦公室門已經關閉,會客廳董事室會場的大門亦是緊閉,整個四十六層俨然就只剩下他們兩人。

緊跟宋猷烈的腳步,空無一人的走廊上就只有戈樾琇的聲音。

聲音肆無忌憚。

宋猷烈還沒回答她幫還是不幫。

像回到以前,看似是她大占上風,但實際上真正被調動情緒的人是她,面對山一般沉默的人,唯有張牙舞爪。

“宋猷烈,我發誓等這件事情過去,我一定寫一篇揭發你濫情視女性為玩物的報道,對了,這裏還得添上和已婚女性有染,和未成年女孩有過不下一百次開房記錄這兩樣,你知道我擅長于胡說八道,這世界就是這樣,正經八百的話人們不愛聽,越不可信的越被奉為真理。”惡狠狠說着。

“到時我一定貢獻銷售量。”他回。

走廊為垂直設計,盡頭銜接着電梯。還沒走完一半,她已經被落下了數十步,即使她加快腳步,兩人距離還是沒被拉近,他腿長,而那雙十公分高的鞋也妨礙她的步伐。

“宋猷烈,你給我站住。”手指對着宋猷烈的後腦勺。

置若罔聞。

索性,戈樾琇停下腳步:“信不信我回去就打電話給電視臺,我要在他們最賣座的電視節目上公開自己的身份,你知道的,假惺惺的那一套我很在行,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向外界闡明自己目前處境危險更是不在話下。”

終于,宋猷烈停下腳步。

怕了吧。

站直身體:“當然,我是不會說出你名字的,不過這樣收到的效果更好,現在的電視觀衆好奇心總是很重,讓SN能源繼承人處于危險處境的人是誰,很容易猜。”

宋猷烈回過頭來。

戈樾琇橫抱胳膊,懶懶說:“我再給你三秒,宋猷烈,幫不幫?”

“戈樾琇。”

斜眼看走廊天花板。

“看來,你很想上404錯誤欄目,信不信,你前腳剛離開電視臺,後腳電視觀衆就會把你送到404錯誤節目競争王牌獎項‘最佳表演獎’,以及!”宋猷烈加重語氣,“戈樾琇,我巴不得你公開自己的身份,我煩透了那間辦公室,也煩透了一而再則三給你收拾爛攤子。”

一呆。

宋猷烈已經站到了電梯前。

不能讓宋猷烈就這麽走掉,戈樾琇拔腿,沒幾步就跌倒在地上。

鞋子太高,迅速解開一邊鞋子的綁帶,另外一只鞋子綁帶忙中出錯變成死結,這麽也解不開。

擡起頭。

電梯門正緩緩打開。

“宋猷烈,你敢!”大喊。

那抹身影頭也不回進入電梯。

垂下頭來,不敢再去看,就怕多看一眼就會心如刀割,他越堅定就顯得她越脆弱。

戈樾琇讨厭那種被翻過來的感覺,這是壞情緒,就是這種壞情緒讓她和他一步步走到今天。

她總是輕而易舉地被壞情緒左右,下一秒會幹出什麽事情來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是個瘋子,十幾歲時是小瘋子,現在是瘋子,很久很久以後,白發蒼蒼時,就是老瘋子。

當她變成老瘋子時,陪伴她的會不會是高高的牆。

看着腳腕上怎麽也解不開的綁帶上。

低聲質問:“連你也不把我放在眼裏了?”

那個身影什麽時候投遞在她身上的她不知道,那雙手是怎麽解開她腳腕上的綁帶她亦然渾然不知。

那件外套披在她身上。

半掩的眼簾掀開,她便看到了他。

“宋猷烈,你煩透了給我收拾爛攤子嗎?”她問他。

沒有應答,他的目光落在她腳腕上,紅色綢帶很是惹眼,映在他黑色瞳仁上像一小簇火焰,十分的好看。

可憐兮兮的聲音在述說委屈:“你也知道的,有時候,我也不想惹來那些煩心事,你也知道的,我心裏一直在生病。”

他還在看那紅色綢帶。

手掌貼上他臉頰上,指引着他。

終于,她蒼白的臉孔取代了那小簇火焰。

“宋猷烈,”小心翼翼喚着,“如果我和你保證,接下來半年我都不胡鬧的話,不胡鬧的話你會不會待見我一點點。”

他看着她,以厭惡眼神。

她知道那眼神背後藏着的是什麽:那個小瘋子又在裝可憐了。

從前為了戲弄他,她會拿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小瘋子裝可憐還是管用的。

現在,也不知道還管不管用。

輕扯他衣袖:“宋猷烈,就幫我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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