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熟悉到印刻進靈魂的聲音驟然響起,陸念渾身一僵,疾身轉過身去,便撞進了來人驚訝地眼眸裏。

時間就如同靜止了一般,陸知恒還如同她離去時的面貌一般,容貌姿色得天獨厚。他身後還站着同樣驚訝的幾道。幾道卻是長開了一些,身量高了許多,竟快要趕上陸知桓的身高了。

還是聖上打破了此時的安靜:“師父,徒兒送您的生辰賀禮,您可還滿意?”

陸念像是被驚醒一般,急忙告退:“師父,看來您還有貴客要着招待,念兒還有些事務在身,先退下了。”

說完也不等在場人的應允,急匆匆的沖出門去。

“念念!”

陸知桓這聲呼喊的尾音消逝在陸念匆忙的身影當中,聖上卻不知何時起了身,站在他身後推了一把:“師父,您是老糊塗了嗎?再這樣下去可真是娶不了妻孤家寡人一輩子了,快追啊!”

陸知桓這是也來不及與他計較那幾聲嘲弄的“師父”了,連忙追了過去。

幾道也想拔腿就跑,卻被聖上捏住衣領:“你跟去幹嘛?”

“回殿下,微臣想幫先生一起将念小姐追回來!”

聖上拿扇柄敲了敲他的腦袋:“你呀!就擱這兒幫我們泡茶吧!”

陸念堪堪踏進房門,回身邊瞧見陸知桓追了過來,羞也不是、惱也不是,幾乎是落魄地雙手一推,将房門緊閉。

屋內尋音正逗着花寶,瞧見陸念這架勢,兩人都停下動作來,思索着什麽事鬧這麽大動靜。

念師姐今天真的是越來越反常了。

尋音正準備詢問,陡然聽見門外傳來了個好聽的聲音。

居然還是個男的!

“念念,我有話同你講,開門好不好?”陸知桓站在門外,也不拐彎抹角,直接表明來意。

尋音和花寶兩雙眼睛在靠着房門的陸念身上定格,她反手抵在房門上的手臂似是在輕微顫抖。

尋音雙眼一轉,了不得了不得,這不知是何方神聖或是妖孽,居然能令一向冷靜的念師姐方寸大亂。

莫不是個男妖精?!還是來向師姐讨情債來的?!

陸念以為離開了兩年,傷透心兩年,可以避開兩年,便可将□□抛諸腦後,可将他抛諸腦後。甚至覺得,縱然多年後擦肩而過,卻也是能淡然微微一笑的。

沒想到見了他的人,聽了他的聲,完全将兩年的心裏設防全然推到,潰不成軍。

“念念……”

門外還在喚,陸念便回,聲音中卻有控制不住的顫抖:“你回吧,我們之間沒有什麽好講的。”

“當真不想聽我講?”陸知桓盯着門上映出的影子,微風掃過,帶起了他的衣擺。

尋音小聲的做和事佬:“念師姐,不然你先聽聽他要說些什麽……”

後面的話還沒說完她便自覺閉了嘴,因為她發現念師姐瞪了她一眼。

天哪!念師姐居然也會生氣!或者說是惱羞成怒!

陸知桓見沒有回應,嘆了口氣,語氣更加軟了下來:“念念,我沒有成婚。”

門驟然拉開,陸知桓見着自家小姑娘正瞪大眼睛看着自己,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不可能!”

其實陸念說完這句話就後悔了,後悔自己白長了兩歲,居然見着他還是這麽沉不住氣。

陸知桓低頭看她,再見到現在,他都沒能好好打量她。

生辰他原本是沒打算過的,畢竟陸念離開了兩年,似乎做什麽事都無法真的開心起來。偏偏聖上纏着他出游,說是邀他來尋什麽山中巧匠,還搬出了舊太後的身體安康來。他沒法,只能跟着出行。

車馬剛進朗州境內,聖上便以坐車不舒服為由,換了匹駿馬,揚鞭一起,三兩下不見了人影。

他循着蹤跡趕來,一下子就看見了立在廳內的身影。

恍然間他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因為這身影比往常要高些,要瘦些,明明好像哪哪都不一樣,卻讓他又覺得這人就是陸念。

小姑娘往常是黏他的,如今卻見了他就要跑。

陸知桓揉了揉眉心,怪他自己,沒把小姑娘看住。

陸念見陸知桓揉眉心,陡然有些擔心他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又同時覺得自己不争氣,不由得抓着門框滋滋作響。

“怎麽不可能?”陸知桓答。

“我……”她有一瞬間猶豫,又想着光腳不怕穿鞋的,她有什麽不敢說的:“白日裏我才在市集聽到說公主的夫婿如何能文能武才華橫溢的,你還敢說沒成婚?”

聽到這裏,陸知桓不由得彎起嘴角:“原來在念念心中,我居然是這麽優秀的人?”

看到他眼中的笑意,陸念才陡然明白過來。

原來當局者迷居然是這麽個情景,自己只聽說公主成了婚,卻從來沒去求證過驸馬究竟是不是他。

還是怪自己太膽小。

見陸念沒有說話,陸知桓又掃了一眼房間內兩個努力裝空氣的小姑娘,慢慢啓唇:“所以現在能和我好好談談嗎?”

陸念賭氣的低頭,僵持在門口,不回應。

陸知桓雙手抱在胸前,繼續慢悠悠道:“我倒是不介意站在這裏同你講,可是就怕到時候有些少兒不宜的話題……”

“哎!”陸念連忙阻止他,往門外一站,将房門關好,指了個方向:“這邊。”

陸念将陸知桓引至觀內建在地勢最高地點的涼亭,坐在涼亭上放眼望去,夕陽染紅雲霞,天空仿佛蓋上了層紅色的薄紗,美不勝收。

可她卻覺得,正是這裏地勢高,鮮少有人上來,因此多少可以避嫌。

“您坐吧,正好,我們也可以把話都給講清,當初我離開跟您沒有……”

“念念,我喜歡你。”他打斷她,似乎根本就沒有打算聽她說下去。

陸念一下滞在那裏,原本在來的路上已經在腦海中将所有的邏輯脈絡理清楚了,卻被他的這句話炸得腦海一片空白。

什麽冷靜,什麽自控,完全不剩。

她看他,卻發現他也正在看她,滿眼都是她。

她強籲了一口氣:“那你知道我是誰麽?在成為陸念之前?”謊言讓她痛苦,那麽拆穿謊言,是不是會讓兩個人都死心?

“我知道,你是我院裏的那棵梅花樹。”他語氣淡然,朝着她瞥了一眼。

陸念驚得退後兩步,睜大眼睛:“你如何知道?!”她自認為從未在他面前露出過馬腳。

“很早就知道了,”陸知桓撐住頭:“你來的頭天晚上醉的不省人事,我平日裏起得早,本想去你房裏看看……”

陸念明白了,本想去她房裏看看,卻好巧不巧,那日裏土地婆婆突然出現,還跟她講了那些話……

“那你都聽到了?”她低下頭,有些頹然。

“嗯,一字不差。”

“那你不害怕嗎?”她看他,內心有一絲期待。

陸知桓看着陸念,雖然不忍心她眼中的期待,卻還是不願騙她。

他點頭:“害怕。”

陸念覺得心像是被一根細針,突然地紮了那麽一下:“那你為什麽不趕走我?”

陸知桓微微一笑,又似是無奈,慢慢走近她:“說來你可能不相信,畢竟我都不知道我怎麽,就覺得你沒有壞心,你只是想對我好,所以在我眼中,你跟我身邊的人并沒有什麽兩樣。”

他執起她的手,陸念抗拒,想掙紮,卻被他握得緊。

他的手溫溫熱熱的,讓人莫名的依戀。陸念咬唇,恨自己不争氣,低頭不去看他,就只盯着兩人絞在一起的手。

他看着她的頭頂,知道她還在氣,繼續耐心地解釋:“你走後,我想了又想,為什麽你要離開。可是想了又想,覺得并沒有理由讓你前一秒還在風雪中等我,後一秒卻一點消息都不肯留的走掉。”

陸念一聽他說這,眼眶立馬紅了,怕他瞧見,只能把頭低得更低。

“直到有一日,聽見旁人說到與自家夫人的種種誤會,才突然想,那日我與幾道的對話是不是被你聽了去。”他松開她的手,慢慢上移捧她的臉,毫無例外地看到被淚水沾濕了的臉。

他用大拇指輕輕柔柔地擦,繼續說道:“那日是我的玩笑話,千真萬确,若我有假話,随便你去找些妖魔鬼怪折磨我都行,但是就是不要不聽我說,好不好?”

他看着自己越擦越多的淚,嘆了口氣,索性将她摟進懷裏:“你不能不聽我解釋,就給我判了死罪不是?”

聽他這麽說,陸念的最後一絲堅持再也挺不住了,大哭起來,邊哭邊抽噎:“我……我不是不想聽你解釋,我是不敢……婆婆說了,人妖殊途,那時的我和你,原本就不可能走在最後……我聽你講,那公主如何如何好,便愈發覺得自己如何如何不好。我做不到不動心,做不到見你與旁人白頭偕老,所以只好自己遠走,見不着了心也就不亂了……”

她在他懷裏亂蹭,恨不得将鼻涕眼淚全都賴在他衣服上。

陸知桓卻只是輕拍她的背:“如此看來,還真是我不該說那些話。害念念走的,最終還是我自己。”

陸念在他懷裏,邊抽噎着邊點頭。

陸知桓見她這樣,哭笑不得,問道:“那我承認我錯了,你肯原諒我麽?”

陸念從他懷裏擡起頭,紅着一雙眼,幽怨地瞧他。

“看來這是還沒有打算原諒我?”陸知桓刮了刮她小巧的鼻梁,卻又接了一句:“可是怎麽辦呢?聖上說,如果我今年還不成親,就要把盛京傳出來我與他斷袖的名聲給坐實了,他是萬萬不允的,所以還是要強制我娶親,聽說已經挑中了碩親王府的小格格……”

一句話尚未說完便被懷裏的人掙紮着起身捂住了嘴:“你敢?!”

小姑娘長大了,脾氣也變得暴躁了起來。

他彎唇一笑,起身就将她抱了起來往涼亭外走,惹得陸念一陣驚呼。

“你在我就不敢。”

“所以,跟我回家。”

“你不怕嗎?我可是妖精!”

“不是早就被我們這位前太後給轉化成人了麽?”

“你怎麽知道?!”

“那位土地婆婆告訴我的。”

“你都見過土地婆婆了?她還告訴你什麽了?”

陸知桓笑笑,不回答。

“說嘛說嘛!你還知道什麽?”

他還知道很多,也打算餘這一生,慢慢講給她聽。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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