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問供商重已

一路上,周堯都抓着封姜衣角。

緊緊的。

很奇怪,做成了這麽件大事,他沒有很高興,看着大皇子四皇子互掐,他也沒有很得意很釋懷,反倒有淡淡的失落。

這是他想要的結果,卻不是他喜歡的。

可被封姜抱着,看着一路月光在他背後腳底灑下,屋檐的飛角,樹枝的縫隙,輕顫的梅花……

月光好像是流動的,有生命的。

和他和封姜一樣。

冷風不斷襲來,頭發被吹起來,鼻頭有點紅,可身上是暖的,呼吸是熱的。

心漸漸安靜了下來。

好像只要呆在封姜身邊,就很滿足,很寧靜,沒任何煩惱。

他願意就這樣一直和封姜走下去,直到天荒地老。

緊繃的情緒盡去,周堯身體一點一點的軟了下來。他頭靠在封姜頸窩,打了個哈欠。

“可是累了?想睡?”

周堯輕輕點頭:“嗯。”

他感覺封姜速度加快了幾分。

那麽剛剛……是故意的?

難道是故意慢慢的,想和他相處?

周堯眼睛眯起來,輕笑出聲。

“想到什麽好事了?”

“不告訴你。”

周堯是真累了,封姜把他帶回大皇子府的房間時,他衣服都不脫就想爬上床睡覺。

“不行,你得洗澡,不然明天早上想起來,該心情不好了。”

周堯很困,很想睡覺,難得任性起來,閉着眼睛踹封姜:“不。”

他以為自己力氣很大,拒絕的很幹脆,其實他這樣貓崽子似的力氣,連給封姜撓癢癢都不夠,更何況他還困,腿腳軟綿綿的,這一腳根本不是踹人,特別像撒嬌。

封姜把周堯的腳撈在了手裏,給他脫了鞋。

然後,怔怔的看着這只腳,僵了半天。

周堯很瘦,渾身上下沒幾兩肉,腳卻長的很好,肉乎乎,又白又軟,指甲粉嫩,腳趾圓潤,一丁點硬繭死皮都沒有,摸上去如同暖玉一般……

不,軟玉也沒有它的軟,它的滑。

直到周堯嘴裏嘟囔着冷,封姜才把這只腳塞進了被窩。

他給周堯解了外面穿的幾層大衣服。

周堯很困,眼看着都睡過去了,卻很配合,仿佛知道脫完這只手就該那只手了,還會輕輕擡一下,讓對方脫的更順利。

封姜撇撇嘴,這該是在皇宮被侍衣太監伺候慣了。

等打來熱水,要給周堯擦臉擦腳時,周堯就不那麽配合了。

不知是不願被驚擾了睡意,還是單純的被擦的不舒服,周堯腦袋一個勁往被子裏紮,就是不讓封姜挨着臉。

封姜在外邊動,他就沖着牆,屁股對着封姜,封姜轉到裏邊,他就翻個身,再次把臉藏住,屁股對着封姜。

“要睡……覺……”

封姜被他硬生生折騰出一身汗來。

剛剛那麽動他都沒累成這樣!

可又能怎麽辦呢?這小哭包是個嬌氣的,又挑剔又懶的皇子,不幹不行,傷着了更不行……

正愁着,耳朵微微一動。

小黑貓浪回來了!

封姜立刻蹿到窗邊,屏息以待。

小黑貓再聰明,哪能鬥得過心機深沉武功又高的兩腳獸,一進來,就被逮了個正着。

“喵啦!”

它吓的尾巴上的毛都炸起來了。

“啧,膽子真小。”

不理會小黑貓正在用尖尖小牙咬他的手,封姜技巧性的,用不容小黑貓逃跑,又足夠溫柔的力氣,将它帶到了周堯身邊——往他懷裏一揣。

“踏雪回來了,嚷着要陪你睡。”

周堯懷裏多了只小東西,眼睛還閉着呢,就湊過來親了口小黑貓的圓腦袋:“是小黑……不是踏雪……”

封姜眼疾手快下手,趕緊給周堯擦臉。

他速度快,又輕,周堯不滿了一瞬,抱着小黑貓,又睡了過去。

小黑貓在周堯懷裏可是乖多了,會自己調整位置姿勢,不讓自己難受,又讓主人舒服。

一人一貓閉上眼,呼吸節奏都相似,瞬間就睡了過去。

“還直是……沒良心。”

封姜出門倒了水,看了看沒良心一號,又看了看沒良心二號,站了一會兒,方才轉身離開,輕輕關了門。

……

周堯連着睡了兩天好覺,這日醒來,感覺特別好。

燦爛陽光順着窗溜進來,灑了一地。

炭盆裏的火還沒熄,房間裏很暖。

他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看到小黑貓從被窩裏鑽了出來。

好像還沒徹底清醒,小黑貓目光有些茫然,走起來是飄的,走着走着,兩只前爪還左爪絆右爪,把自己給纏倒了。

“噗——”

周堯沒忍住,笑出聲來。

小黑貓知道主人就在邊上,幹脆也不起來,打了個滾,滾到周堯枕邊,嫩乎乎的小爪子往周堯臉上輕輕一拍——

“喵——”

像是在道早安。

“早安,”周堯抱住小黑貓,親了口它的圓腦袋:“小懶貓。”

一人一貓一塊起床。

周堯穿衣洗漱,收拾自己時,小黑貓蹲坐在床邊,慢悠悠的舔爪子,給自己洗臉。

周堯收拾床鋪,把被子簡單疊起時,小黑貓讓開位置,坐到桌邊,享用周堯給它晾溫的白水。

到了周堯吃飯的時間,他在桌上,小黑貓在桌下,飯菜不一樣,盛飯的瓷盆花紋卻是一致。

飯畢,周堯和小黑貓道別,轉身出門處理事情,小黑貓也矜持的點頭,從窗戶跳出去,自己找地方浪。

這一人一貓的生活,簡直無比和諧……

再一次,周堯來到了從賴齊舒那裏借到的小院。

商重已,仍然被關在這。

啞仆聽到聲音,出來迎接周堯。

“怎麽樣?他願意說話了?”

啞仆點了點頭。

事實上,商重已不是願意說話,他現在是特別想跟人說話,想跟活人說話!

被那長長鐵鏈鎖在這裏,最初兩天,還能看到燭光,還有吃唱,結果見到周堯之後,燭臺被拿走,沒飯吃沒水喝,他整整被關了三天!

三天後,給了水,飯還是少,也不像以前一樣,每天都有三頓,三天有一頓就不錯了!

無論醒來還是睡着,眼前總是一層一層的黑,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候,不知道外面什麽情況,不知道下一頓飯是什麽時候,慢慢的,覺也睡不着了,醒着又難受,他開始用折磨自己的方式提醒自己的存在。

他開始期待啞仆的進出。

那代表的是飯,是燭光。

可惜那啞仆很吝啬,來的并不勤,還不會說話,可能耳朵就是聾的,聽不到他說話。

無論他說什麽,多大聲,都不會得到半點回應。

商重已覺得自己快崩潰了。

他從來不知道,這種軟刀子辦法,竟也如此磨人!

所以周堯坐到他面前時,他根本壓抑不住自己的表達**。

“你不是很狂,很自信麽?那麽能,自己把事給查了啊,來找我幹什麽!”說完,他好像覺得這話重了,怕周堯真跑了,冷笑一聲,“也是,你只能指着我告訴你真相,哪能真不來看我?”

周堯端着茶盞,漫不經心的打量着商重已。

商重已瘦了很多,胡子滿臉,一雙眼睛凸起,閃着詭異的,亢奮的光。

“你求我!好好求一求,給我跪下,說說你哪錯了,說的對,說的好,我就饒了你,你想知道什麽,我全部告訴你!”他直直盯着周堯眼睛,笑着誘哄,“你就在這裏給我跪一跪,服個軟,我就告訴你一切,天地天知你知我知,沒別的人看到聽到,你也不會丢臉……怎麽樣,很劃算吧?”

周堯沒說話。

商重已以為他在考慮,繼續說:“你們這樣的年輕人,就是太要臉,其實臉有什麽用?什麽叫男兒膝下有黃金,只跪天跪地跪父母,真逼到絕路,只要不死,跪一下能傷着什麽?抛下這負累,你會發現,世界大不一樣,好些沒想過的事,其實都能輕易辦到……周堯,你是質子,早晚得學會這個,我這是在幫你呢。”

周堯任商重已表演半天,一句話沒說。

直到商重已有些焦躁,他才突然開口。

“你知不知道,大皇子被皇上褫奪封號,關進了天牢?”

“大皇子?天牢?”

商重已愣住,仿佛不明白周堯在說什麽。

周堯定定看着他着:“沒錯,你效忠的大皇子,被我推着,進了天牢。”

商重已瞳眸陡然縮起:“不,不可能!”

他搖着頭,胳膊猛的一振,把鎖鏈晃的嘩嘩響:“你撒謊!大皇子那般厲害,心智手段一樣不缺,在朝堂經營十數載,什麽樣的大風大浪沒經過,就憑你,一個初來乍到的小小質子,做局把大皇子推到天牢,怎麽可能!你在诓我,你想套我的話!”

“重寶失蹤那夜——”

周堯話音高高揚起,蓋住了商重已的話,也成功吸引了商重已的注意力。

“四皇子的人在場。”

他看着商重已,目光平直,閃着冷光:“大皇子的人,也在場。四皇子去搶了重寶,沒有得手,大皇子也沒拿到重寶——因為他暫時還不想要。”

商重已瞳眸驟縮:“你……你知道?”

“你以為你還有多少利用價值?”

周堯手一松,茶杯蓋落在茶杯上,瓷器相撞,發出清脆響聲。

并不大,但在這漆黑暗室,已足夠驚人。

就像一塊巨石,重重砸在了心上!

“若非我需要一個人與大皇子供言兩廂印證,你以為你還會活到現在?”

“這麽久沒來,将你扔在這裏,你以為我只是耍小孩子脾氣,在玩什麽冷落游戲?”

“商重已,你醒醒吧,你并沒有你想象的那麽重要!”

商重已吞了口口水:“大皇子府裏那麽多人……”

“為什麽找上你麽?”周堯眉眼舒展,微笑蕩開,“誰叫你同我這麽有緣分呢,‘關照’我那麽多次,我自然‘投桃報李’,第一個給你機會。”

他笑容很燦爛很溫暖,頰邊酒窩隐現,看起來特別乖巧。

可不知為什麽,商重已脊背一涼,有種被死神盯住的顫抖和不安。

周堯會殺了他!

像他幾次朝對方下手一樣,周堯會毫不留情的下刀子,一擊致命!

當時有人救周堯,這個時候,卻沒有人救他……

“你好好想一想。”

周堯慢條斯理喝茶,指尖輕輕敲打在桌面:“說與不說,全在你一念之間。”

他姿态悠閑,似乎無可無不可。

商重已卻看到這話裏殘酷。周堯其實是在說:活還是死,全在你一念之間!

好像……他沒有別的選擇了。

誰會想死?

商重已不敢再得瑟。

他看着周堯手中茶盞,舔了舔唇。

“你想……知道什麽?”

周堯微微側頭,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覺得,我想知道什麽?”

“那個小偷毛三……确實是我殺的。是大皇子下的命令。”商重已一邊說,一邊偷眼看周堯。

周堯怡然坐着,輕輕點了點頭:“嗯,我知道。”

商重已心下一寒。

他本想再試探試探,看看對方是不是在下套,結果……人家真知道!

在外打拼這麽多年,什麽刀光劍影,深淺大局他沒見過,可從來沒一個人,能像周堯這樣,給他這麽大的壓力!

就像是一種從靈魂深處壓出來的恐懼感。

他害怕周堯。

不敢再跟周堯對抗。

甚至對視。

誰說周堯是個扶不起來的阿鬥,随便他怎麽玩的!

是他随便周堯怎麽玩好麽!

“那你應該也知道……大皇子為什麽下這樣的命令。”

周堯敲了敲桌子:“我的耐心有限,收起你那些小聰明,記住了——”

他視線帶着深冬河畔的冰寒,直直刺入商重已眼睛:“是我在問你話,你應該做的,是回答,而不是反問。如果你不喜歡這個活兒,不願配合,沒關系,我想大皇子府裏,有的是想讓我提攜幫忙的人。”

商重已身體狠狠一顫。

“這批皇寶重寶,的确是重寶,消息裏說,突然半路上機緣巧合,混進了東西,那東西……”他悄悄的,快速的看了周堯一眼,“說是傳國玉玺。”

周堯臉色并無變化,沒半點波瀾,明擺着,早知道這件事了。

商重已這次真是完全死心了。

這麽重要的事都知道了,他還有什麽好瞞的?

他真的什麽花樣都不敢耍了,直接交待。

“傳國玉玺失蹤良久,誰不眼饞?要過楚國地界,大皇子四皇子怎麽會幹坐着看?只是消息傳出來太晚,時間不夠,沒法提前做布置,将将在進了大楚教城的華源商行,交接前一夜,方才有時間下手。”

“不下手也不行,這東西味太大,根本掩不住,早招來一堆蒼蠅跟着,大皇子四皇子不下手,別人也會動,便宜了別人,不如便宜自己。”

“嗯,這基本是四皇子的想法,大皇子……其實改了主意,他發現跟着傳國玉玺的人太多,哪兒的都有,消息根本瞞不住。以他的性格,其實最想要傳國玉玺,因為傳國玉玺代表正統,握着它登基,該是何等風光,大皇子追求的一切,全部都能達成。可大皇子聰明,他知道,這樣形勢,他拿到傳國玉玺,迎來的并不會是順利登基,而是會引來更多吃人的鯊魚。知道傳國玉玺在楚國,在他這裏,就會有人從四面八方過來搶……”

“大皇子想要傳國玉玺,名正言順,他更想穩穩當當的登基,所以,他有了個想法。”

“現在不拿傳國玉玺,他要看着這東西離開,好好跟蹤,知道它去了哪裏……等他鬥倒了四皇子,登基繼續楚國,權勢更大,再把傳國玉玺拿回來……”

“所以他算計了,你舅舅,蘭林春。”

商重已說到這裏,小心看了周堯一眼。

像個老鼠一樣,又快又閃躲,仿佛見不得光。

周堯面無表情,細細用茶杯蓋刮着茶杯:“接着說。”

“有些事,我也不大清楚,我不知道大皇子這心思是何時起的,決定是何時下的,準備工作又是何時做的,大皇子很謹慎,好像并不想讓別人知道這件事。”

“我只知道,重寶抵達當日,你舅舅和你住在了客棧。你睡前喝的茶裏,被下了安眠湯藥,你舅舅……我不知道是他同大皇子商量好,還是什麽都不知道,純粹被算計,反正那天夜裏,他睡醒起身,去了華源商行。”

“當是時,華源商行掌櫃夥計護衛全部中了迷香,在沉睡,而搶傳國玉玺的人,正打的難解難分。”

“你舅舅并沒有上前,只在暗地看。”

“後來,大皇子的人瞅着機會,在別人都未察覺的情況下,将傳國玉玺甩到了你舅舅腳邊。”

“你舅舅拿起了它。”

“後來……後來的事,我就不知道了,也打聽不出來,我不知道那傳國玉玺最後到底去了哪裏,但你舅舅,确實被大皇子做局,滅了口。”

“大皇子做成你舅舅拿走了傳國玉玺的樣子,把他逼至西郊牛頭山山崖,把他推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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