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我不是錦覓
潤玉神色震動,眼中一片潤澤,惶惶不安的心卻瞬間安寧了,仿佛沉澱入一片浩瀚無邊地溫暖海洋,那麽的溫暖滿足。
原來……她一直都知道,她什麽都知道,她理解他的用心,也明白他的處境,他甚至聽出了她的心疼。
“而你,你卻背着我私會旭鳳,不顧廉恥、不知自尊,甚至妄許諾言,若非你勾起旭鳳心中想往,怎會生出這許多事端?旭鳳會死,你難辭其咎,你有何資格指責他人?”錦覓拿劍的手發顫,揚聲痛恨道。
“鳳凰,對不起!鳳凰,對不起!”那女子捂臉痛哭,一聲聲泣語。
潤玉此時方明白,前幾日他聽到的呓語,其實多出自這縷……元靈之口?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總想着你既存在便是天道允之,所以始終未曾抹殺你,甚至有意識地助你成長,誰料到你竟會因情不顧一切?”錦覓情緒漸漸平靜,她右手一松,長劍落地,整個寝殿結成劍陣的飛劍剎那間合二為一歸于地上的長劍,她冷漠至極地道,“你滾吧,從今往後,我再不願見到你!”
那縷元靈猝然擡頭,一雙淚眼滿是驚詫,仿佛沒想到她會放她走。
潤玉拂袖将那縷元靈送出寝殿,并未立即撤去結界,他心有所感,總覺得接下來還會有什麽等着他。
“噗~!”錦覓吐血滑落,卻被他及時拉住,半攬入懷。
“覓兒……”潤玉心疼不已,扶着她的手擡起,就欲給她渡靈力。
可下一瞬,錦覓竟推開了他,撿起地上的劍拄着作為支撐,強自緩緩站起來,她擡袖擦掉唇邊的血跡,聲音清冷如雪:“你早就懷疑了吧,我……并非是我!”
潤玉看着落空的手一愣,随着她起身,望着她的側影,他輕輕應了一聲:“嗯。”
他确實早有疑惑,但真的有所猜測懷疑,卻是在方才,她舉劍間遍布寝殿的劍陣、聽都未曾聽過的幽冥紫焰,再聯系從前發現的種種費解之處,都給了他懷疑的理由和證據。
潤玉也明白,其實她從未刻意瞞過他,甚至這些引起他懷疑的理由和證據,都是她自願給的。
錦覓身形一僵,拄着劍朝寝殿門走去:“我知道你是愛的,不過……你愛的大概是那個天真無邪的花界精靈錦覓吧!”
潤玉動了動唇,望着她一步一挪的背影,不解她為何會如此認為。
“我會離開天界,你若不願,我斷不會再出現于你面前。”錦覓眉眼淡漠,心底一片清寂,曾經的數千年間,她都是這般過來的,如今再回到當初,也……也沒什麽的。
“覓兒,不要離開我!”潤玉聞言驟驚,搶步上前從背後抱住她,死死的不留半點縫隙,他好不容易等到她醒來,她竟想離開他?他不許!絕對不許!
“潤玉,你可知我是誰?”錦覓任他抱着,強撐的背緊貼着他的胸膛,讓她再難假裝堅強,她面露傷感,仍堅持問道。
話已至此,倒不妨幹脆說清楚,長痛短痛她都願毅然面對。
“覓兒,我的……妻子。”潤玉回道,僅是口齒間流轉着“妻子”兩字,都讓他心生眷戀。
“不,我不是錦覓,婚書上簽的名字,是錦覓,卻不是真正的我。”她在他懷中搖了搖頭。
潤玉心念一轉,大抵明白她在糾結什麽、介意什麽,遂仿若呢喃般,在她耳邊問道:“落星潭邊初遇,贊我鱗尾‘皎若月華、燦若星輝’的,是誰?”
錦覓肯定答:“是我。”
“那贊我‘純澈如雪、仙姿絕勝’的又是誰?”
“是我。”
“布星臺前,送我一路花樹的,是誰?”
“是我。”
“璇玑宮日日相伴,洗手作羹湯、與我共進膳食的,是誰?”
“是我。”
“贈我一樹茶花,願萬千絢爛盡在眼前的,又是誰?”
“是我。”
“接連種出十數棵清霜靈芝,憂我傷勢、為我塗藥的,是誰?”
“是我。”
……
潤玉一句句相詢,細數出他們相處的點點滴滴,甚至問到她在凡間歷劫時,被他贈以逆鱗的是誰、贈他治療燒傷藥物的又是誰。
“是我,都是我,無論是天界還是凡間,與你相處的都是我。”錦覓哽咽着打斷了他還要繼續的詢問,“可是,我卻并非錦覓。”
潤玉将她打橫抱起,轉身走到榻邊,溫柔地将她放下,并掖好了錦被,他目光包容地看着她:“那你可否慢慢告訴我,你非是錦覓,又是誰呢?”
“吾名……景宓。”她伸指以靈力在空中寫出這個四千多年未曾用過的名字,“道號‘玄幽’,自幼久居劍回峰無極殿。”
“山水相逢景如畫,兩心相知宓無言,是景宓而非錦覓,可對?”潤玉輕輕一笑,眼中仿若淌過蘊藏着細碎光華的星河。
錦覓,不,現在該稱“景宓”了,她聞言一怔,目光變得悠遠黯然:“原來我的名字也可有如此美好的寓意嗎?當年……父親取這名字,只是因他本家姓‘景’,素來喜靜罷了!”
宓,本意便是“安靜”。
但在潤玉說來,她的名字竟寓意着“風景如畫的山水間最美好的相逢,相識相知間最默契的心心相印”!
“宓兒,你還有傷在身,且先好生修養,今日我們既已相識,自能來日方長。”潤玉扶着她的肩讓她躺好,仔細掖了掖被角,笑容溫柔若水,眼神惹人沉醉。
景宓确實難受疲憊得很,她花了整整一年時間,才能在今日拼命将那縷元靈分離出去,加之被沖破封印所受的反噬之傷,情況着實有些糟糕。
她蒼白着臉閉上雙眼,不過片刻便沉沉睡去了,或者說是再次昏迷了。
潤玉此時方斂去笑意,憂心忡忡地伸手撫摸着她的臉龐,揮手撤去寝殿的結界,吩咐殿門外焦急地走來走去的邝露:“邝露,宣岐黃仙官來。”
“是,陛下!”匆匆瞥了眼寝殿,邝露看景宓已躺到了榻上,那些飛劍也不見了,這才稍稍安心,折身去找岐黃仙官,至于不久前沖出去的那個和花神仙上長得一樣的女子,她根本無暇在意。
得了天帝宣召,岐黃仙官不敢耽擱,第一時間便随邝露趕來。
“如何?宓兒她傷勢如何?”看着岐黃仙官問診後,潤玉連忙問道。
“回陛下,花神仙上似是受了某種反噬,這反噬對她的真身損害甚重,且因靈力虛耗過度,這才無力自行療傷,以至于久久難愈。”
“真身受損?”潤玉一驚,親自伸手探查,果然看到景宓那五瓣霜花的真身靈光黯淡、竟顯現出了裂縫,雖有他的逆鱗緊貼在旁護持,亦讓人看着心驚,“倘若渡以靈力,可能助她修複真身?”
岐黃仙官一聽這話,就知道陛下的打算了,暗嘆一聲點了點頭:“自然可以,只是不宜操之過急,徐徐圖之為佳,如此方不至于适得其反,使花神仙上傷上加傷。”
“本座知道了,再輔以湯劑調養吧!”潤玉點點頭,知道這是讓他不要一次性給她渡太多靈力的意思。
“是,陛下!”岐黃仙官行禮退下,準備調養的湯劑去了。
“邝露,将九霄雲殿的奏折搬到璇玑宮來,如有其它事宜,可來七政殿回禀。”
“是,陛下。”邝露躬身應了,轉身自去安排。
待寝殿中無人了,潤玉便擡手給景宓渡入靈力,控制着靈力慎而又慎地修複她真身上的裂縫,待覺得差不多了就立即收手,怕渡多了傷到她。
望着她沉睡中脆弱的臉龐,他握着她的手湊到唇邊輕輕一吻,也只有她不知道的時候,他才敢如此放肆地親近她,不用擔心會否唐突了她,以致惹她生厭。
其實……很早以前,他便覺得她身上有許多疑惑之處:明明出自與世無争、淡泊超然的花界,卻能寫出一筆暗藏銳氣的好字;明明天性至純至善,可拿着劍時卻果決冷然,遠勝許多男子;明明眼神清澈見底,好似不知世事,可偏偏遇事時總能看透人心、看穿本質。
純真與通透并存,溫善與冷然同在,何其矛盾違和,但想到他自魇獸處看到的那些夢境,又覺得在那樣的環境下,養出這般的她實屬正常。
今時今日,所有的疑惑串聯起來,在她的坦然承認下,他自然生出了懷疑,也在懷疑之後方恍然大悟,原來他看到的那些夢境,那個眸中一片清寂、如他般孤身居于偌大山上的清麗仙子,竟不是什麽陌生人,而是……真正的景宓。
潤玉之所以能這般确認,一來是那夢境中的女子,被稱作“玄幽”;二來,玄幽所用的佩劍,正是景宓多次喚出的那一把,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宓兒,景宓,你可知我早已認識了你,亦見過了你?”他珍愛地用臉龐摩挲着她的手,笑得溫柔醉人,不勝歡喜。
此時此刻,已知曉這些的潤玉,心中再無陰霾憂傷,再無失落彷徨,再無不解憂慮,原來……凡間歷劫與旭鳳兩心相知的不是她,夜夜去栖梧宮的也不是她,為旭鳳種下一樹鳳凰花的更不是她,她從來未曾移情、未曾多情,從始至終她愛着的都是他!
哪怕體內藏着她的一瓣真身,腰間挂着她贈的平安扣,可在看到魇獸吐出的夢境中她與旭鳳在栖梧宮溫馨相處後,他再不敢篤定她心中有他,所以內心嫉妒又自苦,失落又害怕,唯恐她離開他、不要他!
失去母親的他一無所有,怎能再承受失去她的恐懼不安?
情至深處,他患得患失,越加自卑于過往曾經,唯恐被她看到半點不堪,以至于嫌惡他、推開他,所以他越加小心翼翼,極盡所能地護着她、縱着她,不敢違逆她絲毫,哪怕是……她一次次地去栖梧宮,一次次地親近旭鳳,他便是心知肚明、嫉妒難過,也視而不見由着她。
潤玉那段日子一直默默隐忍,總想着只要她沒有丢下他,只要她還願意與他完婚,只要她還肯給他守着她的機會,其他的他都可以不在乎。
然而,如今回頭再看,他才發現,明明就懷抱着甘甜,可他偏不敢去嘗,還非要以為那是苦,白白受了許多無妄的澀,真是……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