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十五樁往事

難怪棠仰不知道,這是并不長在凡間的仙樹。他撇撇嘴,似乎想到還真是“樹各有命”。明堂把木匣遞回去,漫不經心道:“收着呗。難怪這麽小,據我所知,這東西本也沒幾棵,還都叫人砍了。”

棠仰看看他,天色有點晚了,但明堂一身淺袍好似有些柔和的光。他生的這般好看,眼下那顆朱砂痣更添顏色。棠仰無端又想起了沈夢靈說的話,好在這樣一副叫人神魂颠倒的相貌是不會變老的,他是白日飛升的仙君,豔豔如火焰。

明堂發現他盯着自己出神,偏頭也望着他,笑說:“想什麽呢?”

“我在想,你老了以後會怎麽樣。”棠仰稍稍回神,搖頭道。

明堂啧了聲,伸手攬過棠仰肩頭,閑閑道:“我不會老,我會飛升歸位的。”

“然後呢?”棠仰頓了下,順着問說。

明堂笑眯眯的,輕聲道:“當然是繼續留在人間啦,還得帶你出去玩呢。我們走遠一點,去看九州最美的地方。”

棠仰一怔,他心裏仿佛有什麽破土而出,在擁有明堂後不再甘于蟄伏,向着更遠闊的長。兩人相視而笑,棠仰低頭道:“我好像知道這匣子什麽時候可以打開了。”

木匣小巧玲珑,可以随身攜帶。棠仰最終沒想出來放哪兒比較安心,幹脆也就帶在身上了。兩人回到後院,一人斟了點茶,到沒覺得有沈夢靈說的那麽難喝。剛打算去準備點吃的,梅利悄無聲息地從房間裏冒出來,開口就把棠仰吓了一跳,“我知道了。”

院裏昏暗,她比鬼還像鬼,把妖吓得心驚膽戰。棠仰都快忘記還有這號人物在自家不走了,兇巴巴地說:“你又知道什麽了?”

“不化骨,”梅利看看兩人,語出驚人道,“就是活的。”

她才不等別人細想,指着院裏那顆梨樹張口便再度驚人,“剛才那倆神仙來的時候我在看你那棵樹。”

明堂眉角抽了下,“你怎麽沒出去看神仙呢?”

“神仙有什麽好看的!”梅利莫名其妙,繼續拐回自己的話頭,“那棵樹是你,這人身也是你,兩個有一樣的顏色。聽明白了沒?”

棠仰看看明堂,明堂眼神一言難盡,試探着說:“你的意思是,不化骨是安圓的一部分?”

梅利擠着眼睛想想,說:“差不多吧。”

棠仰質疑道:“就算是,他要那麽多手幹什麽嗎?”

直覺好似有什麽一閃而過,三人沉默片刻,異口同聲道:“有求必應廟!”

三人大眼瞪小眼,明堂和棠仰再度異口同聲,“你也知道有求必應廟?”

“我當然知道!”梅利大聲道,“我在璧城住了半年,還遇到了安圓,我會不知道有求必應廟?”

聽見三人嚷嚷,方春雪和檀郎也從房內出來,他倆偷偷圍過來想插嘴,被棠仰瞪了回去。梅利問說:“你們又是怎麽知道的有求必應廟,那兒也有黃符咒?”

“說來話長。”明堂含糊其辭得很明顯。梅利立刻威脅道:“你們不告訴我,也休想從我這兒套出關于安圓的一丁點兒。”她攻勢一轉,直接沖棠仰說:“棠仰,你給我講講。”

棠仰剛張口,瞥見明堂、春雪和檀郎三雙眼睛一頓,回過神來,惱道:“梅利,你別太過分!”

梅利理都不理,又轉頭沖檀郎和方春雪說:“你們知道嗎?”

明堂搶道:“我們師兄同安圓相識。”

不知是否被氣到,梅利冷哼一聲,譏笑道:“你打發要飯的呢?”

明堂不答,只是眯着眼睛笑。眼見兩人劍拔弩張,方春雪攔到中間和稀泥打圓場道:“有話好好說,咱們有話好好說!”

滿院人眼烏子相互掃視,少頃,明堂妥協道:“有來有往,我們先。”

他把在璧城尋找白露時種種大致同梅利講了講,只是略過了客棧中棠仰那部分,連帶着春雪也補充了些馬車上的見聞。語罷再瞧,梅利毫不掩飾懷疑,直言不諱道:“你們說的安圓,同我見過的不太一致。”

檀郎提起安圓就來氣,憤憤說:“那你見過的是什麽樣!”

“他為人慈和,”梅利平淡答說,“不像是會幹出此事之人。”

方春雪陰陽怪氣地接說:“我身上還有疤呢,給你看看?”

梅利懶得和她多言,壓根連瞥都沒瞥過去。棠仰試探着問說:“你說的安圓,是否眼含重瞳?”

的确,重瞳如此明顯,總比辨認衣着相貌來得容易。梅利一點頭,“是。”

餘下四人彼此看看,明堂略一思量,驀地發現了問題,沉聲道:“梅利,若安圓真如你所言……”他笑眯眯地看着梅利,倒沒有往日來的和善了。“發現不化骨當日,你為何如此驚慌恐懼?”

梅利抿了下嘴,沒多大反應。她白了眼明堂,只說:“明日就動身去璧城,我在路上說,別廢話了。”

衆人眼睜睜地看着她發號施令,然後回了屋。姿态之光明正大,恍若她才是宅院的主人。她走了,春雪和檀郎可憐巴巴地擡眼看明堂和棠仰,生怕不帶他們去。明堂想想上回去璧城惹的禍,猶豫了下,無奈道:“既然去,大家就一起吧。”

白露的事耽擱許久仍無下文,幸而他走時非但沒缺胳膊少腿兒,反而給他們使了個大絆子,一時半晌裏不會有性命之憂。

當然,這不過是些無奈托詞。一旦即将再去璧城,明堂便睡不着了。他反複地想着知女所言,黃符咒、地下黑影之間必有聯絡,但總以為還差了一環。曙河将低漏聲亦斷,他輾轉反側,終于把棠仰折騰醒了。他伸手把還要再不自覺翻身的明堂按住,含糊地問說:“你幹嘛……”

明堂把那手移起來,翻身摟住他,低低道:“你睡,我不動了。”

棠仰鼻尖兒貼着他胸膛,悶聲說:“想什麽呢。”

“想白露。”明堂嘆了口氣,疲倦地閉上眼,“望他平安無事。”

棠仰窩在明堂懷裏舒服地出了口氣,“你希望也沒用。我們去璧城搞清楚那個什麽安圓和怪廟是怎麽回事,然後把白露抓回來,叫他給春雪賠禮道歉。”

明堂笑笑,下巴貼着棠仰額前不說話了。是,願究竟有沒有用,誰又知道呢?

他剛想趁着最後再休息下,心弦兒一繃,騰地就坐起身睜開了雙眼。棠仰被他吓一跳,還沒問,明堂喃喃自語說:“對呀,同黃符咒聯系最緊密的從來不是人或妖——那天我明明已經說出答案了!”

“什麽?”棠仰也爬起來,茫然道。

“是願!”明堂激動地抓着棠仰,“黃符咒會出現,是因為願望!你記得我那天說的嗎,妖不是為求財續命,也不為子女親人,他們同小丫一樣,都是為自己變得更強或是複仇,是願望迫使他們吞下了黃符咒,是願望讓黃符出現,而不是有了黃符咒,才去為願望付之行動!”

他匆忙講了大段繞來繞去的話,棠仰倒還是聽懂了,一霎裏無法評判明堂的想法幾分合乎情理,但若說錯——所接觸過持有黃符咒的人或妖,他們的願望,的确算是實現了。且還有有求必應廟,又是“願”,甚至再往遠處說,予願仙君……真的還是巧合嗎?

首先要有願望,願催生了黃符咒。乍看之下好似前後順序差別也不大,但細思卻又令人陣陣發毛,何況明日要去的,還偏生是那“有求必應”的廟。

兩人說罷,再躺下去都睡不着了。棠仰枕着明堂胳膊,随口道:“寶珠一定就在附近。只是就我們找鬼魃那氣運,我看是碰不着她。”

明堂不知又想到什麽,嘶了聲問,“你說,他們究竟是把你和……弄混,”他下颌略揚,示意地下,“還是和寶珠呢?”

棠仰想也不想答道:“按知女的話,顯然是寶珠。”

“知女說寶珠身上有腐屍味道,那她身上得佩多少香料才能掩蓋掉。”明堂試着想想寶珠相貌,撇嘴說,“她可是去年夏天死的了,除非成僵,要不早該爛完了吧。”

想了下也覺得有點惡心,棠仰蹙眉說,“首先她得是真在去年夏天死了。”

明堂呆滞了須臾,又坐了起來,“對啊!梅利見她的時候就提過寶珠身上總是很香,那時候她還沒‘死’呢!”

這樣講,寶珠豈不是起碼死了三十來年,真是更叫人不寒而栗。

起得太猛,明堂胳膊驟然一抽,棠仰被掀成了平躺着。他懶得再起來了,幹脆還面沖上躺着,閉眼道:“梅利對寶珠如此執着,是因為她似人非人,似鬼非鬼,似妖非妖。”他頓了下,“似神非神。”

他活動着脖子,氣定神閑,“你說,這是梅利據痕跡所斷吧,那究竟什麽叫似神非神呢?”

明堂剛搖頭,棠仰又道:“既然都扯上神仙了,你師父能幫幫忙嗎?”

嘆了口氣,明堂側頭看着棠仰,輕聲道:“自然是不行的,他來看我們本身也不合規矩,十有八九是偷跑來的。”

棠仰半真半假道:“你可以向他許願,這樣就和規矩了吧?”

明堂笑笑,揉着眉心又躺了回去。

“你師父,同我想的不太一樣。”棠仰驀地又說。

明堂轉頭看他,問道:“怎麽不一樣,他該是溫文爾雅,風度翩翩?”

棠仰心道這不是明夷拿來諷明堂的話嗎?他失笑,亦慢慢阖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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