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十五樁往事
次日清晨,五人早早租車上路。
路上,衆人都在等待梅利兌現昨天所言,但她一點兒都不自覺,抱着胳膊面無表情,一副雖然我沒有在耷拉着臉,但就是在給你臉色的樣子。旁邊方春雪把買來的芝麻酥分給大家,遞給梅利,她也不客氣。
閑來無事,檀郎找話說:“師娘,你在璧城住過半年,那我們是不是不必去客棧落腳了?”
“想挺美,”梅利白了眼他,“我是借住的。”
棠仰挑眉,心道就梅利這臭脾氣,該是什麽樣的大善人才肯讓她借助。随即又想起自己不正是那個要她借住的“大善人”嘛。他愈想臉愈黑,何況梅利說的借助指不定是和在林崗時同樣的情況呢。
她悶頭想了想,又不情不願地補充道:“不過,我借住的那戶人家挺特殊,過去問問也行,指不定呢。”
明堂順着問說:“怎麽特殊?”
梅利撇撇嘴,說不上的怪氣,“那家是個清風堂,陰堂,還是只有清仙的那種。”
衆人啞然,詫異不已。方春雪和檀郎詫異是因為還是頭回聽說只有鬼仙的陰堂,那堂口得亂成什麽樣子。這邊明堂棠仰卻是為梅利兜兜轉轉、還是到了出馬的身邊。
自家堂口丢下跑了,借住到人家家堂口去,這叫什麽事啊。
梅利看出四人神情各異,也沒有費口舌解釋的意思,只是清清嗓子道:“那個堂口和有求必應廟離得很近,不然我也不會認識安圓的。”
衆人豎起耳朵剛想細聽,她打了個哈欠,又道:“別的,就留到那堂口再說吧。”
棠仰翻了個白眼,靠着明堂閉眼小憩。明堂瞥了眼梅利,她眼光輕飄飄地不知在瞧什麽,總之是副置身事外的意思。自家和她的底細都被彼此摸清楚了,明堂抿了下嘴,也就沒避着,直言說:“春雪,關于沈夢靈君,你還有什麽記得嗎?”
方春雪沒想到突然被問這個,背一直,呆呆地搖搖頭。明堂笑笑,看了眼檀郎,感慨說:“她還真是有只白玉眼……你這張嘴啊。”
“什麽意思,”檀郎撓撓頭,“我怎麽不明白?”
一旁棠仰也默默地睜開了眼,明堂卻故意賣關子說:“興許時機到了,你會自己想起。”
“你上輩子應該是予願仙君身邊的物件,給他抛到人間來了。”梅利眼也不眨,驀地插話說。幾個人都看過來,她瞥瞥衆人,“看什麽,你們在院子裏說話我又不是沒聽見!”
方春雪瞪大眼睛問明堂,“姑爺,真的嗎!”
明堂錯開眼含糊道:“可能是吧,不清楚。”
檀郎傻兮兮地哇了聲,對春雪道:“我就說你那只眼睛很好看吧,你看,你是萬裏挑一!”
方春雪摸摸自己臉上戴着的白瓷面具,低下頭笑了。
來到璧城後,衆人馬不停蹄地去了梅利所借住的地方。那堂口果然離有求必應廟很近,只有三四裏遠。宅院不大不小,一看便知是璧城內比較富裕的人家。說來奇怪,這附近竟然再沒起別的屋舍,只有這一戶。更怪的是,到了那大門前,只覺一陣寒意直鑽心窩,不是身體上的冷,而像是骨子裏散出的。單單從門前看,這家沒什麽鮮豔的顏色,瓦是深色,門也是深色,就連挂的倆燈籠都是紙原本的顏色。大門半開着,梅利想也不想就上前推開,自己閃身進去了。
剩下四人只得跟上,進屋後果然又覺陰風陣陣,不小的宅院也沒個下人。明堂和棠仰走在前面,檀郎在後,不由地去看春雪。方春雪左右打量,沒什麽大反應,棠仰往後瞥了眼,便沒出聲。
跟着梅利走近,只見正堂內空無一人、略顯破敗,倒是那紅堂單下擺設着神壇,鮮豔豔,成了眼前唯一的亮色。那紅堂單上卻沒幾個名字,方春雪啊了聲,站住腳小聲說:“有個小孩子坐在堂上呢。”
她這樣說,誰能忍得住不往堂上看。只有梅利頭也不回地在臺階前停下,接說:“那是他家掌堂的。”
在方春雪眼裏,那小孩兒笑嘻嘻地看了她一眼,倏地消失了。
她上前半步,沖明堂和棠仰報告說:“他跑了。”
棠仰抱着胳膊嘟囔道:“說是清風,這麽小嗎?”
“真是小孩!”方春雪拿手比了比,“才這麽高,最多七八歲吧。”
不一會兒從後面過出個人,是位白發蒼蒼的老太太。她臉上皮肉都松了,嘴唇幹癟像是只老猿猴,步伐倒還穩健,也沒有拄拐。梅利不等她開口,先打招呼說:“盧三妹,還記得我嗎?我是小鹳村的梅利!”
那盧三妹一頓,有點遲疑。她邁過門檻出到屋外,眯着眼睛細細打量一番,臉上總算有了些喜色,“真是你!老姐姐,你一點也不見老啊。”
剩下四人目瞪口呆,聽她口氣,好似梅利還更年長些!走近了才發現盧三妹眼下烏青,背也很駝,她握着梅利的手,梅利不鹹不淡地笑笑,介紹說:“這是我在憲城認識的。”
梅利長得太年輕,常被幾人當作同輩對待,如今眼見這看着得有七八十歲實際卻比梅利小的盧三妹,一時嘴裏打了磕絆。還是明堂反應最快,眯着眼睛笑笑,俯身一揖算是打招呼。
梅利毫不客氣,直入正題道:“我們要在璧城待幾天,想在你這兒落腳。”
盧三妹探頭看看梅利身後,咂咂嘴說:“行是行,只是——”她話鋒一轉,臉上沒什麽表情,掃了眼棠仰,“我家仙家說,妖不能進來。”
棠仰也面無表情,盧三妹說罷引着幾人往裏走,“剩下的,你們跟我來吧。”
檀郎和方春雪同時張張嘴,似是想辯,那邊梅利卻已經擡腳就跟盧三妹走了。方春雪氣得跺腳,咬牙道:“他不也就是個——”
明堂擡眼示意,檀郎手疾眼快,一把捂住了春雪嘴截斷話茬。棠仰啧了聲,訓說:“人家的堂口,少胡說八道。”
“快走啊!”
堂內,梅利回頭喊說。
明堂也沒什麽反應,他不動聲色地掃了眼貼着的堂單,又看看梅利,沖春雪和檀郎道:“你們去吧。我和棠仰還在上回那客棧,你們安頓好了來找我們。”他又囑咐說,“檀郎,別叫春雪胡言亂語,也別叫她到處亂看。”
檀郎哎了聲,沖兩人點頭,拉着春雪跟上梅利。
待幾人消失在屋後,明堂和棠仰不緊不慢地離開盧家。兩人走出去好遠,明堂才嗤笑一下,低聲道:“這地方可不簡單,怎麽門口還有扣仙家的陣法呢。”
“這家是個心術不正的,也不知梅利發現沒有。”棠仰蹙眉,和明堂慢慢往客棧走,“要不還把他們叫回來吧。”
明堂悠悠地道:“梅利一定還藏了事,有什麽話非要留到到了堂口才說。”
此話聽來耳熟。兩人對盧家的印象不是很好,眼下只得先去客棧再議,而另一面,方春雪同檀郎跟着梅利進了後院,盧三妹走在最前頭,随口說:“可巧客房現下都空着,姐姐和小姑娘住一間,他住另一間。”
難得檀郎沒被誤會,方春雪偷笑,剛繃住嘴,聽見一旁有個聲音脆生生地問道:“姐姐,你有陰瞳?”
“可不是。”方春雪樂呵呵地答了,才反應過來說話的“人”不是身旁這些。她朝左一看,只見剛才坐在堂上那小孩仰着頭笑嘻嘻地正盯着她,方春雪吓了一跳,不由地往旁邊撲。檀郎忙給扯住了,幾人聽到她驀地自言自語,都回過頭來。
方春雪見那小孩穿着廣袖長袍、還像模像樣地束了冠。他轉頭看向盧三妹,嗓音清脆,“三姨,叫這個小姐姐住南面那一間。”
盧三妹腳步一頓,回身說了句“是”,這才對春雪道:“你也聽到我家仙家囑咐了吧。”
想不到這小孩真是掌堂清仙,方春雪瞥了眼身邊忙點頭。一言不發地梅利卻突然插嘴說:“三妹,她膽小,就叫我和她住一間吧。”
嘴上這麽說着,梅利卻回頭直接看向了春雪身旁,正是小孩站着的位置。她眼光落下之準,不禁叫方春雪稍懷疑起她是不是也有陰瞳。小孩仍是牽着嘴角,他盯着梅利,檀郎和方春雪這才發現梅利雖然看向這邊,視線卻同小孩的對不上,她大抵是從那裏看到了痕跡,才斷定鬼仙站在這裏!
小孩默了片刻,點頭說:“好。”
梅利并不道謝,只是正過了頭。
春雪再一低頭,那小孩卻已不見蹤影了,她感覺手腳有點冷,沖梅利小聲道:“他說好。”
盧三妹這才領着幾人繼續到了客房,一間內有四張窄床,鋪的褥子微微發潮。璧城多雨,今日是個陰天,因而黴味格外明顯。好在剩下這仨都是天橋下卷張草席就能睡的主兒,梅利沖盧三妹道:“不勞煩你了,還得去找那倆人。代我問個好。”
盧三妹點頭,轉身出去了。
此次來璧城都帶了些輕裝,三人安頓下來,出門去同明堂棠仰碰頭。
離開後,盧家大門口,那小孩躲在門板後探出半個腦袋偷瞄着路上三人背影。他眼烏子滴溜溜地在三人身上掃來掃去,嬉笑說:“這可有趣兒了。”
他半回頭,天井下站着個女人,模樣就像是年輕時的盧三妹。那女人塔拉着眼皮,整個人骨瘦如柴,像是把竹竿。小孩轉頭看她,又道:“你說是不是呀,二姨?”
女人不鹹不淡地應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