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十五樁往事

三人各自端着燭臺蹑手蹑腳地走出屋外,門扇發出令人牙酸的響動,本來盧家大宅深院,這響聲該是微不足道,三人仍是提了口氣。

院內沒有燈籠,就着月光倒還不算太暗。顯然此事梅利并未三十年來常常觀想,朝深處走了半晌就停住了腳,啧了聲想不起暗室究竟怎麽過去了。機不可失,檀郎在後面小聲勸說:“找不到就算了?”

話音剛落,梅利就再度邁開了腿。方春雪和檀郎只得跟上,三人一直走到長廊盡頭,轉角處有座棚屋。梅利臉上一喜,剛要加快腳步,方春雪和檀郎一左一右一人一只手扯住了她,檀郎說:“既然找到了,明天再來看也不遲啊。”

“松開!”梅利毫不客氣,掙紮着甩開兩人手,“你們傻嗎!白天怎麽還能看得到?帶着你們家小仙君小妖精還想再進門,過了這村沒這店兒!”

她轉過身,端着燭臺的那手舉在胸前,火光下她白得像紙似的臉上帶着近乎興奮的神情。她邊倒退着靠近棚屋,邊放輕了聲音,“難道你們不想知道是怎麽回事嗎,安圓從這下面拿出了邪神的木像。”

棚屋上沒有落鎖,只是虛插着門。梅利打開門闩,撲面而來一股黴灰味,還有些淡淡的潮濕。檀郎看看方春雪,不得不說梅利的話也引起了兩人注意,安圓同白露息息相關,帶着明堂棠仰進到盧家下去一探只會更難。何況,叫梅利自己下去,連個照應都沒。

兩人相視點頭,跟了進去。

棚屋裏照不進月光,一下子黯淡。舉着的三只蠟火苗有些刺眼,兩人揉着眼淚兒大致适應了黑暗才看清梅利已經找到了暗室入口——地上有個板門,拉開就行了。

她把板門拉開,現出向下延伸的臺階,黑暗與臺階俱是一眼無邊。方春雪探頭往裏看了眼,倒是沒看見什麽亂七八糟的好兄弟,畢竟堂上坐清仙,大抵是不會藏着髒東西的。她稍安心了些,眼前梅利頭也不回地已經下去了。方春雪看看身旁,檀郎輕聲笑道:“你走中間吧,我墊後。”

春雪感激地拍拍檀郎,緊跟着梅利走上臺階。

三人唯恐被發現,把棚屋和板門都關好了。暗道裏伸手不見五指,只有三個微弱的燭上火苗在勉強吞噬些純黑。這暗道裏實在太黑了,明明沒有風,火苗卻跳得厲害。人一害怕便不由自主地将光亮拿近,使得滾熱的火氣撲臉。三人離得很近,只有腳步聲和呼氣聲回蕩在不知還有多長的暗道內。

地下幽暗無比,又離得很近,只能看見前一個人的腦後,連腳底下都看不到。梅利全神貫注地快步朝下走,驀地耳邊響起了清脆巴掌聲,掀動的風令手上的燭火不穩地晃了下,險些滅了。梅利惱了,不耐煩道:“安生點別拍手,生怕沒人發現是吧?”

說罷,身後的兩相腳步聲停了。只聽檀郎道:“沒人拍手啊。”

平穩或急促的吸氣聲在狹窄的暗道內放大,方春雪顫聲道:“我們都一手端着燭臺,怎、怎麽拍手……”

梅利眉心一蹙,站定腳步回過頭。幾乎是在她回頭同時,走在中間的方春雪看見,梅利前面竟然還有一個後腦勺!她腦袋一白驚恐尖叫了一聲,那覆着黑發的後腦勺像是動物似的瞬間就閃到了一旁,方春雪眼睛還沒來得及追上,便聽見梅利喊道:“護住蠟燭別滅!”

話音未落,方春雪手上的燭臺不受控制地傾斜,她大驚失色,兩手要去穩住燭臺,耳旁貼着一股腥潮的口風,倏地吹滅了她手中的那支蠟燭!

她那“啊”叫了一半,後半聲憑空消失。

“春雪——”一切電光火石,檀郎和梅利同時将燭火向前伸去,卻只通過微弱火光看見了對方的臉。彈指之間,方春雪竟在兩人中憑空消失了。

“人呢!”檀郎崩潰了,大喊道,“春雪,人呢!”

“蠟燭別滅!”梅利也終于沒再四平八穩,尖着嗓子直叫,她一手攏在火苗前,還沒來得及動,好似有團人形的東西湊到了她身邊,檀郎借着她掌中火光隐約看見那東西渾身上下像是纏滿了頭發,無風自動,湊到梅利燭臺前就要吹,而她毫無所覺。檀郎腿先邁開半步,大喊道:“梅姨!”

梅利只頓了一剎就反應奇快地半低下頭,對着那口風就吹了回去!眨眼火順着她吹的那口氣朝回燒,險些燎到那人形黑影。黑影朝旁一縮消失不見,檀郎健步上前扯住梅利大聲道:“它進到牆裏了!”

慌亂之下,兩人一時忘了四面八方哪兒不是牆,檀郎背後磚縫裏冒出兩只發絲組成的手驀地纏上了他脖子,梅利擡手将那燭臺直接對上了上去,那手比她還快,縮回牆縫沒了。

兩人狂喘着氣,舉着燭臺面面相觑。此時白蠟都已只剩下半個手掌高,往前走,藏在牆後的不明怪物蠢蠢欲動,往後,春雪生死不明,不知去向。

梅利感到冷汗順着後背往下淌,她只思索了須臾,就斬釘截鐵道:“檀郎跟我走,春雪一定還在地下!”她雷厲風行,鎮住了檀郎,兩人端着燭臺加快腳步繼續下去暗道。梅利問說:“為什麽只有她被拉走了!她做過什麽事沒有?”

檀郎想也不想便答道:“她吃了供過的糖,陰魂給的!”

“是盧林!”梅利朗聲道,“那小鬼頭是不是喊她叫二姨?”

檀郎只得搖頭,“不清楚,我聽不到的。”他一面提防着四周,“盧林也死後在堂上?”

“恩,”梅利一手拎裙,眉頭緊蹙,“盧晏死了爹娘是被二姨盧林養大的,兩人雙雙病死後盧三水自己做地馬,将他倆作為清仙喊了回來。”

長長的暗道總算得見盡頭,眼前豁然開朗,中間一暗室,兩旁還連接有耳室,俨然以夠地宮規格。然而梅利停下并不是因這地下比自己所想還要大,而是為暗室中間擺設的佛龛。那龛半人高,檀木所雕精美異常,徑直放在地上,前面還擺放了一香爐一蒲團。香爐內殘香還有淡淡煙氣,顯然近日才有人對着空了的龛室拜過。

兩人大氣也不敢出,梅利盯着那佛龛癡癡呆呆地看了半晌,眼裏竟湧現出不甘來。她咬咬牙,舉高燭臺先進了右面耳室,待大致看清室內後,捂着嘴險些幹嘔出來。檀郎忙上前,順着她目光望去,立刻汗毛直立。

右耳室裏竟然倒着兩具幹屍!兩具皆是男人,一個雙臂被齊齊砍掉;一個頭上沒有發絲、頭皮血肉模糊。二者約是生前便受此酷刑,五官因痛苦猙獰無比,即使成了幹屍也活靈活現,仿佛下一刻便會哀嚎尖叫。梅利胃裏陣陣抽搐,捂着嘴對檀郎道:“走,那邊看看。”

豆大的冷汗同樣順着檀郎額前落下,兩人不知不覺互相攙扶着、進了左面的耳室。大抵是因為右面耳室太過駭人,因而忽見這間耳室內停着一口巨大的木棺時,兩人都很鎮定。檀郎急着尋找春雪,舉起燭臺轉了一圈不見蹤影,徹底慌了神,喊梅利道:“梅姨,不在啊!”

梅利不答,徑直上前将那燭臺放在地下,兩手發力推開了棺蓋——

檀郎過來照亮,兩人再度倒吸一口涼氣。棺材內竟然壘滿了烏黑的不化骨,與河西河東墳地起出的相同,都是整根的臂骨連掌骨!這棺材極大,如此之多,不知要多少人的胳膊才能湊出。兩人眼尖,瞥見密密麻麻的不化骨之間夾着一片雪青色的布,同時伸手狂刨,方春雪的臉終于從屍骨下顯現。

她早已暈死過去,雙目緊閉,口吐白沫。檀郎也放下燭臺,兩人把她從不化骨中挖出來,春雪身上已經發涼了。

一刻也不敢多留,檀郎一手端燭臺一手背起她,梅利在後空出的那只手替她搓着身上。近乎是狂奔着上了臺階,幸而那發絲怪物再沒現身,兩人眼見頭上越來越矮,燭淚也已經堆滿了快要滴到手上。

“梅姨推門!”檀郎吩咐着,側過身子給梅利讓開道,梅利貓着腰上前去推,表情一僵。

火光裏,她的臉比平時更白了,就連嘴唇也毫無血色。她擡起胳膊整個人撞向板門,卻紋絲未動。檀郎心裏一涼,不再多言,将春雪換給梅利,自己上前拼命地朝上撞。

門打不開了。

梅利将春雪放在地上,和檀郎一起用勁兒撞門,甚至連縫隙都沒出現。她抿了下嘴,不得不說破道:“不是落鎖,是壓了重物在上面。”

這是最壞的情況。比鎖鏈更難破壞,甚至——也令這扇板門更不顯眼,更不會被找到。

恐懼亦帶來了饑餓。兩人氣喘籲籲,地上是昏死不醒的方春雪,手腳也因為又驚又餓開始發軟。檀郎咬着下嘴唇過去将春雪扶起,輕聲喚道:“春雪,方春雪!”

默默盯着兩人半晌,梅利慢慢坐在了石階上,用手托住了下巴。

此時,蠟燭只剩下一指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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