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十五樁往事

早已過點兒了。

棠仰站起來,直截了當道:“肯定出事了,不能再等了。”

有求必應廟前,此時早已過了昨日衆人約定見面的時辰。明堂也從石階上起來,他回首看了眼身後的空廟,面露肅容道:“他倆才惹了事,春雪又在璧城受過傷,該是不會亂跑的。”他頓了下,臉上也是陰晴難定的,“除非,梅利管不住自己。”

“昨天就不該放他們回盧家!”棠仰簡直要氣死了,背着手原地打轉了兩圈,“走,去盧家!”

兩人來勢洶洶殺去盧家,幸而有求必應廟離盧家大院很近,棠仰攢了滿身戾氣,明堂也是半斤八兩。數天陰雨連綿,仿佛幾人到璧城來不受歡迎似的。今日盧家門廳大敞,像是在等待着誰人到來。還沒進門,便聽見有個脆生生的童音歡快地念着歌謠,拍手連連。

明堂拉了把棠仰,兩人定了定心神,穩步走入院中。

“大舅舅在堂前待客,二姨娘看茶。四舅舅在堂下捉迷藏,五舅舅他不見啦。五舅五舅他去哪兒了,三姨娘替我講話。”

院內哪裏有什麽小孩的影兒,只有盧三妹自己彎腰蹦蹦跳跳,不停地拍着手。她臉上驚恐不已,嘴裏卻發出童音,興高采烈、翻來覆去地唱那幾句詞。棠仰懶得廢話一句,站定了直接呵道:“盧晏,梅利他們人呢!”

明堂在棠仰身側不言,盯着盧三妹背上,手卻已悄無聲息地捏起。盧三妹置若罔聞,反複地唱着,“大舅舅在堂前待客,二姨娘看茶。四舅舅在堂下捉迷藏,五舅舅他不見啦。五舅五舅他去哪兒了,三姨娘替我講話。”

棠仰怒極,剛要擡手,那盧三妹忽然停下了腳步。“她”臉上驀地扯出一個笑臉,脆生生的童音說道:“哥哥,來和我玩捉迷藏吧。”

明堂極快地扯下棠仰那手,他上前半步,不動聲色地将棠仰擋在身後,含笑說:“哥哥們很忙,沒空陪你玩了。”他劍指并出穩穩舉起,威脅之意不言而喻。盧三妹——又或盧晏絲毫不懼,歪着頭,語氣天真道:“大哥哥,你打死我,就再也找不到梅姨和哥哥姐姐啦。”

棠仰咬牙,果然是盧晏從中作梗!來不及攔,樹根已從土裏蹿出瞬間綁住了盧三妹兩腳,将“她”整個人領空倒提了起來!明堂朗聲道:“棠仰!”

棠仰置若罔聞,冷笑道:“我不用打死你,你想不想試試看自己會不會開口?”

話音未落,盧三妹尖叫着掙紮起來,她一面掙紮,一面忽然露出笑容,對兩人道:“我怕疼,但三姨不怕疼。”

明堂棠仰同時咬牙,偏生盧晏是不現身的鬼,盧三妹不過是個傀儡罷了!明堂握了下棠仰垂着的手腕,沖盧晏高聲道:“我們陪你玩。”

只得妥協,棠仰收回樹根,盧三妹跌在地下,“她”并不爬起來,只是擡頭沖兩人露出笑臉,童音歡天喜地道:“太好啦!你們就從——”“她”歪着頭想了半晌,“就從盧首金找起吧!”

說罷,盧三妹渾身一抽,兩眼翻白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昏迷不醒了。明堂同棠仰也懶得管她,兩人對望一眼,此時已顧不上再自責昨日不夠堅定。明堂揉了下棠仰仍是怒氣沖沖的臉,低聲道:“別急,會找到的。”

棠仰點頭,嘴上道:“盧首金……盧三水,你還記得梅利說盧家金木水火土五個兄弟姐妹嗎?盧首金應該就是老大吧。”

明堂點頭肯定,他抿了下嘴,念說:“大舅舅在堂前待客,二姨娘看茶。四舅舅在堂下捉迷藏,五——”他疲倦地揉揉眉心,“五什麽來着?”

“五舅舅他不見啦。五舅五舅去哪兒了,三姨娘替我說話。”棠仰一本正經,扳着手指頭複述起來。若是平時,他念起童謠來鐵定要聽得明堂心都化了,此情此景卻只剩詭異焦灼。棠仰繼續道:“三姨娘替我說話,盧三水是地馬,替盧晏說話!”

“恩,”明堂低低應了聲。他轉頭環顧着深深大院,輕聲道:“捉迷藏開始了。”

“大舅舅在堂前待客,堂前,走!”棠仰拉着明堂就往堂前大步流星走,兩人進到屋檐下,豔紅的堂單刺眼,是唯一鮮亮的顏色。堂單前擺放着種種瓜果點心,托盤精致。盧家人走茶涼,但還能依稀看出從前富麗的空架子。棠仰踱來踱去,念叨着,“大舅舅在堂前待客,怎麽待客呢……”

明堂站在原地抱臂打量着上上下下,若有所思道:“你說,盧首金該是死了吧?”

“不然呢?”棠仰沒好氣道,“你看這兒哪兒像有活人的樣子?”

明堂撇撇嘴,只淡淡道:“那首童謠裏,只有大舅舅和四舅舅既有‘在哪兒’,也有‘幹什麽’吧。”

棠仰一愣,飛快地把童謠又過了一遍。的确是只有大舅舅和四舅舅既說了在‘堂前待客’或是‘堂下捉迷藏’。‘不見了’的五舅舅姑且不提,二姨娘和三姨娘盧三水都是只有‘幹什麽’的,那是不是表明這兩人可以自由活動?

“二姨娘還活着?”他說完總覺得哪裏怪怪的,好似忽略了什麽。明堂擡起一手毫不避諱,笑眯眯地指向堂單——上面除了書着“清風教主*盧晏”,還有“清風盧林”幾字。

棠仰諷說:“堂上就倆鬼仙還分?外甥給姨娘當教主。”

他說完,驀地反應過來,合着盧家大院裏還有一個四處游蕩的鬼仙不知在哪兒窺伺着兩人,臉色一黑。明堂倒是坦然,只慢悠悠地說:“待客是什麽個待法,我有點頭緒了。”

他走到門檻前,扣仙家的陣法在此暗藏玄機。明堂邊蹲下邊朗聲道:“大舅舅在堂前待客。待客之法,是這樣吧?”

他指尖在門檻所刻迷魂陣上一一摸過,輕輕敲了下,門檻上竟彈出了暗格。別人看不見,棠仰卻瞧得清楚,那暗格彈出後明堂暗松了口氣,顯然自己也沒十成的把握。他也過去蹲下身直接把那暗格扯了出來,立刻一股腥臭撲鼻。兩人眉頭一蹙,不必細看便已能料到裏面裝了什麽。

那暗格裏裝着一雙抱掌作揖的手,不知用了什麽邪法保存,除了慘白,一點沒有風幹腐爛,只是白骨切面不整,是被人生生折下來的,實在殘忍。棠仰看了一眼就厭惡地将那暗格擲在地上,呵道:“盧晏,出來!你舅舅找到了!”

話音剛落,堂後一陣嘻嘻笑聲,既像是盧三妹、也像是盧晏。老妪與孩童聲疊在一起,嬉皮笑臉地晃悠了出來。盧三妹舉手投足仿佛半大小子,湊到兩人對面饒有興趣地低頭看那暗格。“她”擡眼看看兩人,扯出笑臉,倏地伸手将裏面盧首金的雙掌捧了起來,介紹說:“你看,我大舅舅喜歡用這雙手打我。”

“盧三妹”捧着那手搖了搖,滿意道:“現在我要他在堂前,替我作揖待客。”

“她”說着,旁若無人地将那手收進暗格,安回了門檻中。明堂抓着棠仰腳下一挪立刻同他拉開距離,“盧三妹”瞥見兩人動作,好笑似地搖搖頭,幹脆坐在了門檻上,捧着下巴看兩個人,“那麽接下來就來捉二姨娘吧,二姨娘把我養大,二姨娘最喜歡我了。”

兩人簡直恨得牙癢癢,沒了春雪,要在這宅子裏抓住一個看不見的鬼談何容易。“盧三妹”站起來,悠悠地走到堂單前,取出一根香在燭上點着。“她”像模像樣地對寫有自己名字的堂單拜了拜,把香插進爐內,回身饒有興趣地望着兩人,說道:“就給你們一炷香的時間吧,一炷香後……”她意味深長地笑着,“就再也找不着啦。”

棠仰理都不理,抓着明堂就走進院內,見“盧三妹”沒跟過來,他這才低聲道:“怎麽辦,你請個神目來看看吧。”

明堂心裏也焦躁不已,但總得有個鎮靜的,便沒在面上顯現。他無奈攤手,搖頭說:“也得有東西啊。”

棠仰氣道:“哪有你這樣當仙君的!”

明堂幹巴巴地說:“情況特殊,要不春雪也不會下來了。”

天色陰暗,整個盧家鬼氣森森,四下裏俱是陰影。棠仰往內走去,念道:“一炷香,能不能把屋子挨個看完都不一定。”

這是兩人相伴以來,首次産生手足無措之感。偏生兩人無法分辨,偏生春雪不在。甚至,那盧林有可能就趴在兩人背後偷着看笑話,他們也注定不能發現。

“二姨娘看茶。”棠仰翻來覆去地念叨着這句話,明堂同他幹脆先上廚房和書房、看看能否找到些湊合着施術開神目的東西。兩人對能找到朱砂根本沒抱有希望,卻意外發現了客房內方春雪等人的行囊。棠仰出主意道:“對對對翻翻春雪的東西,指不定她帶什麽亂七八糟有的沒的的了!”

眼下也顧不得那麽多,兩人拆開她行囊查看,結果裏面除了衣物,只剩下碎銀和她那把大剪刀了。明堂思量須臾開口道:“他們是半夜出去的,而且走得很急。春雪那財迷又慫又愛錢,除了睡覺才會把剪刀放下。”

若是能直接找到他們在哪兒,鬼盧林的問題便也迎刃而解、不必理會了。可惜到此徹底陷入僵局,明堂正冥思苦想,突然聽見身後門板一響。兩人同時回頭,卻見“盧三妹”趴在門上探頭看兩人,“她”笑容不知是歹毒還是幸災樂禍,幽幽地說道:“不會再有人幫你啦,棠仰。”

“她巴不得他們全死掉。”

棠仰渾身一震,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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