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十五樁往事
兩人踏入盧家大門後從未開口提及過名字,梅利他們更是不會說這些有的沒的,盧晏是從何得知自己姓名、何況什麽“他巴不得他們全死掉”?
明堂壓根沒來得及拽住,棠仰已經健步沖上去揪住了“盧三妹”衣領,厲聲問道:“‘他’是誰——我問你他是誰!”
“棠仰!”明堂三步并兩步過去拽開兩人,“盧三妹”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不停地咯咯狂笑着。明堂将兩人扯開,“盧三妹”不由朝後退去,腳後跟絆到門檻,“她”摔倒了外面,猛抽了口氣,笑容僵在了臉上。
盧晏又跑了,盧三妹仰頭看向門內,明堂護住棠仰也喘着氣。她從明堂的身姿裏讀出了一種不該對自己存有的戒備,想到了什麽似的瞬間驚恐萬分,捂着眼尖叫一聲踉跄着逃了。
明堂死死鉗着棠仰的手腕,那些本該蟄伏在地底的卻并未如約而至。他怔了下,喃喃道:“我們來對地方了。”他轉身抓着棠仰晃了兩下,“不管盧晏的目的是什麽,我們順着找下去一定還會有線索的!”
他一激動,棠仰反而冷靜下來。他默了須臾,低聲道:“去前堂。”
兩人重新回到客堂,那香不知不覺間已飛快地燃下去了半炷。明堂以為他是有了頭緒,剛想問,卻見棠仰擰着眉心走到堂單前,拾起瓷盤裏塊兒糖就放入口中。明堂頓時想阻止,轉會勁兒來供品無非就是供品,好像吃了也沒什麽。他那只伸出去的手停在空中,幹巴巴地說:“你幹嘛。”
“二姨娘不是看茶?”棠仰瞥眼明堂,幹脆大剌剌地坐在了圈椅上,随手抛起一個梨接住。“客随主便。”
無非是死馬當作活馬醫的辦法,明堂想想也有道理,他走過去剛想也拿起瓜果,棠仰空着那手、腕子上他手背上一壓,不動聲色地攔下。兩人對望一眼,明堂見棠仰堅持,便撤回了手站在他旁邊。
無論是盧晏所言捉迷藏還是那首怪異的童謠,盧林身為鬼仙都不太可能真的藏起來,她大抵就在附近。那供品一看就是新鮮好貨,塊兒糖切好整整齊齊,瓜果也水靈靈,只是吃起來都沒什麽味道,像是在嚼蠟。棠仰吃了兩口便有種方向對了的感覺,饒是如此他仍把那一整個梨堅持吃完了。細細的香不知不覺只剩下了三指寬,燒完的香灰卻沒有落下,只是稍微打了個卷還連在剩下未燒的部分上。棠仰看着看着眼前一晃,只感到肩頭像是搭上了什麽東西,沒有觸感,倒是挺重。他不由回頭,卻看見有雙手穿過了牆,徑直搭在自己肩頭,而明堂蹙眉看着自己,好像并沒有發現那手。
“棠仰,棠仰?”明堂眉頭緊蹙,拍了下棠仰。在他眼裏,自己只是轉頭看了眼香爐,再垂眸時棠仰竟然歪過頭沉沉地睡着了。
肩頭那手倏地穿牆縮了回去。棠仰猛地站起身,他看看明堂,又看了眼香爐內只剩下幾指寬的香線,轉身先跑向了堂外。
明堂見叫不醒棠仰,腦袋一白,不由就想拿起供品也吃。可兩人都吃便意味着毫無退路,他抿着嘴拿手裏晃了兩下,又放了回去。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棠仰追出屋外,一眼便看到了庭院裏站着個女人。她穿着夾棉的绫羅襖,整個人骨瘦如柴,像是跟竹竿似,顯得華貴的布料也不合身,有些滑稽。女人耷拉着眼皮,病怏怏,睡不醒一樣。棠仰大聲道:“盧林!”
他剛上前一步,盧林這才如夢初醒似的擡起眼皮。棠仰箭步上前,喊道:“我捉到你了!”
盧林面上沒什麽反應,聽完棠仰的話,她舉起皮包骨頭的手輕輕一揮,“你沒有。”
話音剛落,棠仰只感到腹部劇痛,一股無形之力将他整個人揮到了牆上。他被這突如其來一擊擊得頭暈眼花,還未穩住身,盧林已經站到了眼前。她彎下腰看着棠仰,深深凹陷下去的兩腮讓她像是骷髅,“疼吧?很多鬼仙直接就沒了。”
棠仰耳中嗡嗡作響,渾身上下的骨頭也像碎了似的疼。他拼命集中思緒試圖提防,盧林面無表情,驀地伸手拎着棠仰的衣領,将他往堂內拖去。棠仰剛要掙紮,盧林卻已經走到了,故意在門檻上輕飄飄地松開手,他頓時後腰撞在在門檻上,疼得只冒冷汗。
前堂供桌上的簾子被掀開,明堂翻出了一對筊杯,他強作冷靜,将筊杯擲在地上道:“棠仰動一下筊杯。”
筊杯在地上翻出哭筊,盧林穩步從旁邊經過,擡腳踢了下,其中一個翻過,變為了一正一反聖筊,明堂松了口氣。棠仰滿頭冷汗,爬也爬不起來,他喘着氣看明堂,被他那樣子氣笑了。盧林看也不看兩人,走到香爐前,慢慢道:“我聽說,你們喜歡主持公道。”
棠仰冷笑着斷斷續續道:“你從哪裏聽說的。”
盧林置若罔聞,伸手直接掐滅了那還在燃燒的香。她手指停在那線香上碾了碾沒松,“不如就為我們主持公道吧。”
明堂瞥見那香頭驟然熄滅,積着為墜的香灰也落在了爐內。他心中一跳,盧林回過頭看棠仰,指着香頭道:“不是你們抓住了我,是我給了你們時間。”
她手一揮,棠仰眼前一花。
身後響起了咳嗽聲,明堂匆忙回頭,卻見棠仰已經醒了,捂着嘴不停地咳嗽着,指縫間星星點點的血跡。他撲過去不知所措,急匆匆地問說:“怎麽回事,你受傷了?”
棠仰勉強活動了下身子,這才擡頭咬牙切齒道:“挨揍去了,那糖裏加了東西。”
“我看看!”明堂說着手就往棠仰身上摸索,棠仰也沒推,反正他摸完就會發現并沒有真的落到身上傷。他喘了兩口氣,轉述說:“盧林要我們為他們主持公道。”
明堂一頓,擡頭看他,“她還能有冤屈?”
“恩,”棠仰一點頭,看向那滅了的殘香,“我們得找到冤屈是什麽,她給了我們時間。”
明堂扶着棠仰站起來,見他擰着的眉心慢慢松了,總算是稍微安心。棠仰也不客氣,直接把手上的血漬蹭到了堂單上報複,這才問明堂說:“你有沒有什麽頭緒?”
“有,”明堂略一點頭,“書房,賬房,卧房。”
兩人邊走,他突然想到了什麽,站住腳道:“大舅,二姨三姨,四舅五舅。盧晏的父母去哪兒了?”
棠仰想也不想剛要張口,反應過來,“對呀,梅利說盧家是金木水火土五個子女……”
兩人隐隐感到似乎抓住了什麽,一路向裏,先找了一間主人的卧房。灰塵狂舞,蛛網橫結,東西卻原原本本擺着。兩人屏息翻找了片刻,明堂便從枕下有所發現。那冊子紙有些糟了,兩人小心翼翼地翻開,上面畫着女子的小像,後面陸陸續續寫了許多并不出彩的挽聯悼文,落款則是“首金”。兩人對望一眼,看來盧首金常思念亡妻。明堂把那冊子拿在手裏,兩人見再也發現了,出到外面。
書房離盧首金的卧房并不遠,進去後才發現盧家那書房大抵便是賬房,堆滿了數量驚人的賬本。明堂大致翻了翻,商賬的字跡同盧首金的不同,卻同記錄日常開銷的一致。這賬從三十多年前便沒再記過了,明堂剛打算倒着往前看,聽見後面咣當一聲,轉頭一瞧,棠仰在撬鎖。
原來他從書架上找到了木匣,便直接拎下來破開了鎖。裏面放着幾本暗賬賬本,棠仰拿起來,卻發現最底下壓了幾封書信。兩人為之一振,忙展開了細看,果不其然有所發現。
這是盧首金和兄弟的書信,兩人也終于得知了五舅舅的名字——盧圭垚,剛好五個土。
兩人讀着讀着背後一寒,只因信上竟然寫有盧晏身世。盧圭垚多年前同家中鬧翻離開了璧城,娶妻生子有了盧晏,不想妻子去世,他身無長技,不願再獨自撫養孩子,第一封信正是山窮水盡之時的家書。而盧首金不但原諒了兄弟,甚至提出老二盧林多年頑疾不愈無人提親,可代為撫養盧晏的主意。兄弟倆在信中便商議好了回去後只叫盧晏改口喊親爹舅舅,不耽誤他回璧城再娶。
明堂和棠仰看得心頭陣陣發寒,兩人對望一眼,不由又有些懷疑。
這難道便是盧林口中所言冤屈?但盧晏親口所言二姨娘最喜歡他,如今更是叫盧林做了堂上清風,實在不像不睦。兩人放下書信,明堂查那暗賬上有何蛛絲馬跡,棠仰随手翻開明堂之前攥着的那日常開銷的賬本,一看卻發現了端倪,不由開口道:“盧晏和盧林是一起死的。”
明堂一頓,湊過來道:“花銷是一起記的?”
“不止如此,”棠仰指着上面的字跡蹙眉道,“他們死後小半年,盧首金便沒再往後記賬了。”
答案極有可能便是盧首金死了,這賬自然也不會再有人往下續。明堂思量須臾,低聲道:“盧首金,甚至他們別的兄弟十有八九都是盧晏所殺。至于盧晏和盧林的冤屈,我想應該便是死因吧。”
棠仰若有所思接道:“盧三水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