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
“不妨把雲姨也叫來。”
韓衡一想,怎麽着用的也是別人兒子的身子,應該的,欣然點頭。
不消片刻,薛雲也過來了。
其間那大夫又扳着韓衡的臉,仔細看了看,帶着藥味的手指,時不時輕重不一地在韓衡臉上推來推去,察看他的皮膚。
“雲姨。”莊靈沒有起身。
薛雲朝莊靈略一施禮,韓衡把凳子推出去,“娘,坐。”
“大夫,我兒子的臉,還能恢複嗎?”薛雲甫一坐下,就流露出擔憂,她嘆了口氣,“我只希望他少遭點罪,就算他一輩子是這個模樣,也沒什麽。”
“娘,你看那個,大哥送來的。”為了讨薛雲歡心,讓這個可憐女人臉上多點笑容,韓衡當然知道,薛雲昨天跟他說了那麽多,就是為了讓他多記起過去,最好和莊靈還跟從前那麽好。莊靈待韓衡那麽暧昧,基本韓衡已經确定,這倆人是有點過去。他雖然不能跟莊靈像從前那樣,喊聲“大哥”算什麽,也不吃虧。
莊靈聽他這麽叫,臉色明顯好看了不少。
薛雲打開盒子看了看,“這是……面具?”她漂亮的杏眼在韓衡和莊靈臉上掃了一圈,手指拈起面具邊緣,略看了兩眼,“真精致啊。你試過了嗎?”
“還沒,不過就算我這臉好不了,以後出門也不會吓着別人。我還要賺錢養家呢,哪兒能就這麽賴在家裏。”韓衡盤算過了,歌舞坊是最合适的,他最開始就是給人跳舞跑場子,學的舞種也不少,先看看這裏的歌舞坊是怎麽開的。薛雲顯然有點積蓄,否則支撐不起這麽大一處宅子。等他打探好了,薛雲肯定會投錢,再就是莊靈,就算倆人不再是那種關系,總還有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大不了這個算入股,每年給他分紅。
韓衡心裏算盤打得噼裏啪啦響。
郎大夫說:“老夫這裏,有兩個法子,得看你們怎麽決定了。”
“大夫您請說。”韓衡興致勃勃地喝了口茶,他不緊張,他才進圈子認識一姐妹兒,當時他還是半個圈外人,那姐們兒去韓國削下巴,還是他跟着一塊兒去的,剛做完嘴都合不上,喝點麥片都能卡在肉裏。這古代沒那技術,又是表皮的修複,韓衡倒是不怕,就是有點怕疼。
“一種辦法,是按照你原本的輪廓,一點一點局部修複,邊做邊看恢複得怎麽樣。可能要做好幾年,我看了一下,你的皮膚不太容易留下疤痕,但只要是動了針,還是會有點痕跡。”
莊靈道:“另一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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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種,就是從背部,取一塊皮,直接修補到臉上。等皮長好了,再修複局部。好在鼻子、嘴唇、眼睛,都沒有受到破壞,不用重塑,只是這樣的話,樣貌和從前,恐怕會有些出入。”
“我就想知道,哪一種少遭罪。”薛雲堅持道,雖然是個女人,但也許是這麽多年一直一人當家,她說話很有威嚴。
但與莊靈那種威懾力又不同,薛雲的威懾大概像韓衡遇見過的那些老板,一言不合可能會丢工作。而莊靈一旦以命令的語氣說話,則讓人心生恐懼,覺得脖子都被人掐住了。
“第一種要做太多次,時間長一些,不過每次動靜都不大。第二種雖然能一次完成取皮修補,以後要進行三四次小的修複,最多三年就能恢複如常。但第一次修補時,出血會很多,背上也會留下一塊很大的疤。”郎大夫雙手按在膝上,平視着薛雲說完這番話,最後還是看向韓衡。“要完全恢複從前的樣子,很困難。”
“第二種方法……也可以通過修複恢複以前的樣貌吧?”現在技術肯定比不上韓衡所在的時代,倒不是他自己有多眷戀這身體以前的臉,就是想着,薛雲應該會更情願看見她兒子以前那張原汁原味的臉。
“皮補上去以後,得看它接下來的生長狀況,用小刀和草藥,改造出一張新的臉,會比嚴絲合扣地恢複到原來,容易辦到。”郎大夫道,“你們再好好考慮考慮……”
“不用考慮了,用第二種方法。”莊靈斬釘截鐵地說。
“你不問問我娘的看法……”
薛雲打斷韓衡道:“小王爺說得很對,娘也不想你一直都在臉上動針動刀的,太受罪了。”她慈愛地摸了摸韓衡的頭發,“你當娘是舍不得你原來的樣子?”
韓衡眼神動了動,薛雲手上淡淡的香氣萦繞在鼻端,溫馨而使人安心。
“娘只有一點舍不得,就是舍不得你吃更多的苦。”
韓衡不太好意思,阻止薛雲再說下去地喚了聲:“娘。”
“怎麽了?”薛雲把眼一鼓,“昨天不還說不管你多老了,在娘跟前,也還是小孩子。怎麽,今天腦子又壞了,又失憶了?”薛雲音調拔高,說得韓衡臉上發紅,夾雜着青紫的疤痕和傷口,有些猙獰。
不過在場的一個是什麽稀奇古怪的病人沒見過的大夫,兩個也看他看了好幾天,在親近的人眼裏,不管這身子變了個什麽樣,至少薛雲是絕不會嫌這自己身上掉下來的骨肉醜。
至于莊靈。
韓衡看了一眼他,莊靈已在和郎大夫商量什麽時候開始治療,他察覺到韓衡的視線,看了他一眼。
韓衡心頭一跳地轉開臉。
郎大夫走了以後,薛雲就像是故意把他們留在一間屋子裏,說約了個夫人讨論花樣子,要趕緊繡出來,就走了。
“可以有一張新的臉,你想長成什麽樣?”莊靈探究地打量韓衡。
“你不想要我以前的臉?”以前這倆人不是好過嗎?莊靈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迫切想看見原來的韓衡的人。
“不想。”看穿韓衡的意外和疑惑,莊靈倒了一杯茶,閑閑呷一口,“你走之前,沒少惹我生氣,回來以後,更讓我生氣。看見你那張臉,說不定我控制不住随時都想扇你。”
“嘿,你現在怎麽不扇啊?送你扇。”韓衡伸出左臉去。
半晌,莊靈一直沒說話。
韓衡也覺得尴尬了,下巴往回收,卻被莊靈兩根指頭就捏得穩穩的動彈不得。
莊靈深邃的目光在韓衡的臉上逡巡,他眼底暗暗湧動着墨藍的顏色。透過這張醜陋無比的臉上那雙眼睛,唯一,能讓他找到半點對這個人從前的印象的,也只有這雙風情萬種的桃花眼了。可因為失憶,韓衡的眼神與從前完全不同。
這雙眼睛裏,絕大多數時候,都在目空一切,視線交錯時,總讓人覺得已經被他的眼神剝光了衣服,心裏藏着的事,都袒露無遺。那種高高在上、胸有丘壑的掌控感,只要是強者,都會不舒服,也都會沒法放過這麽漂亮又高貴的獵物。
正是因為他讓莊靈不舒服了,他才會,只聽見一點聲音,就認出來那個滿臉是血,被人逼入絕境的人,就是那個纖塵不染,曾經站在神壇上俯瞰紅塵的男人。
而現在。
這個男人甚至不敢直視于他。
莊靈哼笑道:“扇你一下,還得花更多銀子和功夫給你治臉,你自己不愛惜,別人也不愛惜麽?”
這話就意有所指了。韓衡尴尬地呵呵兩下,下巴還被莊靈捏着,他試圖掰開莊靈的手指。
這他媽一定練過定風指,韓衡根本掰不開。
莊靈看他的眼神,讓韓衡不太舒服,就好像那目光能透過皮膚,看到肉裏骨頭裏去,韓衡大氣也不敢出,尴尬讓他從耳朵後面一直紅到脖子上。
“這幾天還是什麽也沒想起來?”
聽見莊靈問話,韓衡垂着眼,“嗯,想不起來。”
這時,韓衡低着眼,也看不見莊靈,莊靈明顯露出了放心的神色。一邊兒嘴角牽動起來,手指松了力道,以極輕的聲音,問了一句:“那你娘也該告訴過你了,咱們倆以前什麽關系?”
“什麽關系?”韓衡倒抽一口冷氣,猛然擡起眼,哆哆嗦嗦地說,“我娘沒說啊,我可什麽也想不起來了。”
他又想起那天莊靈揉他屁股那兩下。
莊靈臉上閃過一絲失望。
韓衡撇撇嘴,“你不是說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嗎?你說話總不能當……”本來韓衡想說放屁,偷瞥到莊靈臉色本就不大好看,改了口,“當沒說過吧?”
“是啊。”莊靈站起身,“我明天再來看你,你好好休息。”
望着莊靈果斷離去的背影,韓衡有點茫然了。這個人,他怎麽也捉摸不透,但他又是韓衡在這個世界遇到的第一個人,甚至他們家還得仰賴這人的鼻息過活。
但凡莊靈不是像這樣有權有勢卻又喜怒無常,韓衡都願意交他這個朋友,可莊靈總給他一種不好惹的感覺,這感覺讓韓衡潛意識裏就想避着他。
之後郎大夫又讓他的徒弟來過,讓韓衡設想一下,大概以後想修複成什麽樣。韓衡就給他畫了一張,照着他從前的樣子畫的。
看着畫裏那張三分含情的面孔,韓衡笑了起來,“有勞郎大夫,能做成這樣,我就謝天謝地了。”
“好看,就是有點像花花公子。”小童展開畫紙,一面看一面說。
“怎麽說話呢?這就是好看。”韓衡從前那副樣子,現在他能抽離了公正點看待,竟然真的有幾分魅惑。
哎,要不怎麽說呢,就是嫉妒他長得太好看了,這才穿越成了個醜八怪。
一連數日,莊靈都沒過來。
韓衡身上的傷好得差不多了,臉也基本上不怎麽痛了,消腫之後稍微好看了那麽一丢丢,跟之前比。
前夜下了雨,晴起來空氣格外新鮮,陽光也不那麽熾烈。
韓衡取出莊靈上次帶來的面具,帶着強烈的新鮮和好奇,敷面膜一樣把面具貼到臉上,以手指輕輕按穩。
一張全新的臉孔,就那麽出現在了銅鏡裏。
韓衡瞳孔微微張大了,他沒想到,僅僅一張面具,能達到這樣的效果,那玩意兒和臉部完全貼合以後,呈現出來的,是完好無損、無比自然的一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