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一
韓衡剛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味道很奇怪。
那人轉過了臉來,有那樣的姿态,臉再好看韓衡也不驚訝,因此那美貌帶來的沖擊反而淡了。
明豔動人這個詞兒合該形容女人,但這個男人,只能用這樣的詞形容。
就是可惜兩道眉毛和修長的一圈眼睫雪白,活生生誕出一股妖異。
“好喝嗎?”他眯起眼睛問韓衡。
“好……喝……”韓衡神情怪異,茶香得難以形容,因為那就不是茶香,活像熏香。
“真難得,昨晚上讓小丁丁點的香木灰燼,你也能喝得出滋味。”男人舉起半幅衣袖遮面。
韓衡一下子面部扭曲起來,眼睛突了突。
突然,才喝下去的那口茶,以射箭的速度噴了出來,大半噴在那個怪異的男人身上。
韓衡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沒控制好。”見諒的話還沒說出來,就聽見那男人一聲尖叫,“小丁!”
小丁丁以光速收拾幹淨男人的衣袍,卻也活活折騰去小半個時辰,其間韓衡喝上了真正的好茶,他就跟旁邊兒坐着冷眼旁觀。
樓主身子是真的弱,比韓衡的身體還幹巴幾分,對着丁穆卻有些撒嬌的意态。
“我不要穿這個,醜死了,你給我換那個。”
聲色粗噶的男人撒嬌的語氣讓韓衡頓時渾身一凜。
丁穆黑着臉,“讓你穿就穿,不穿你就光着好了。”
“那不是讓別人瞧了便宜去,你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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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穆把他穿了一般的衣服往榻上一按,做事就要起身。
“哎,別走。”樓主一條大腿橫過丁穆的腰,當着韓衡的面兒就跨到丁穆身上。丁穆不住推拒,很快脖子臉都紅了,低聲喝道:“穿不穿?!”
“穿,你幫我穿,人家冷得很。”樓主的手有意無意在丁穆胸口掃了一袖子。
韓衡氣定神閑地端起茶,這回是上好的碧螺春,他悠悠然喝了兩口,收回眼角餘光。
身無二兩肉,皮膚光滑細嫩,大概是這個丁穆伺候得好。別說,這個樓主聲音雖然不好聽,但說話沒臉沒皮沒遮沒羞到極致。
跟外邊兒那些妖豔賤貨簡直如出一轍。
裴加沒少見過這種人,可多是對有錢人有所求,我有色你有錢,互惠互利何樂不為。這個丁穆是下人,打點聽鴻樓,兼職守門,而聽鴻樓已經落魄,難不成樓主饑不擇食,渴到這份兒上。
韓衡嘴角彎起一絲弧度,低下了頭。
“小丁丁,這個客人心裏看不起你呢。”
韓衡腦袋脖子一僵。
樓主嘴角彎起,兩只手摟住丁穆的脖子,“他在想呀,我怎麽會眼瞎到看上了一個下人。”
丁穆神色劇變,卻沒有去管韓衡,而是警告地瞪視坐在懷裏的樓主。
“你又兇我!剛才他一看見我,心裏就在想,世間怎麽有我這麽貌美的男人,還想起曾經去過的那些風月之所。你說,要是我不把你叫進來,他會不會就狠狠把我撲倒在這張榻上,行不軌之事。”樓主含嗔帶怒地望了一眼丁穆。
丁穆緩緩轉過頭來。
“我什麽也沒想。”韓衡忙道,他額頭滲出一層細細汗珠,總覺得剛才樓主飄過來那個眼神,仿佛真的從他的眼睛裏,見到了他在想的那些燈紅酒綠的畫面,而且,他沒有說實話。畢竟韓衡想到的,是他那個時代,那裏的環境和人跟這裏有很大差距。
“你覺得,我會相信你,還是相信他?”
韓衡強迫自己鎮定,他笑了笑。
“你笑什麽?我們家小丁武功卓絕,捏死你呀,就像踩死一只螞蟻,你信不信?”
韓衡笑着搖了搖頭,不搭理樓主,而是誠懇地看着丁穆,不躲不避他犀利而不悅的眼神。
“憑你對你們樓主的了解,是他捉弄別人的時候多,還是別人捉弄他的時候多?又是他騙你的時候多,還是你騙他的時候多?”
這話嚴重動搖了丁穆的意志。
“丁穆!”樓主搖晃了兩下丁穆的胳膊。
“又來老一套,玩不膩嗎?我去掃池塘,沒事別叫我。”丁穆二話不說站起來,拉開樓主的玉手,快步走了出去。
“好玩兒嗎?”汗水粘黏住韓衡的裏衣,感覺一點也不爽利。他扯了扯衣襟,把折扇随手丢在一邊桌上。
“不好玩兒,都怪你,弄得我的小丁丁都不想理我了。”樓主生氣地扯起衣服,把自己捂了個嚴實。
“你這招太不高明了。”韓衡故作姿态地連連搖頭。
樓主将信将疑地看了他半天,擠出一句話,“真的?”
“真的。”韓衡放下茶杯,正色道:“你的小丁丁……”這話把他自己噎了一下,韓衡掩飾的捂了下嘴,“他就是個毛頭小子,你這種玩笑的态度,是賠了自己又折兵。他只會以為你的生活缺乏樂趣,在找他樂子。”
樓主猛地上身前傾,雙手抓住矮榻邊緣,眨了眨眼,“那我要怎麽做,才能讓他相信我是真心想讓他上?哦不……真心喜歡他。”
“認真地告訴他你想……跟他睡,看他什麽反應。”
樓主身子一頹,坐了回去,“我說過了,他不信。”
“你怎麽說的?”
樓主修長白皙的一根手指輕輕敲擊自己下巴,懵懂天真地微微揚起頭,他的每一個動作和姿态都透着柔弱無骨的媚态,粗噶的嗓音初聽起來讓人很不舒服,卻很快會被這種酥入骨髓的美貌扭曲,成就一種難以形容的吸引力。
“那天很多恩客來為我慶賀生辰,我喝多了,就趁着酒興跟他說了。還差點就辦成了!那以後小丁丁就不讓我喝酒了,離我下回生辰還有大半年,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
“酒壯慫人膽,清醒的時候不敢說,他會以為你說的是真的嗎?他會以為你是随随便便把他看成了別人,或者只想酒後亂性。而且,恩客?”韓衡懷疑地側了側頭,畢竟他現在了解的,聽鴻樓并不是風月場。
“是啊,我三年前才成了這裏的樓主,那以前我輾轉過很多地方,什麽醉紅院啦,怡香院啦,尋芳院啦……”
韓衡眉毛不禁抽了抽。
竟然是個風月老手。
“我不是風月老手!”樓主雙眉一豎,轉而怒容化作個黏膩的笑,擠眉弄眼道,“我看你是久谙風月之人,才不避忌,你告訴我,要怎麽才能讓小丁丁開竅?”
“你怎麽知道我想什麽?”剛才韓衡就想問,但丁穆的表情他也沒放過,顯然,對這個樓主輕而易舉說出了他心中所想,丁穆是生氣的。好在韓衡會裝,這就被抹過去了,丁穆以為都是樓主瞎胡說,那自然,韓衡就不會覺得樓主說中他的心事。
現在已經第二次被人準确無誤說出他心中所想,而且,眼前這個妖媚入骨的男人仿佛并不忌諱讓他知道。
就在韓衡打量樓主時,樓主也在研究他。
“你想的都沒錯,不過還是笨了點。”樓主長長嘆了口氣,聽上去無比寂寞,“我也是個怪胎,跟大梁明帝一回事,他那個叫受命于天,我這個卻叫妖魔現世。哎,我就是命苦啊。”
“你告訴我這些,不光是因為想知道怎麽追求丁穆吧?”
陡然銳利起來的目光,讓妖媚的男人收斂起委屈至極的神色,抱臂向後仰身,“我只是覺得,你的來歷,很像我從前的一個恩客,這個局越渾,我才好,渾水摸魚。”
“我什麽來歷?”韓衡端起茶,他已經極力克制自己不要流露出異常,腦子裏也別想自己的從前。他不知道這個人能看見多少,或者說,已經看見了多少。不過就算他看透了什麽,說出去,恐怕也沒有人會信。再說這個韓衡本來的身份意味着有莊靈在庇護他,自然就沒人敢輕易動他。
想到這兩點,韓衡稍微定了定神。
當他的視線再次回落到樓主臉上,這張臉已經不再美豔,而是讓韓衡生出了防備。
誰也不會喜歡一個能輕而易舉看透自己心中所想的人。
“我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歡,不過,相信我,你會用得着我,我也一樣。”樓主慘白的嘴唇稍稍松了松,露出個無奈的笑,“今天談不了什麽事了,我還有客人,很重要的客人,比你重要太多。你的來意我已經知道了,等什麽時候,我得了空,想起你來,托人給你送信。”
要是他一直想不起來,那不是永遠也別談了?韓衡眉毛才一動,就聽見樓主又道:“這世上只有一件東西,人人都愛,都想要。那就是錢,你能給我帶財來,我不會想不起來。”
韓衡揣着一肚子心事回了薛園。
莊靈的随從送來三壇好酒,他心煩,倒出一杯來喝。
旁邊侍奉的合桃頓時一聲驚呼。
“怎麽了?”
“這不是普通的酒啊,少爺。”
那随從已經走了,之前送東西來的時候,好像跟他叨叨過是什麽珍品,韓衡只當他是想要多些賞錢,随意打發了。
韓衡端起容量近乎酒碗的木頭杯,是那套杯裏最大的一只,晃了晃。
“什麽酒?不就是紅點兒嗎?”飯局內外常常被人紅白互灌的韓衡基于對幹紅的認識,并不覺得這酒有什麽特別。
“這是昆侖觞,全京城一年也就得四十壇,一半兒都在皇宮裏。市面上有錢也買不到,一壇值一千兩銀子呢!”
韓衡眼睛一鼓,狠狠嗆了一下,差點把剛才喝下去的那口吐回酒壇,連忙讓合桃把剩下兩壇收好。
看着已經拆了泥封的那一小壇,韓衡真是心疼,不知道有沒有人收開了封的。轉念一想,他有了主意,合桃一回來,他就讓她改日去找些漂亮有檔次的春瓶。
合桃當然不知道,已經鑽進錢眼兒裏的韓衡,想的全是怎麽把這些酒變現。
作者有話要說: 回來晚了,啊啊啊啊!失敗!沒有準時掉落!好想自盡【癟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