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擦槍走火

房間內寂靜無聲, 只有床頭小鬧鐘周而複始地敲擊出枯燥的“滴答”聲, 為兩人此時粗重的呼吸心跳合出節拍。

嚴小刀驀然垂下眼睫,半晌道:“你指望我說什麽?你和薛隊長有能耐查案, 查出來是你們的本事, 我絕不阻撓掣肘薛隊辦案, 也不會攔着你,你們查你們的, 不要來問我。”

淩河胸口起伏:“嚴小刀!!”

嚴小刀仰面望着淩河被心火烤紅了的臉, 頗為無奈:“淩河,你之前為了逼游景廉投案檢舉, 都把人逼瘋了。這回輪到你逼我檢舉, 你打算怎麽把我逼瘋?”

淩河彎下腰啃咬嚴小刀的耳垂, 耳語着說:“就是你幹爹,對嗎?戚爺什麽時候在哪搞出一個‘對對’這麽可笑的綽號?這名字到底什麽含意?”

嚴小刀面無表情瞅着他,搖搖頭,不說。

兩人是互相用鼻子頂牛的架勢, 壓膜機似的快把鼻尖壓平了。淩河抵着嚴小刀并非意在親熱, 他恨不得下嘴咬人了。

是的, 專案組大規模查詢走訪,順着脈絡抽絲剝繭,彙集各條線索總能找到當年舊人,只是需要花費許多時間。而眼下就有一人能讓案情豁然開朗柳暗花明,能為薛隊長節省兜大圈子的許多時間,這人就是嚴小刀。淩河十分确定小刀這次是知情不舉, 在薛謙面前隐瞞重要事實!

這可能就是某人當年用過的一個綽號,連“曾用名”都算不上。或許只有一小部分人知曉,知情者死的死散的散,戶口本身份證上都沒有“綽號”這個欄目,如今問誰去查?

淩河當然也可以直接抛給薛隊長四人組黑名單,但刑事重案講究的就是辦案鐵證,一條完整的證據鏈。時過境遷這麽些年,你找不到鐵的證據,指望哪一個宵小之徒會良心發現甘願認罪伏法?

淩河是沒有這份耐心的,他想要速戰速決。

戚寶山只要一天不倒臺,就是對他與小刀之間的極大威脅,他內心無比焦慮彷徨,多年的忍辱負重也許會功虧一篑,含着血淚已經艱難爬到這樣關鍵的拐點上,卻好像離那遙不可及的目标和幕後巋然不動的魔鬼越來越遠……這些焦慮他甚至不能說給小刀聽。戚爺是楔在他和嚴小刀之間的一根杠子,也是擋在黑暗池沼一潭死水之上的屏障,假若沒有這位幹爹,他與小刀何至于刀兵相見差點反目成仇?

“愚不可教!……頑固不化!”淩河咬牙切齒,掐着身下的人,卻又不能打不能罵,色誘甚至肉體交易那些招數當初也都用過了,最終是他自己很丢臉地敗走麥城铩羽而歸。

對待小刀他就是無從下手,無計可施。

嚴小刀這種男人,他假若不想說實話,你把人打一頓有用嗎?

“淩河。”嚴小刀輕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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肢體的牽扯糾纏與大開大阖的打鬥動作讓嚴小刀上身不太齊整,喘息間從剝開的襯衫底下露出胸膛和腹肌。

“淩河……”嚴小刀眉心微蹙,又小聲喊了一句。

淩河一開始以為自己幻聽了,這人打算服軟求饒麽?

他随即迅速醒悟,嚴小刀是疼着了,卻又硬挺着爺們氣概不好意思喊疼——他騎人的蠻霸姿勢雙腿夾到了小刀曾遭受重創的肋骨。

肋骨傷處摩擦是很疼的,嚴小刀鬓角和後心都洇出汗了。

淩河一愣,迅速翻身下去。

嚴小刀襯衫不慎撩起的地方,露出一大片肌膚,成熟而富有魅力的身軀并未激起淩河內心的邪念,反而令他油然生出愧悔之情。他眼睛沒瞎,當然都能看得到,那片地方在手術後不可避免留下了凹凸不平的疤痕。外科醫生技術再好也只能查漏補缺彌合傷患,不可能将一尊碎裂過的瓷器修複成原先完美無瑕的模樣……

淩河陷入沉默,彎下腰吻了嚴小刀傷痕斑斑的肋骨,尋着那些浮在皮膚表面上滄桑的脈絡,有幾塊疤就吻了幾下,也在心中默數:今日我傷害過你多少,他日定然全部償還給你,絕不讓你平白吃虧。

一場有預謀的嚴刑逼供,最終因淩先生繳械放棄而草草收場。

淩河郁郁寡歡地滾下了床,這時很想重新訂一個房間,又覺着面子上跌份——自己憑什麽滾蛋?

二人同床共枕,各睡各的被窩,并且将臉各朝一邊,裹得嚴絲合縫互不騷擾,呼吸都不跟對方分享交流,脾氣也都很倔的。

入夜,待到嚴小刀鼻息聲逐漸均勻,淩河再次光腳下地,不聲不響走入洗手間。

有些事有了頭一回,就有第二回 第三回,也像上了瘾着了魔一樣。淩河一向自負地認為,他對自己心智、情緒、身體的管理能力和自制力足夠強悍,從未想過有一天竟然會因為身體上的動情而自尋煩惱,簡直是自讨苦吃,作繭自縛。

他的身體好像只有十六歲,是初出茅廬的青澀和沖動。他上瘾了。

……

嚴小刀同樣光着腳,心情複雜地踱過不開燈的門廊,已經站到洗手間門口才讓躲在裏面的人警覺。嚴小刀身上散發出的具有逼迫性和威懾感的氣場,如有實質地鑽過門下縫隙,緩緩滲透到洗手間內,讓淩河在混亂喘息聲中戒備地問:“你幹嗎?”

嚴小刀心緒平靜,低聲問:“你沒事吧?”

這話隔着一扇門,簡直好像嚴先生長了一雙透視眼在調侃和揶揄他,并且明知故問!淩河氣不打一處來,回敬了一個字:“滾。”

罵完了淩河自己頗為無奈,他極少講髒字,認為這是罵人的最抵檔段位,完全不符合他在這方面的職業九段水準,然而此時,這個字最符合他想把嚴小刀一腳踹回房間大床的心情,這大妖精不要半夜從被窩裏跑出來催他身上的火。

淩河卻沒料到,這扇薄薄的門板連帶不堪一擊的普通轉鎖,原本就攔不住嚴小刀。

嚴小刀默不吭聲地以一把三寸短刃撥開了轉鎖,毫不費力,輕推開門,門後藏着的淩河面露驚愕,有生之年都不曾想到會陷入此刻手忙腳亂和欲蓋彌彰的尴尬!

他因情動而眼角耳廓緋紅。

他的褲鏈不整。

手心掌紋中殘留着他不願示人的癡纏痕跡,癡纏的是自己的身體,全副心思卻都是小刀。

少年時代某些不愉快甚至令他作嘔的記憶,在那個瞬間地毯式掃蕩掠過他的腦海,仿佛無數雙大大小小的鬼眼在四周嗚咽着、咆哮着向他撲來,猥瑣的偷窺的眼泛出黃白色污濁氣息黏在他身上甩都甩不掉,讓他心驚肉跳,讓他在沖動暴怒……直到淩河在喘息中認清開門闖入的人确實是嚴小刀。

淩河被逼至牆角時飛快地收拾自己,掩飾下半身的狼狽,順手扯過浴簾,裹住自己身軀,一張面孔仍是不屈不撓地傲然直視嚴小刀。

在他那一套人生字典裏,從來沒有“羞恥”或者“害臊”這些幼稚的詞彙,現在才恍然大悟,那是因為他過去二十年蒼白無華的人生中,也沒有人情、愛情和性事這些內容。當他開始悄悄地自我品味和嘗試這些事情,還是在自己相當遲鈍的一層臉皮下察覺出蠢動的羞恥之心,以至于怒不可遏瞪着嚴小刀的一雙眼都發紅了。

嚴小刀雙手撐向牆角,将他合抱禁锢,淩河調開視線,不卑不亢:“嚴先生,離我遠點。”

所謂的“害臊”心情在淩河這裏只有指甲蓋一丁點大小,微不足道,迅速就被他強大的情緒管控能力将之像剔牙慧一樣剔除,淩河低聲嘲諷道:“色情狂……嚴先生您這麽喜歡偷窺別人做這個嗎?”

“沒有。”嚴小刀嘆息道。他以額頭與淩河的頭蜻蜓點水一般相抵,再迅速移開,将人攬在懷中,“你手法不對,那樣不舒服,我教你怎麽做。”

随後的事在沉默中進行。

壓抑在天花板下面,狹小房間內,急促的心跳與喘息互為呼應,将洗手池內沒有擰緊的水龍頭逼出“滴滴答答”的水聲。連綿的滴水聲緩緩加快,愈發急促迫人,和着嚴小刀掌控住的節奏,鏡中映出淩河執拗地扭向一旁的臉,耳廓被紅潮吞沒,但尊嚴架子都沒丢。

淩河完全沒有防備嚴小刀會來這一手,也是小看對方這臉皮的厚度了。屬于年輕男性的血脈偾張無法拒絕眼前如此嚴絲合縫的默契親密,全身各處敏銳知覺都終于找到它的歸屬。嚴小刀以略微粗糙的下巴摩挲他的耳朵,一副更加粗糙的大手像是暗中指點教授這其中的奧妙和點點滴滴,盡量以不傷害淩河自尊的方式,很有技巧地讓他領略到綿延無絕的快樂。

快感來時如驚濤熱浪排山倒海,去時卻是絲絲入扣回味無窮。

兩人這時再次以鼻尖旖旎地相蹭,輕微的觸覺舒服得令人戰栗發抖。

淩河發出淡淡喘息,身體猛地向後反弓過去将頭抵向牆壁。他擡了一條手臂擋住洩露天機的濕潤雙眼,卻不慎暴露半開半阖的嘴唇,張揚的脖頸上喉結不停滑動。

嚴小刀做這事是經驗老道游刃有餘,顧忌淩河的接納程度盡量手法溫存,只輕輕攬住淩河後腰,盡心盡力讓對方舒服,這回沒有伸入褲內放肆地亂揉亂捏。兩人足夠強大的自制力讓這場臨時意外失火導致的親密行為維持在無傷大雅的範疇內,小心翼翼地令火勢沒有太過失控。

淩河是不知該誇嚴小刀技術太好,還是罵對方是一只老妖精。他盤桓良久,噴了一口酸不溜的醋水:“手活兒真不錯,你給多少人做過?”

嚴小刀坦白道:“還真沒有,我又不找帶把兒的做,給別人這是第一回 。”

淩河心領神會,嘴角彎出弧度,滿意地對小刀笑了一下,自尊心迂回着降落到這一點上,得到了平衡和滿足。

“對不起啊。”嚴小刀一肘撐牆,另一手虛掩着環抱淩河肩膀,用一個不帶任何猥亵意味的體貼姿勢安慰着,真真切切又說了一遍,“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這仨字包含許多重含義。

對不起我沒有在薛隊長面前坦誠實話。對不起我逼得你深更半夜躲在洗手間裏自亵。對不起有些事我注定不能遂你心願。

淩河搖頭,兩人之間早已躍過萬水重山,道對不起都多餘了。畢竟他也對不住小刀,這輩子欠小刀的三刀六洞他不準備賴賬。他甚至也從不憐憫同情他自己。

淩河不太整齊的恤衫領口漏出一片胸膛,光暈下呈現很好看的淺橘膚色,屬于年輕男子的一層肌肉看起來很勻稱,厚度不多不少,既不過分雄偉糾結,也不覺骨感幹瘦,應當手感很好。

游刃有餘的嚴總盯着淩河的領口,随即發現自己有點撐不住了,喉嚨幹澀。

淩河往下方飛快掃了一眼,對顯露男性雄風的異常尺寸皺了下眉頭,迅速擡高視線拒絕細看。他不是沒有見過嚴小刀的身體,但頭一回如此近距離相合着看到那暴露高漲情欲的器物,他感到一陣反胃……

嚴小刀捕捉到那閃爍的神情,探詢着問:“你怎麽了?”

淩河說:“沒怎麽,不太喜歡那樣。”

淩河對性事的反應就是這樣奇怪,對嚴小刀的渴望和對男性身軀的避諱嫌惡十分違和地揉捏在一起,顯然這人自己也陷入矛盾的情結,面對親密關系自相抵觸,不可理喻也無從解釋。

淩河是喜歡他的,這一點嚴小刀确認無疑。然而淩河對于精神戀愛的興趣甚至大大強于肉體上的魚水之歡,這對于一個二十歲出頭血氣方剛的男人,是不正常的。

淩河一掌推開小刀,表情有些揶揄意味:“嚴先生,我硬就行了,你在我面前抖什麽?”

這人很拽地系好褲子就出去了,在床上将自己裹成一只蠶蛹,迅速堕入夢鄉。發洩掉不少精氣和陽氣,美少年今夜感到有幾分困乏。

嚴小刀自作聰明地給自己挖了個坑,奮不顧身跳了進去,然後發現不講江湖義氣的淩公子一個健步躍上坑頂逃之夭夭,把他自己留在坑底憋了一身火,只能吃廉價“自助”了。

第二天早上還要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兩人談不上言歸于好,只是意外的擦槍走火。

那邊廂的薛隊長,也沒有在醫院久留,就沒把自己當成個需要照管的傷號。他電話裏給專案組平級同事派活兒的口吻,活像平時支使手底下小兵小将,恨不得24小時內就把三江地翻一個個兒。用人用得忒狠也容易遭人吐槽啊,然而薛夜叉就不吝這些,反正他在同行間的名聲口碑一向“令人稱道”。

薛謙很精細地将陳瑾拜托給當地辦事員,就安頓在局裏的招待所,妥善保證小陳同學的安全。

陳瑾在招待所房間等來了小男友。

齊雁軒小心翼翼走過去時陳瑾松了一口氣,滿懷歉意地将臉埋到齊雁軒懷裏。

童年時代的家庭陰影不可能一夜之間煙消雲散,但陳瑾還是在那時嘗到雲開霧明後的釋然。傾吐掉精神垃圾之後頓覺肩頭輕松,有些事也并非那樣難捱,他從前是愚蠢地鑽了牛角尖,越鑽越跳不出來,平白給自己頭上套了一副屬于上輩人的枷鎖,也很對不起小軒。

陳瑾這時再擡起頭望向天空,天頂某一個角落為他敞開一塊空明之地,射進一縷陽光。命運其實對每人都很公平,看你有沒有勇氣駕馭這條命,而不是讓命騎在頭上駕馭了你。這只叫作命運的魔人的妖精,你弱了它就在你面前逞強,你強了它才能乖乖任你擺布。

陳瑾讓齊雁軒陪同,在招待所隔壁的商場閑逛,說:“想給薛警官買點東西,人家都受傷了。”

逛了一圈随即發現,櫃臺裏琳琅滿目的各類營養品保健品動辄幾百幾千,他還真買不起,頓時又為自己的幼稚和一根筋感到懊惱。

陳瑾回去招待所後,默默溜進薛謙居住的房間,把薛警官換下來幾天都沒洗的髒衣服收走洗了……錢他沒有,幹活兒的力氣還是有的。

薛夜叉吃晚飯時,從同事的飯盒裏搶了一大串辣烤鱿魚,搶完就走。

同事轉過頭指着他罵:“謙哥,您注意您小肚子上的傷口,戒辛辣!”

薛謙笑道:“老子戒酒都不能戒辣!”

他同事詛咒他:“你等着,你肚子長好了肯定留一道紅疤!”

薛謙渾不在意這些,他身上傷疤不少,這是爺們的氣質,男人的勳章。他晚間吃飽了發呆無聊的時候,給梁有晖發過去一條帶圖的信息,認為這事有必要向梁少爺交待一句。

圖片就是那只游戲機破裂黑屏的屍首照片,慘不忍睹。

薛謙打字說:【這寶貝救了爺一命,還是應該謝謝你,挺貴的東西糟蹋了。】

梁有晖回道:【壞了啊?沒事不貴,我再送你幾個新的。】

天生遲鈍的超級巨嬰這根反射弧确實有點長,過了足足五分鐘才爆炸了,接連轟過來好幾條信息:【怎麽回事?這難道是子彈打碎的?薛哥你受傷了嗎?你現在沒事吧你在哪啊!】

薛謙眼瞅着手機“嘟嘟”響個不停,來電顯示和短信提示音争先恐後地撐爆手機屏幕。他忍不住樂了,都能腦補出來梁有晖此時一腦袋炸毛的滑稽天真表情。小孩沒見過世面,至于的麽。

薛謙還是接了電話,梁有晖咋咋呼呼地不停追問他到底在哪,當即就要訂機票過來看望他。

薛謙一口回絕:“不用,你千萬別來。”

梁有晖止不住地關心:“哥你真沒事啊?我怎麽聽你現在說話聲音不對,你是不是頭暈,氣短,失血過多?那顆子彈打在小肚子上,将來會不會腎虛啊?”

“你才腎虛!”薛謙笑罵,“老子結實得很,行啦你別鬧騰,等我回去,找機會請你吃個飯吧,謝你的救命之恩。”

薛謙為了擋住這小白癡想要飛過來探病的企圖,被迫都開口邀請梁少爺吃飯了。

他其實很想跟梁有晖說,你丫錢燒的吧?別鬧了,咱倆又不合适,你別費那些花花小心思。

他這句話卡在喉嚨裏沒說出來,覺得做人還是善良些,涉及感情之事應當厚道。自己這算是太聰明了一步到位,還是自作聰明想太多了?

這種事倘若判斷力出了差錯,他薛夜叉以後甭在同志圈裏混下去了,梁有晖明火執仗地就是在追求他!然而,面對如同一盆清水一眼就能看穿看透看到底的梁大少,他反而有點不太忍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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