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莉莉斯7.0

引子

莉莉斯，你在麽？

在呢。

2.

莉莉斯第一次見到艾德時，他還是一個業界新人。當時艾德十四歲，以童星身份出道，莉莉斯十六歲，算是當紅炸子雞。

莉莉斯在廣告商引薦下，與眼前眉眼俱全的小男生握手，她大大咧咧提醒他，“記得吊鋼絲時穿底.褲哦，等會兒有偷襲教堂的鏡頭。”小男生刷一下臉紅了，然後吶吶自我介紹，說他喜歡莉莉斯的片子很久了。

莉莉斯不介意他生硬轉換話題，而是問哪部。

小男生說，每一部。莉莉斯剛想裝出一個受寵若驚的表情，卻聽他接口，“特別喜歡月光城的軍官。”莉莉斯好歹愣了一下。

那是她十年演藝生涯裏口碑最差的一部戲，評論界都說讓一個甜美派少女去走鐵血路線真是作孽。她不知道艾德這麽說是不是故意的，但還是眯起眼睛拍拍他的頭，誇他品味獨特。

莉莉斯後來一直記得，那部廣告噱頭十足，在教堂裏又是火并又是軍火販突襲的，最後賣點是白鴿。雖然她至今也沒弄明白寵物商店老板是怎麽把這些名詞聯系在一起的，但她作為身懷絕技的修女，與軍火販子艾德有不少打戲。

被鋼絲吊在半空時，艾德笑得很開懷，絲毫不像新人該有的眼神。同為新人的神父扮演者伍德就是新出道偶像派該有的樣子——他亮藍色瞳孔中一半是野心另一半是用來掩飾野心的乖巧。

廣告得了那一年的最佳廣告獎，可惜艾德在片場暈倒。

醫生後來宣布他有先天性早搏，換句話說就是心髒會每分鐘漏跳好多拍。莉莉斯不知道後來艾德怎樣了，只知道娛樂圈再也沒有聽到過這個名字。

在新片的發布會上，莉莉斯被一堆保镖簇擁着走向主席臺。

人群翻湧成浪潮，一波一波喊的全是她的藝名。

長槍短炮氣勢十足，在主席臺前排列得整齊劃一。追星的記者們全嚷着要簽名，場面混亂但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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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掐着手指，讓自己不要心虛，反複默念導演安排的臺詞。今天是特意安排了臨時換角色的炒作新聞，導演十分鐘後會突然把主演與女二號人選對換。

她的說辭不外乎是相信導演的眼光，或者說女二號也是很有潛力的角色。

而原本的女二號瑪利亞則會說，她會好好珍惜這個角色，不辜負導演的寄托。諸如此類的。

十分鐘前在化妝間，她們倆對着寬大的鏡子把這些臺詞對了好多次。

新人瑪利亞一直是低眉順眼的謙虛神态，不停說，“莉莉斯姐姐，真不好意思。”

舊人莉莉斯只好說，“別客氣，我劇本多着呢，排班排不過來了，才換你的。”

新人瑪利亞愣了一下，才尴尬地笑。

莉莉斯在她這麽傾國傾城的一笑裏，忍不住看了一眼鏡子。她看到二十六歲的自己與二十歲瑪利亞的差距。她眼角還是吊着的，肌膚還沒松弛。但是快了。

她臉上每一處細節都還是精致地無懈可擊，但與瑪利亞終究不同。

她想到了艾德，心髒早搏的艾德。

那個時候艾德純粹的笑容讓莉莉斯很不爽，在大染缸般的世界裏，居然有人笑得這麽自然純真，在整個片場惹人憐愛，在拍攝廣告時投入而不做作。她故意讓人弄松鋼絲，讓艾德摔倒然後暈了

過去，又故意讓小報記者傳出假消息，說是心髒病引起的。

她與娛樂圈某位大人物不可告人的關系，讓她可以輕而易舉做到這些。有本娛樂雜志曾經差點挖到了幕後真相，寫了篇‘只手遮天’的特稿，可惜還沒付印就被生生扼殺。

後來那本雜志也倒閉了。

瑪利亞還在念着導演事先準備好的臺詞。

“今天能得到這個角色，我也覺得很意外……”

意外麽。莉莉斯嘴角抿一個笑。與導演睡的時候才怕意外吧。

她看着瑪利亞恭順又小心翼翼的樣子，問她這與那，她一邊指點，一邊想——

等這部戲大賣，把她捧到最佳新人獎，然後再看着她摔下來，那滋味如何呢？

發布會開始不久，導演果然提出換角一事。一衆娛記都是十分嘩然，長槍短炮都不安分了，統統轉向莉莉斯，恨不得把她的尴尬神情悉數捕捉。

莉莉斯拿着話筒，笑容優雅地解釋。

娛記卻不放過她，一句接一句逼問。

她輕巧把話題帶到瑪利亞，“不如聽聽新任女主的想法吧。”

瑪利亞被衆人逼問，一時手忙腳亂，答非所問。

莉莉斯偏過頭，看好戲的神情。心裏想的全是今晚回家，如何在全城最好的觀景陽臺，去讨好那位‘大人物’。

此時，會場的門被推開，姍姍來遲的少年戴着鴨舌帽，排衆而來。

導演熱絡地起身介紹，“這是遲遲未定的男主，洛克森先生。”

會場氣氛再次被吊到高.潮，鏡頭追随鴨舌帽，話筒也都湊到了青年面前。

他甚至來不及入座，主辦方還在匆匆忙忙安排椅子。青年幹脆站在導演身側，垂着手，笑容和煦地一一回答。

莉莉斯在他拿下鴨舌帽那一刻，微微有些吃驚。長得非常像呢。

青年嗓音低沉優雅，正好說到對換角事件看法。

“導演這次特意從維也納請我回來，我非常感激。但我不遠萬裏而來，是為了與莉莉斯演對手戲，而不是新人瑪麗亞。”

嘩然聲響起。鏡頭晃來晃去，從莉莉斯對焦到瑪利亞又回到導演。

導演的臉仍然是皮笑肉不笑，他打着哈哈說，“既然這樣，那還是莉莉斯做主角。”

青年人滿意地笑了，又補充一句，“忘了說。我叫艾德·洛克森。大家喊我小艾德就好。”

小艾德。十四歲剛出道時片場裏每個人給他的昵稱。他眼角無意瞥到莉莉斯，莉莉斯也正盯緊他。

無數閃光燈，無數話筒的瘋狂追讨，莉莉斯與瑪利亞再次發表感言。

宛如看着別人的電影，莉莉斯說着該說的話，但心跳漏了好幾拍。

聽說心髒早搏就是這樣。

晚上。莉莉斯捏着酒杯，從天臺眺望整個城市。

星光與燈光都很璀璨，高樓大廈的玻璃牆面反射着光源。

男人奪過莉莉斯酒杯，讓她別喝了。

莉莉斯咬着下唇，愣愣看着男人。

“不是說封殺艾德了麽？怎麽又？”

“這個啊。他其實是我兒子。”男人說得輕描淡寫，就像在說葡萄酒是法國釀的一樣。

莉莉斯捏碎高腳酒杯，酒灑了一地。

玻璃碎屑割得她滿手是血。

“你說過會寵我。只要我看不順眼的，你都能做掉他。呵呵，原來你有親生兒子，我當然就不算什麽了。”

“莉莉斯，吃醋了麽？”男人笑了，愛撫她的臉。

她的臉光滑平整，但因為生氣而緊繃着。

“好了，今年的最佳藝人還不知道桂冠屬于誰呢。你可是連續兩年提名又落選了啊。”

莉莉斯想到這個，眉頭皺得更緊。

“哼，這次的片子雖然仍由我做女主角，但故事太俗套。什麽魔法天才小廚娘與公爵府邸三個兒子的糾纏故事。這種爛大街的題材，我大概要得酸草莓獎了。”

“有艾德在，你怕什麽？他在柏林電影節上可是拿過金熊獎的。”

“你兒子，呵呵。他一個人分飾四個角色，從三個兒子到公爵本人都是一手包辦，也不怕穿幫？”

“這個麽，看吧。”

男人替莉莉斯清理手上的大小傷痕，又用嘴替她吸血。莉莉斯居然呻.吟了一聲，但她知道男人不會再有出格的動作了。

他們同居這麽多年，無論她如何明着暗着引誘，都是到此為止了。

莉莉斯瞥一眼男人英俊的胡渣，想他該刮胡子了。

片場燈光明亮，日夜都如白晝。聚光燈下，莉莉斯念着臺詞。

是女仆與公爵偷情的戲碼。公爵多次明示暗示，女仆在這一場戲時終于回應。

但艾德不太配合，導演喊了好多卡，脾氣上來了。

“調情啊!你懂不懂啥叫暧昧！這麽僵硬是演鬼片麽？”

艾德啐了一口，說了句粗話。

導演更火了，反問他，到底是怎麽獲得柏林金熊獎的？

艾德說，讓他和莉莉斯私下談談，培養下感情。

導演幹脆收工了，并警告說明天上午再這樣，他自己小心。

莉莉斯看着氣鼓鼓的導演，再回眸望望一臉流裏流氣的艾德。她想他變了，還變得很多。

當他們徜徉在林蔭小道，手上捧着咖啡時，莉莉斯這樣回答。

問話的人笑了，“變了很多是麽。你倒沒變，還是一副當紅大姐大的樣子，但暗中沒少給人使絆子。”

莉莉斯反問他，什麽意思。

艾德嘴角噙着嘲笑，“這個劇本根本就是為你量身打造，換角事件本來就是炒作工具，是你給導演提出這個提議，把瑪利亞推入失望的深淵。你當時為我編造心髒病的假新聞，也是這麽卑劣呢。”

莉莉斯想，艾德既然是男人的親生兒子，這些內幕想必他父親都說了。

她踢着石子想，血緣關系就是不一樣呀，男人精神有了寄托，大概就快不要自己了。她的演藝生涯就快到頭了。

艾德回眸，打量莉莉斯一眼，惡狠狠補一句，“你也不是完全沒變。至少你明顯老了。”

莉莉斯反駁，“你不也是麽？當年的小正太小童星呢？”

艾德笑了，“你別忘了，男人到四十歲還是照樣賣座。”

莉莉斯怒極反笑，抿了一口清咖啡，問他就是這樣培養感情麽。

她提醒他，明天再NG，導演可是不買賬的。

艾德說，“要不這樣莉莉斯，你幫我一個忙，以前的事我們就算一筆勾銷。明天我看到你沒這麽痛恨了，就能上演調.情戲碼了。”

晚上，高級餐廳燈光搖曳。

隔壁一桌，瑪利亞正與一個三線男明星打得火熱。他們吃一口魚，接吻一次。

莉莉斯一身雪白長裙，肩膀露.得很多。艾德則是白色西裝，打着同.色.領帶。

對面是艾德的父親，莉莉斯尴尬地稱呼他洛克森先生。

她想，還真特麽是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艾德點了很多菜，說了很多冠冕堂皇的話，包括指着莉莉斯說，這是他的未婚妻，讓老父不用擔心。

莉莉斯看着四十多歲的洛克森先生，燈光柔和，把他的棱棱角角照得分明。她從不覺得他老。

“十年沒見，想我麽？”洛克森先生問。

艾德說不想，又哈哈大笑。笑話太冷，沒人接口。

艾德只好自己接下話茬，“我們不是一直視頻聊天麽，不算十年沒見吧。父親大人當時果斷讓我從演藝圈淡出，回到德國攻讀戲劇學位，真是目光獨到，太有遠見了。”

他不停夾菜給洛克森先生，又誇了更多的好話。

“現在我回來了，當時我的夢中情人也接受了我的求婚，父親大人不用擔心我了吧。”

艾德自顧自說了與莉莉斯初相識的一幕，說得十分浪漫，把一支商業廣告說成了命中注定。

氣氛很冷，艾德越是努力說笑，對面的沉默就越發明顯。

莉莉斯都能看到頭頂的烏雲了，暴風雨前的寧靜啊。

“你愛她？多愛？”洛克森咽下一口魚子醬，緩緩開口，“願意為了她去死？”

艾德明顯愣了。去死。這字眼太強烈。

“這個麽，我願意與她一起去死。”他側頭看她，打趣說。

對面的男人放下刀叉，說他吃飽了，然後托辭先走了。

整個過程不到五秒。等艾德反應過來時，他只能看見餐廳門口一個消瘦的背影。

“他怎麽了？這麽讨厭戲子？”艾德莫名。

“好不容易你回來了，卻急着要結婚，他當然不高興。”莉莉斯邏輯缜密。

但心裏腹诽，男人看到自己女人成了自己兒媳，當然不爽。

隔壁桌，瑪利亞正好招呼結賬，她甚至微笑着與莉莉斯打招呼。

莉莉斯回禮時，看清了那個三流明星的臉。

在新片裏，是演一個傻呵呵的老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