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已經是深夜,清吧裏顧客漸漸變少,酒保百無聊賴地一邊盯着液晶電視公放屛一邊擦透明高腳酒杯。一擡頭猛地看見吧臺前多了一只鮮血淋漓的手,吓得頭險些磕在酒瓶架上。

“一杯清酒。”手的主人相貌異常清秀俊美,身形修長,舉止談吐得體,只是神色麻木疲累,仿佛絲毫感受不到手傷的痛楚。

酒保隐約看見了手指關節的骨頭,戰戰兢兢地問:“那個,店裏有應急藥箱,要不要給您包紮一下?”

男人沒有回答。

相貌英俊的男人望着手裏空空的酒杯發呆,等酒保問第三遍的時候才猛然清醒過來的模樣,茫然地點了點頭。

酒保一邊從應急藥箱裏取出醫用繃帶,一邊胡思亂想揣測着。這種樣貌的男人應該不是會受情傷的那種類型,那就是事業受挫?還是體檢發現得了嚴重的病症,所以自殘來發洩苦悶絕望?

“今天不用回家陪孩子寫作業啊?”一道調笑的聲音傳來。

居彬聽見了,眼睛都沒眨一下,輕聲向替他包紮好傷口的酒保道謝,悶了一口清酒。

“你不會就是為了來喝這一杯酒,就幹脆地放了法國佬鴿子吧?”

居彬猛地想起還有這件事來,換季前計劃的最後一場大型秀場活動,重中之重,他白天工作的時候牽挂着家裏的程小天,心不在焉,一下班就踩油門回家了,居然直接忘記了還有和法國投資方的會議。

後來秘書好像打過他好幾次電話,但是他被程小天氣得暈頭轉向,哪裏還顧得上接電話。

“我忘了。”居彬迅速翻出手機,立刻收到了接連跳出來海水式轟炸般的郵件和短信。

秘書的電話終于接通,聽上去已經崩潰了一整個晚上了。

居彬緩言安慰了幾句,仔細問清楚狀況。得知法國投資商雖然有些生氣,但是被另一個承辦方帶着前前後後詳細展示了準備狀況,附贈考察期間五星級酒店SPA精油皇冠套餐,才勉強滿意。

“多虧了陳總。”話語最後,秘書感激地說。

居彬瞥了一眼身旁一臉雲淡風輕深藏功與名的陳錦征,收起手機,簡單道:“多謝。”

“現在能跟我講講,你這傷口是怎麽弄的了?”

居彬沉默了一下:“……砸牆。”

陳錦征吃驚得瞪圓了眼珠子:“氣成這樣?我跟你大學同學三年,還從沒見過你弄得這麽狼狽過。”

居彬淡淡地抿了一口酒,不說話,沒受傷的左手無意識地敲擊桌面。

陳錦征聰明地換了話題:“主秀被內定了,你知道吧。”

居彬皺起眉頭:“誰定的?”

陳錦征心虛地笑了一下:“我哥。”

居彬面無表情地說:“我以為大學公共課你應該是認真上過了的。你們是最大承辦方,但是事前合同裏清清楚楚說過,主秀模特需要雙方共同商議決定,你們這是違約。”

“凡事可以通融商量嘛……你實在不爽,可以多安排幾個主秀……”話到最後還是底氣不足,聲音弱聲弱氣地小了下去。

居彬深吸了一口氣:“主秀是誰。”

說到這個,陳錦征神氣飛揚起來:“我雖然也挺不滿我哥老是以公謀私,但是他這會品位還行嘿,不是那些錐子臉嫩模了,居然是上次我在秀場跟你誇過的那個,喜歡穿黑衣服,氣質特清冷禁欲的那個,叫什麽來着……”

居彬面無表情地說:“安晨。”

“對對對!就是他,”陳錦征喜滋滋地說,“雖然我是沒機會了,但是能借這機會多看他幾眼,我也高興得很。其實他本來也是挺有機會的,之前就是在他和一個中日混血的男孩兒之間猶豫。我确實沒想到,他看上去那麽不食人間煙火的人,為了一個主秀居然能主動做到這種地步。”

居彬喝着酒沒吭聲,看上去在想心事。

陳錦征觀察他的神色:“你不喜歡安晨?”

居彬平靜地說:“我不了解他。”

“這種事情嘛,就是要慢慢來的,”陳錦征實在是好奇得心癢癢,又開始拿胳膊肘捅他,“說說呗,手到底怎麽回事,幹嘛砸牆啊?”

居彬擡頭對酒保道:“結賬。”

陳錦征苦着臉:“好歹同學一場,我是關心你……你這會兒回家啊?”

居彬說:“去公司。”

陳錦征震驚道:“不用這麽拼命吧?你們公司員工知道你愛崗敬業到這種地步會瘋的,”又想起什麽來,湊近居彬,笑得一臉奸詐,“不回去陪孩子做作業啦?”

陳錦征的公司是他哥的下屬子公司,剛搬來居彬工作室附近的寫字樓不久。雖然沒見過程小天,但是閑暇時來居彬公司喝茶打屁,也聽說了不少有關程小天的事,一直對他好奇得很。

居彬垂下眼,又不說話了。

陳錦征不滿,嘀嘀咕咕道:“你秘書給你家座機打電話的時候,我還想着會不會是你家小朋友接電話,心想能聽個聲兒也好啊。結果秘書打了一晚上都沒人接,小姑娘急得鼻子都快皺成一團了。”

居彬猛地擡頭:“座機沒人接?”

陳錦征吓了一跳:“是,是啊。後來秘書還去千裏迢迢跑去你家摁門鈴,結果還是沒人來開門,直接吓哭了,以為你出什麽事了。”

居彬豁朗一聲站了起來,擡腳就往酒吧外跑。

“等等!哎,你去哪兒啊?”

居彬沒停頓沒回頭,厲聲道:“幫我叫救護車!”

程小天睜眼的一瞬間,首先看到的是大片刺眼的蒼白的天花板和牆壁,随即感覺到一陣輕微的眩暈和嘔吐。

“你醒啦?”

他看到一個桃花眼的陌生男人坐在他右手的床邊。男人雖然穿着西裝,但是舉手投足還是活潑愛玩的少年的模樣,笑眯眯地說:“醫生說你剛醒的時候身體會比較虛弱,可能還會頭疼,最好不要亂動。要喝水嗎?”

程小天點點頭,被那男人仔細小心地扶起來,小聲道謝:“請問,你是醫院的護工嗎?”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怪異尴尬的笑容:“你覺得我看上去很像護工嗎?”

光是意大利純手工定制的黑色西服就要六位數了好不好。

程小天被他的神情逗笑,認真地說:“你看上去脾氣很好,應該很适合照顧別人。”

男人哭笑不得:“不知道我是誰就敢喝我給你的水,哪天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程小天這才想起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醫院裏。回憶起暈倒前的那一場争吵,沉悶的骨骼撞擊後碎裂的聲音,濃稠滴落鮮紅的血液。

立刻緊張道:“居,居彬呢?”

男人不緊不慢地反問他:“你知道自己為什麽暈倒嗎?連續幾天吃生冷刺身,飲食作息紊亂,當天又滴米未進,誘發了急性闌尾炎,再晚送一步,”男人意味深長地看着他說,“我這輩子都沒辦法見到你一眼啦。”

程小天還是一疊聲地問:“居彬呢?”

男人無奈道:“你多關心關心自己好不好,居彬他好得很,能跑能跳,不然哪有力氣把你抱上救護車。”

程小天心裏猛地一跳:“居,居彬送我來的?他的手怎麽樣,有沒有事?”

男人酸溜溜道:“一會兒他來了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我說哪有親眼看見來得實在。”

話音剛落,病房的門被不疾不徐推開了,程小天一擡頭,正看見抱着換洗衣物的居彬。

居彬的眼睛對上程小天的,心頭突突一跳,不知為什麽退後了一步,随即垂下眼,走了進來。

程小天向來藏不住心思,急切地看着居彬,想要他說點什麽,或者給他一些表情也好。

可居彬就是不看他,把折疊好的衣物輕輕放在床腳,側過臉對那男人道:“多謝。”

男人哼哼唧唧地站起來:“我又沒說是免費照看,一筆一筆我都記在賬上呢。得了,你來了就好,我哥給我打了好幾個電話了,懷疑我借機翹班,我得過去了,再晚又得聽他罵人了。”

居彬點點頭,送他出去。

一分鐘後回到房間,遲疑了一會兒,在病床旁坐了下來,接過程小天空了的水杯,慢慢地拿起保溫瓶給他續水。

程小天眼巴巴地看着居彬,沒話找話:“剛才……那是誰?”

居彬眼睛一眨不眨,專注地看着水杯:“我的大學同學,陳錦征,大學時和我一起學設計的。我剛才回家去取衣服,就拜托他來看護你一會兒。”

程小天接過水杯,食指碰觸到居彬溫涼的手背,心尖顫抖了一下,險些連水杯都拿不穩:“……我沒見過他。”

“他接手家裏的公司,最近才回國。”

“也是做服裝設計的嗎?”

“是,但是他負責生意這一塊比較多,”居彬碰了碰杯壁,“有點燙,要不要晾一會兒再喝?”

程小天呆呆地看着居彬,看他俊朗的五官輪廓,完美的下颌,颀長的脖頸,然後是……

用白色紗布包裹得腫脹不堪的右手。

程小天心頭突突一跳,慌忙應道:“好,好的。”

居彬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沒說什麽。掩了掩,站起身來,把水杯放到陽臺上,等它慢慢晾溫。

“那個……”程小天終于還是鼓起勇氣道,“你的手……”

“沒事,”居彬迅速地說,“醫生說只是小傷,很快就會康複。”

程小天不知所措道:“那天……”

門突然被人猛地推開了。

陳錦征大大咧咧走了進來:“醫生讓我問你們,可不可以轉到普通病房了。一個闌尾炎手術真的不至于在高級病房住滿一個月的。”

居彬微微低下頭,詢問地看向程小天。

程小天慌忙點點頭:“普通病房就可以了!不用這麽麻煩的。”

居彬轉頭對陳錦征道:“那就轉吧,”頓了頓道,“你不是要去公司,怎麽又回來了。”

陳錦征聳聳肩:“在門口碰到醫生,就被命令來傳話喽。”

程小天看着交談的兩人,張着嘴巴卻插不進話。

第一次有了一種輕微的被忽視的、惶惶然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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