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肚子越來越大,劉蘇原本安分的心也跟着躁動了起來。
這個孩子,真的要留下嗎?
她和顧向言離婚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等孩子出生了,他和楊路遙在一起了,她在顧家的處境會有多尴尬?
那是你的父親和繼母,這是你的母親,也是你的姑姑?爸爸媽媽就是再疼愛她也不會容忍這種錯綜複雜的關系存在,更不會讓她把孩子帶走吧?甚至,他們或許又會像以前一樣阻止他們離婚,但是這種貌合神離的婚姻,她真的沒辦法過一輩子。
只怕最後是一片混亂,誰也不能如意,繼續過着以前的生活,甚至更糟!
她甚至……找不到可以商量的人……對着手機裏唯一能聯系的人說出了自己的疑慮,那邊卻是想讓她打消離婚的念頭,告訴她有了孩子之後,會不一樣的。
可是既然都決定要放下了……那麽……
劉蘇感覺的到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偏執起來,卻控制不了,這個念頭一旦有了就很難打消。
他的囚牢,她的噩夢。
和美好的過去。
能,重新開始嗎?
顧向言拳頭抵在左胸,沒來由的感到恐慌,大腦自然而然的排斥這種感覺,不知什麽壓的他喘不過氣來。
直到一個電話打來,他亂了分寸。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過來的,感覺自己是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看着醫院裏哭喊的人。都是他熟悉的人,臉上毫無例外的悲恸,沒人發現他的到來。
怎麽會這樣呢?
他看到自己的父親,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蘇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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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心的悲憤讓顧莫生忽視了他眼裏的祈求和希冀,用從未聽過的冷酷聲音诘問,“你要和蘇蘇離婚?”
“我,我……”
“顧向言,你好樣的啊!”
狠狠一腳踢在他身上,顧向言卻是沒感覺到一樣,“蘇蘇呢?她在裏面對不對?她還在,對嗎?”
顧瑚鯉終是看不下去将他扶起來,臉上是他從未在顧瑚鯉臉上見過的哀傷的表情,“她走了。”
“走了……走了……怎麽會呢?”
他是顧家的驕傲與榮耀,如今卻受着家人冷漠鄙夷的眼光,這些,都無所謂,他只求有人能告訴他,裏面的人還活着啊。
顧向言把自己鎖在房間裏,等一個回應。
可他等啊等,卻等到了劉蘇的葬禮。
他想再看她一眼,卻被自己的父母攔下。
“讓她好好走吧。”
陸衛蘭和顧莫生再怎麽恨,也沒辦法對自己親生兒子做什麽,更多是自責。如果沒有他們推波助瀾,也許就不會有今天。
蘇蘇那麽乖巧懂事的孩子啊,早在顧向言表明自己對她只有兄妹之情的時候就要放棄了,卻因為他們,飛蛾撲火。
他們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卻不知道自己當親生女兒一樣疼愛的女孩兒承受了多少。
她甚至在最後還要擔心顧向言會不會挨罵,他們會不會失望生氣,卻沒想過自己居然就這樣離開這個世界了吧?
執念一旦生成,就忍不住去完成。
劉蘇想放棄這個孩子,可醫生怎麽肯?孤身一人前來不說,到了這時候再說不想要那可是有生命危險的,于是便要聯系她的家人,劉蘇只得表面妥協。
可誰也沒想到向來聽話的乖乖女居然自己一個人偷偷去了家黑診所,顧莫生和陸衛蘭收到劉蘇發的短信時已經來不及了,趕到的時候就只有躺在病床上血流不止的劉蘇。
看着她慘敗的臉上沾染血跡,看着她眼淚滑下,無聲的說着對不起。
誰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情景,即使快速轉移到正規醫院也無濟于事。
她在短信裏請求他們不要責備顧向言,原諒她,他們可以做到的,所以,能不能不要離開,不要害怕,乖乖的回來?
顧向言聽到自己的父母說不會再幹預他的生活,卻怎麽也開心不起來。
這就意味着,劉蘇完全離開他了。
那個活潑可愛,會在他身邊轉來轉去撒嬌的叫他“向言哥哥”的人,真的不在了。
他開始瘋狂地尋覓任何關于她的東西,登陸了她的每個賬號,最後翻開了安靜的躺在抽屜裏的日記本。
霎那間,淚如泉湧,每一本,每一頁,都是他的存在。
劉蘇做了一個夢,夢裏一個虛無缥缈的聲音問她,如果能回到過去,希望會是哪一天。
哪一天?她想回到她爸爸媽媽還在的時候,那樣多好,她們一家就可以在一起好好過日子,她不用住在顧向言家,也就不會再有那麽多接觸。
半晌沒有回音,劉蘇權當是個夢境,幾乎又要昏昏欲睡過去,那個缥缈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對不起,那太久之前了,我能力不夠。”
“什麽能力?”劉蘇睜開眼,驚訝于自己沒有絲毫的痛覺,詫異于周圍純粹的白。
“十年的限制,你會願意回到什麽時候?”
“十年……大概是高考之後吧,我應該念完大學的。”本來人就笨,更應該多讀書的。
“嗯,很好。”似乎是松了口氣。“待會兒你就去重生。”
“重生?”她錯愕,“什麽意思?”
那邊又沒回答她,又是過了一會兒,虛無缥缈的聲音夾雜了一絲不淡定,聽上去真實多了。
“那個,我說的待會兒是指過幾天……”他也是剛上任的,這些破仙器要不要給他整這麽多幺蛾子?“在這之前,你先回去看看吧。”
“回去?”所以說,她從頭到尾都不明白,夢裏這個人都在說什麽呀。
刺眼的白光照射過來,劉蘇本能的閉上眼睛,白光将她完全包裹住,等她醒來的時候驚悚的發現自己在墓地裏,而眼前的這塊石碑赫然挂着她的照片。
這還是她大學時候的證件照,劉蘇怔怔伸手去摸,如同照片上的她一樣傻氣。
石碑又涼又硬,她可以觸摸得到,那她這是做夢嗎?
那若有若無的聲音再次響起,“去吧,去做你還沒完成的,少點遺憾。”
那聲音似乎有種催眠的魔力,等她反應過來時人已經現在家門口了,她和顧向言的家。這個時間,他還在上班,這麽想着她安心地推門而入。
不過幾天的時間,桌子上居然落了一層灰,她嘆口氣,習慣性的找抹布擦桌子,被幾張紙所吸引。
離婚協議書。
劉蘇翻看,笑了,顧向言還是那個顧向言,給她留的東西真不少,夠她犯一輩子的傻了。她記得客廳的置物架上有筆筒來着,那是她大學時候在跳騷市場花兩塊錢淘來的一顆白菜。裏面裝着她當時用的筆,米菲兔,小紅心,憤怒小鳥,看上去可愛到幼稚。
找出一只黑筆,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了字,想了想又從白菜筒裏找出一厚條的便利貼,寫上“用不到啦~”貼在上面。
她其實是想直接劃掉的,又怕這樣離婚協議書就沒法律效應了。不過她死了,婚姻關系應該直接解除了吧?
那個聲音沒告訴她還有多長時間,她幹脆把客廳打掃了一遍,其實也就是掃掃灰塵。然後又傻呆呆的坐下消化那人話裏的意思。
想做的事情嗎?她想告發那家黑診所,明明她都已經反悔了護士還是強行給她打了麻醉,把說不出話來的她推上了手術臺,可她現在一個死人,怎麽告發?
一坐就是大半個小時,劉蘇覺得有些累,打算上樓休息。空蕩蕩的別墅只有她自己的腳步聲,以前她怕,她卻不那麽害怕了,說起來她也算是孤魂野鬼了還有腳步聲,已經很滿足了。
打開卧室門,房間裏一片昏暗讓她有些不适應,裏面似乎還彌漫着陌生的氣息。也不算陌生,只是她很久沒聞到,快忘了而已。那股氣息一進鼻尖她就立刻回憶起——是顧向言的味道。
她不在了他就肯回來了嗎?劉蘇關上門,她向來不喜歡黑暗,于是拉開窗簾。
陽光猛的照進來有些刺眼,顧向言下意識的伸手擋住,發出不适的聲音。劉蘇回頭,看見躺在床上的顧向言瞪着布滿血絲的雙眼。
他隐約看見窗邊有個人影,剛适應陽光睜開眼睛,那個人就沒了,門還開着。
劉蘇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跑,一看到顧向言她就慌,實際上她現在看見認識的人就會慌亂。
她明明是個已經死了的人,這麽反科學的事情她要怎麽解釋?
剛跑出房子還沒跑遠就被人拽住,轉身看,果然是顧向言,她還沒看清他的表情就被擁入懷抱。
寬厚踏實,緊緊的抱着她,像是要把她勒進他身體去。
“向言哥哥?”
顧向言如鲠在喉,嗯了一聲,忍不住嗚咽。從來沒見過顧向言這個樣子,劉蘇有些慌亂,費力的伸出胳膊輕輕拍着他的後背。
“蘇蘇,你還活着對不對?”這麽真實的觸感,這麽溫暖的身體,“告訴我我不是在做夢。”
她神思恍惚,帶着幾分不确定,“大概是我在做夢吧。”
他松開她,仔細的看着這張臉,還是那麽熟悉一張臉,總是稚氣未脫帶着幾分乖巧和傻氣,可愛的像個孩子。眼睛亮晶晶帶着幾分懵懂,像只小兔子,含羞帶怯惹人憐愛。他以前為什麽沒有發現她有這麽一雙眼睛?更像是一汪深潭,現在再看,只覺得整個人就要掉進去。
他的舉動實在是太奇怪,劉蘇有點懷疑眼前這個人是不是顧向言了。
“你今天不上班嗎?”
他看着她,沒回答。
“向言哥哥?”
“向言哥哥!”
“你聽不到我說話嗎?”他一言不發,一動不動,甚至眼睛也一眨不眨,劉蘇有些苦惱的皺起小臉,“果然是我在做夢嗎?”
“不是。”
“啊?那你還看得到我嗎”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兩下,被抓住。
“看得到。可是蘇蘇,這是怎麽回事?”她不是已經死了嗎?難道是一個騙局?也對,他沒見過她一面,從手術到火化,爸媽都把他趕了出去。
劉蘇也不知道是什麽情況,只能保持緘默。
眼神漸漸冰冷,顧向言松開她,轉身就走。劉蘇沒有跟過來解釋也沒有在後面哭鬧,這讓他意外,于是停步轉身,看她還想耍什麽花樣。
劉蘇站定幾秒,果然是夢嗎?也罷,反正離婚協議書也簽好了,她在顧向言那裏也就沒有什麽可擔心的了,以後的日子他有楊路遙,想來也不會難過。
自己都沒想到,她會有這麽豁達的一天,仿佛死過一次,那些事情都不那麽重要了,連她對顧向言的感情都不那麽在乎了。
不是淡了也不是不愛了,而是突然就放下了。她愛過,争過,也算是沒有遺憾了,盡管不如人意。
顧向言回頭看的時候,她已經轉身,要說還有放心不下的,大概是顧莫生和陸衛蘭了。
他們待她如親生女兒,甚至比對顧向言都好,實際上這場鬧劇中顧向言是沒有錯的,他只是一個受害者。
被迫放棄愛情來挽留親情。
顧向言心裏發慌,她就這麽走了?這麽安靜的離開?這種不安的感覺像極了她出事那天,顧向言緊緊盯着劉蘇漸行漸遠的背影,忍不住追了上去。他怕不追上去,以後就真的再也見不到了。
“你去哪兒?”
他不是回去了嗎?
“我去看看爸爸媽媽。”
“爸媽知道這件事嗎?”
是指她突然活過來這件事嗎?劉蘇搖頭,“不知道,會不會吓到他們?”
她臉上坦蕩,沒有一絲說謊的痕跡,顧向言突然想起來,劉蘇不會說謊,她一說謊臉就紅的不行說話結結巴巴。她自己更沒有那個腦子和本事去策劃這樣一件事,爸媽的傷心難過也不像是裝的。
他又打電話向表姐确認了一遍,劉蘇确确實實已經火化了。
那眼前這個人……他猛的握住劉蘇的手腕,還是溫熱的,還能感覺到脈搏跳動。
“先回家再說。”
“哦。”輕輕抽出手腕,劉蘇乖乖的跟他走着。聽那個聲音的意思,她大概還有幾天時間,她現在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還是需要吃飯睡覺的……大概。
“那個,我能不能在家裏多住幾天?”
顧向言看着她,劉蘇以為他不願意了,急忙解釋。
“就幾天,應該不會超過一星期的!”
“你要去哪兒?”
重生,他信麽?別說是他,她自己都不太相信。可現在死亡證明估計都出來了,她也沒辦法拿着身份證住酒店。劉蘇有一個大膽的想法,不知道,她能不能變成靈體什麽的去自己墓地住。
她不回答,顧向言也不再追問。
回到家裏,客廳已經打掃過了,添了幾分活人氣息,只是桌子上的幾張紙十分礙眼,顧向言想扔進垃圾桶裏卻見上面劉蘇已經簽了字。
見他看着離婚協議書不說話,劉蘇開口,“那個,是不是現在簽也沒用了?關系會自動解除吧?”
“解除什麽。”
“婚姻關系啊,還是我要跟你去一趟民政局?”
“不管是結婚還是離婚,你都看得這麽兒戲。”
劉蘇不說話了,她不想到最後了還惹顧向言生氣。顧向言更是沒有話題可以說,撕下那張便利貼問她,“用不到是什麽意思?”
“哦,我不是說離婚協議書,我是說你給我的東西,我不是都已經那個啥了嗎,這些也就用不着啦。”
“你是真的死了嗎?”
“應該是吧。”
“不害怕嗎?”
“你都不害怕我怕什麽?我可是已經死了的人欸。”
“過幾天就走是什麽意思。”
“我也不太懂。”劉蘇有些茫然,“向言哥哥,你相信重生嗎?”
“重生?”
“嗯,我好像做了一個夢,有個人告訴我我要重生,但是還要再過幾天。我也不相信的,可是我又活生生的在這裏了。”她自己覺得不可思議,抓了抓身上的肉。
“如果真的重生,你會回到哪兒?”
“大學吧,大學我就不會再煩着向言哥哥了,那你就可以和楊路遙在一起了。”說得到底是有些不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