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4)
弘關。若奪得回,實乃她三生之幸;若奪不回,命殒弘關也罷。
一道熟悉的風景,馬背上,卻只剩一抹孤單的身影。走了好久,快要迷失方向,快要堅持不住,那座城牆,終于進入視線。
那,就是她魂牽夢繞的弘關。弘關守護着中原,就像趙十一的臂彎,呵護着她。而這一切,都沒留下痕跡。
【凜兒。】黃骠馬長嘶,劃破天際。
白狼,這聲音她記得。
【弘關真美。】
是啊,弘關真美。大漠中的古城,荒蕪裏的綠洲,絕望的希望……
【如果我告訴你,鎮關符還在,你會否決絕而去】男子低沉而溫柔的聲音,裝滿了寵溺。像極了父親對女兒的疼愛,溫暖人心。
百裏凜約一驚,側頭細觀遠方。城頭的旗,随風飄揚,血紅的趙字,清晰異常。唇角勾起一絲欣慰,眼眶跌落滴滴濕潤。還好,萬幸。
【他們都在突厥手上,我只能賭一把,唯有如此,能讓朝廷出兵。】
【你做得對。我早該回到這裏,畢竟…這才是他的牽挂。】将之歸宿,戰場而已。他浴血的大漠,最能感受到,他的氣息。
将軍,多麽榮耀的稱呼。她愛這樣的将軍,號令千軍萬馬,指點江山,揮斥方遒。掌心的缰繩,被越握越緊,不願放開。
【回到這裏的原因,有多少是因為钰兒】
【看見那封血書,我本不想來的。】
血書
不由冷笑一聲,不怪這幾日見方岳食指纏了白紗,原是一出苦肉計。只是他們不知道,這些,只能讓百裏凜約的厭惡,更多一分。不在乎的人,不在乎的事,偏偏要逼着她去憐憫,多麽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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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臨陽王會救他們出來。你在弘關候着罷。】
【嗯。】
你見到他的狼狽時,會不會有分毫的恻隐他的難捱,會不會,令你的心有一刻駐驿他的愛,那樣卑微,卑微到可以微笑着看你們嬉鬧,看你們暧昧,接受你的一切,包容你的所有……百裏凜約,你的心,真的,那麽狠嗎?
作者有話要說:
☆、射天狼
明亮的火焰,蔓延到城池的每一個角落,似一條巨龍,将人間吞噬。她仿佛可以聞到濃濃的血腥味,聽到人最後掙紮時的呼喊,然而這些,帶給她的只有快感。好像時間,又回到了三年前,那段陪伴他征戰戎馬的歲月。
她在城頭凝望,待他大勝而歸。單槍匹馬,血洗敵方大軍;奪城占池,所向披靡。戰後陪他酣飲,直到深夜,不覺乏味,更不覺疲憊。次日,為他披上親手縫制的戰甲,細心的整理,如一對經年的夫妻。他的銀槍,也因她的打理,奪目異常。
不在了,不再了。如今頹靡的朝廷,沒有野心去複辟,甚至立威樹信。青黃不接的年代,最是尴尬,偏偏這齊家的帝子,生性多疑。
一隊人馬,沖出火陣,揚起漫天的黃沙。馬蹄聲漸近,人影,愈發清晰。
賀奔,張荻,林绛,白狼……她甚至,認清了木晴眉的面容,卻遲遲不見趙钰。莫非,已殒命在了突厥手中不該,不該……那封血書,是如何送出來的回想血書,腦海中猛地閃過一個片段。将死之人,怎會有這般氣力寫出如斯剛勁有力的字體
白狼,原是你們費盡心思欲要我接受他。你們不知,我若接受了他,便是背叛者,背叛了自己,更背叛了十一哥。
【凜兒,随我來!】白狼不由分說,一把扯住她的衣袖就向城下跑去。乃至停歇,已出城門十步。
白,夾雜着紅,趙钰身上血跡斑駁的中衣讓他所經歷的痛苦,昭然若揭。感覺有人靠近,畫屏幽的香氣湧入鼻腔,黯淡的眸子裏泛起一絲波瀾。那樣平靜,不易察覺,轉瞬即逝。
側目看去,嫣然的紅衣,冶豔的妝容,百裏凜約到來,令他訝異。翹起唇角,幾乎用盡了周身力氣,開口:
【凜兒……】
又是這種笑顏,令她深惡痛絕的表情。每一次,他都會毫無條件,毫無怨念的全盤接收她的錯誤。即便那樣刺耳的言語,他也聽着,帶着這種表情。讓她無力,無力去回絕,無力說服自己她愛的人、在乎的人、心疼的人都只是趙十一而已。
【師兄不要誤會了,凜兒來,是為了弘關。到底是十一哥的挂牽,交給別人…我不放心。】
本該是這樣。趙钰的笑,驀然僵硬,變得勉強、不堪。他比不過,比不過玉環,比不過弘關。但,能這樣見她一面,已是滿足。興許,是最後一面罷!他不敢奢求太多。
百裏凜約偏頭避開對方眼神,沉默不語。趙钰的目光,看得她心慌。這樣直勾勾的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看進心底。他倚在賀奔懷裏,卻依然是輕飄飄的,仿佛下一刻,便會随風而去。适才光線昏暗,她沒有注意賀奔的鬥篷下還有一人。
凜兒,再容我,好好看看你,讓我記住你的樣子。如果有來世,我會遠遠的避開,不讓你厭煩,不讓你糾結。
翻湧的血氣生生哽在喉嚨,壓抑着,屏息。他不能,在百裏凜約面前有半點脆弱或狼狽。起碼,他離開時的模樣,一如往常。
【丫頭,你怎麽連句好話也不會說他也只是個孩子,要他守弘關,談何容易】稱呼,已經從凜兒變成了丫頭。白狼的低聲下氣,卻只讓她感到煩躁。第三十遍,類似的責備已經聽了三十遍,從賀奔到面前這個老家夥,一刻都沒讓她消停。
白狼是什麽人,救一條性命易如拾芥。既然脫了險,又何必苦口婆心勸她非去不可她百裏凜約不是郎中,不懂醫人,去了,亦是無用。
【能救他的是你不是我,我去了又如何】
憤怒的打落桌上的茶具,她忍無可忍。趙钰,全部都是趙钰!她的世界,快要讓這個名字淹沒;身邊的人,費盡心思的提醒她、告訴她,幾近于命令她。她的厭惡,來自恐懼,怕有一天真的移情趙钰,怕有一天做出愧對趙十一的事……
她只是不想做背叛者,起碼,不做首先背叛的人。
【我醫不好他。】男子的表情,倏爾變得無奈、痛苦,【他是你父親最得意的弟子,可是…那雙手…我醫不好。】
【原這世上,也有你白狼辦不到的事。】百裏凜約相信,這人騙了她一次,就會有第二次。這種苦肉計,她早已見怪不怪。
【我對不起那孩子。我應當,應當早些請求朝廷出兵。應當在弘關提醒他,應當囑托梁準,叫他們不要為難他……】
語之動情,當真似悔恨交加。百裏凜約頓住了腳步,緩轉過身,見那男子竟是将頭埋在臂彎中,深深嘆息。這架勢,怕不會是欺騙她罷。
回步至其身旁,擡手搭在他肩膀,試探道:
【他…怎麽了】
【廢了,人廢了。】
【什麽……】
女子身形不穩,連連向後退了幾步,撞上屏風。右手按在心髒的位置,方才那裏,像是被刀剜過。
她想說,廢了便廢了,總之留着功夫也守不住弘關。
她想說,本就是廢物一個,這樣最好。
她想說,想說趙钰傻,趙钰笨,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但終究,都沒能說出口。她僅僅是不能給他希望,所以強迫自己冷漠。面具戴久了,摘不下了。她有時,真的會忘記他的感受,會厭惡他,甚至恨他。由趙十一留下的恨意,早已消失殆盡,這,她比誰都清楚。
百裏凜約,你不該。趙钰如何,與你無關。
對的,與我無關。
苦笑凝固在臉上,白狼的嘆息,夢魇一般環繞。只是此時的她,動搖過後,愈加堅定。
【趙钰!你成心是不是!】張荻騰的起身,将手中瓷碗狠狠摔向地面。碎瓷片濺起,如雪花滌蕩,散散翩翩。而在地上的那些,浸染了點點血腥。
一碗藥,喂了一個時辰。涼了再溫,溫了又涼,他們機械的重複這一切。然而每一勺喂進去,都會和着血水吐出來。
趙钰的意識時而清醒,時而朦胧,他們能看到他費力咽下,卻不受控制的自唇角瀝出。張荻不氣,只是着急,只是不平。當日救人,趙钰執意要帶上那一對母子,他們亦知,那婦人是他生母。歸來這幾日,任他病得怎樣重,一天之內徘徊幾次鬼門關,她都不聞不問。加之百裏凜約,縱他們一些局外人,都看不過去。
林绛默不作聲,俯下身收拾。其他人,便呆呆的站着、坐着,不開口,也不走。
吱呀。
門被柔力推開,是名女子。人未入,紅紗卻已過了門檻。
來人徑直行到榻邊落座,目光定定望着賀奔懷中的少年。那一雙手,纏着厚厚的白紗,手背的烏紫,看的人心驚。這樣,難怪白狼都回天乏術。
【趙钰,我知道你醒着。】
是不是唯有我做到決絕,做到無可挽回,你才能知難而退
少年竭力點點頭,眼睑顫動幾下,堪堪睜開。慘白的雙唇,竟恢複了幾分血色。
【趙钰,你為何糾纏我】
天下女子這樣多,你又何苦為一個這樣冷血的人,葬送一切
【你所謂的癡情,不過就是懦弱。】
終究是你我,誰比較懦弱
【你能不能不要總讓我虧欠你,能不能不要擺出一副寬容僞善的嘴臉趙钰,百裏凜約讨厭你,恨你!】
語畢,趙钰不知是醒是睡,睫羽漸漸垂下。兩片唇瓣一張一合,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凜兒,別再說了……
這些平日裏皆能忍下的言語,此刻已挨不住半句。一切來的太快,他來不及應付,就成了定然。字字句句,冰錐一般,刺入胸膛;卻無法反駁。也沒得反駁。他是個廢人,再不能守護她。
凜兒,我答應你。
從此以後,我要學會掩飾,不讓你為難,不再打亂你的生活。
凜兒,就這樣罷。
累了,真的累了。
作者有話要說:
☆、雕弓月
自那日後,喝藥對趙钰來說,已成了煎熬。要抑着胃裏的翻江倒海,咽下去,一勺接着一勺。有時難受得緊了,便搖一搖賀奔的袖子,要他稍稍停一陣,容自己歇息。這藥異常苦澀,聞着已是反胃,他卻每天都要下咽。因為到底,苦不過心。
【若是難受,就吐出來罷。】
說着,賀奔擡手在他背上拍了幾下,哪知後者,竟是閃躲開來。張荻見狀,不以為然道:
【你快些好起來,待回到中原我定會給你找個郎中。白狼那個庸醫,還自诩大漠扁鵲,治了這些時日手不還是廢了。】說話的人并沒有意識到任何不妥,接着舀起一勺遞上前去。這一次, 趙钰竟能平靜的飲下,臉上也不見痛楚。只是,沉默得令人心慌。
有些傷疤,注定愈合不了。現在如此,往後,亦如此。
眼看一碗見底,賀張二人不行停留,取了托盤匆匆離開。偌大的房間,又只剩他一個。是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責任。除了照顧他,他們還要應付每天如期而至的突厥小股隊伍。那些人不張揚,不叫陣,只沒聲息的放一把火也足夠他們好生忙碌。那些本該屬于将士的事情,而今是百裏家的弟子在執行,想想都覺得好笑。
好笑,又如何若不是自己沒用……
【钰兒。】
又來了。
趙钰苦笑一聲,迎上來人目光,輕道:
【叔叔。】還有一個閑人,白狼。
獨自在荒涼的大漠住久了,自然憋了一肚子的牢騷。別人不喜聽,只道無暇便可脫身。而他不同,不得離開那張床榻半步,哪裏來的無暇只是聽着,不過心,尚不覺厭煩。
【今天我看見蒙娅了。】
蒙娅這個名字,已經快從記憶中消失了。那個絕美的突厥王妃
【钰兒,你記着。無論如何,都不要讓蒙娅見到凜兒,若見到了,也不要容她講半個字。】
凜兒……
兩個字,如巨石壓在心口。有些事,不提則了;一經提起,一發不可收拾。
十五天了。他沒再見過她,她再沒來過。這種互不相擾的關系,維持了半月之久,他渾然不知。還當她來,就在昨天。那些言語,一遍一遍的回放在耳畔,擺脫不了。
【為什麽】不是好奇,僅僅随口一問。
【孽緣啊!那女人浪得很,一回一回,專門招惹十一。你哥哥的性子你了解,他哪裏禁受得住奪取鸾城的第二天,就行了茍且之事。】言至此處,白狼端起茶盅,淺酌一口,繼續道, 【那女人不知廉恥,背着突厥可汗劃了三處要塞給中原。這就是後來十一能所向披靡的緣由。這些事,凜兒都不知道,你萬不可……】
【我明白。】趙钰直起身子,鄭重道。他懂得百裏凜約對趙十一都感情有多深,所以趙十一之前的風流史,他守口如瓶。只是未料到,這裏,也有情債。
【我也要求叔叔一件事。】
【你說。】白狼答應得十分幹脆,仿佛世上并無他應不下的事。
【我知道,從此我就是廢人一個,再不能習武。但請叔叔,将我手上的瘀血排淨,起碼看上去同常人無二。】趙钰揚起頭,定定望向窗外高聳入雲端的峰巒,唇角蕩起一絲笑意。
【這有何難你莫要小看了白狼。】說罷,男子起身欲走,又堪堪駐足。
緩慢回過身,眼神裏,盡是難以置信。
【你該不會是要……】語氣透着顫抖,他看見趙钰掌心的布條,瞳孔驟然放大。
趙钰,你究竟為了什麽
【多說無益。叔叔已經答應我了,不是嗎?】那樣戲谑的目光,那樣波瀾不驚的言語……面前這個少年,還是那個天真又孩子氣的趙钰嗎?為何連眼睛裏,都不見了清澈
他自嘲是深居世外,看不得他人眼中複雜。但隐隐覺得可惜,又說不好可惜什麽。是陌生,分外陌生。
走走停停,步履維艱,終是到達了與白狼約定的地方。地面冷硬,不似百裏家後山下鋪着一層淺草。沙礫散布,極易滑倒,他不敢亂跑,只尋了個幹淨地方坐下。雙膝刺痛得厲害,好在弘關氣候幹燥,尚且能下地。
這一回劫了突厥大獄,又火燒全城,仇,就此結下了。一旦他們休整完備,攻打弘關是遲早的事。然而欲重振趙家軍,難上加難。隊伍中不服他趙钰的不在少數,畢竟旁人眼裏,他還是一個乳臭未幹的娃娃。
【咬着。】一塊疊好的方帕送到眼前,讓他哭笑不得。乖乖張開嘴咬住,擡眼望向白狼,眨了眨眼睛。
男子不由向後撤了一小步,單手扶額。有點暈,有點眼花……
粗布條糾纏住五指,牢牢固定在槍身。起初趙钰不覺,待到白狼用狠力收緊最後一個死結時,被方帕壓抑在喉嚨的低吟,帶了淚水的成分。慘白的手指因蠻力禁锢,泛起了青色,他顫抖着提前銀槍,卻幾乎用盡了所有氣力。
十幾年的功力,就這麽沒了,沒給他時間,品嘗遺憾。這樣最好,不痛,更不可惜。一切重新來過,會有更好的結果。
一招一式,随身前人進行。仿佛又回到了年幼時,天真的模仿父親的動作。每一個遲緩的撤步,前刺;每一個艱難的轉身,騰空;每一個該用力卻用不上力的進攻,退防……一套驚世的槍法,生生練成了花槍。
一遍,兩遍,三遍,四遍……直到第十遍,白狼的所有不耐煩,頃刻爆發。
【你手上用點力氣行不行!連個女人都不如!】
憤怒,毫無收斂的宣洩。他亦無意,只是從來沒有一個人,讓他教授了十遍,還拿不穩兵刃。
趙钰擡起右手至唇邊,雙齒用力咬扯布條。銀槍,嘡然落地。粗糙的黃麻已在手上落下一片片紫印,有的地方汩汩滲着血絲。但 ,那又如何握不住,控制不了。
【有勞了。】
言畢,背身走開。他不敢去看白狼眼中的淩厲與懊惱,借以提醒自己再不能像常人一樣活着。本想着這樣,興許還能出城應戰,如今連白狼都對他不屑,看來,無望了。
酒,一罐接着一罐。十指無力,便用掌根夾住酒壇,猛灌入口中。痛,身上每一處鞭痕都痛到發瘋,唯獨心裏,被酒精注滿了、侵占了,再沒有任何感受。醉罷,醉了,就什麽都不記得了。只會傻笑、撒潑,到頭來,不還是要麻煩別人
趙钰,你真沒用!除了拖累身邊的人,還會什麽
淚水,淌過雙頰,流入口中,和着烈酒一并咽下。直嗆得他連聲咳嗽,咳到胸口發悶,咳到喉嚨充血。
雙手,慢慢舉到面前,渙散的眼神,一瞬凝住。
【我要你們,有什麽用!廢了好…廢了好……】
仰天大笑,卻笑得如此無奈,如此痛徹心扉。
到頭來,依然什麽都沒有。他的承諾,如頑石打水,落了空。
比不過,終究比不過。他和趙十一的差距,怎麽努力,都縮小不了。命該如此,天意。
猛然口腔內一股腥甜氣彌漫,側頭嘔出,一片殷紅。
又是這樣,連身子都被糟蹋成了這副程度,什麽都沒剩下。
【師兄】
師兄是唐複,還是方岳聲音異常熟悉,但是誰,已懶得分辨。總歸,不會是百裏凜約。
【師兄,下雪了,回去罷。】
是嗎?下雪了自己竟渾然不知。怪不得身上關節凍得生疼,原來,已雪片紛飛。
溫暖,環繞了雙手。女子攏過少年的十指,送到唇邊,輕輕呼氣。那麽冰冷,讓她都不禁打了個寒顫。重傷未愈的他,如何受的住
凜兒。
趙钰終于認清了來人,心底的酸澀,卻霎時覆滿。唯有醉了,她的幻象,才會出現啊。醉了,真的醉了,醉了,就能看見她了。
【凜兒,好冷。】
對方聞言,忙解開了披風系帶,攬他入懷中。寒冷,像擁抱着一塊冰,貪婪的吸噬着她體內的溫度。愈是這樣,愈是不願放手。只有他醉了,才不會當真;只有他醉了,兩人才能當作一切從未發生過;只有他醉了,她的罪惡感,能被時間抹去……
作者有話要說:
☆、玲珑塔
凜兒,能不能再多陪我一刻。
這般溫暖,能讓他毫無顧忌的依靠。是酒精的作用,要虛幻,真實起來。
身子蜷縮着,在她懷裏顫抖,宣洩了所有的脆弱、不安。從今以後,他要學會堅強,學會獨立,學會一個人品嘗辛酸、苦澀。他想還她一個完整的弘關,一個不需要其他女人協助,就能打下的弘關。
【凜兒。】
【嗯】
他稍稍直起身,一手理着女子的劉海,眸光中,盡是溫柔。
【我不會再讓承諾落空。我答應你,誓死守住弘關。】
女子俄而将食指點在他唇上,秀眉微蹙:
【誰要你的承諾!我不要弘關,只要你。】語畢,雙臂緊緊環住他腰側,不斷收緊。她太害怕,失去他。
【凝煙。】一語出口,腰間的力量,漸漸變輕。苦澀,再一次侵占了全部。他知道,即便醉了,百裏凜約也不會講出這樣的話。弘關是趙十一的牽挂,她不要什麽,都不會不要它。
白凝煙揚起頭,兩道淚痕格外清晰。這一身紅衣,這樣妖媚的妝容,真真像極了百裏凜約。可趙钰明白,那個人,不會如此待他。
【夜深了,你不應該跑出來。】
女子嘟起小嘴,滿臉的不情願。攥起小拳頭,直直揮向面前的人。
【钰哥哥壞!剛剛還抱着凝煙呢,現在就要趕我走了!】
【凝煙乖,不然明天又要挨叔叔罵了。】
提起白狼,白凝煙更是滿腹怒火。本是慶幸父親能幫上趙钰,哪知會說出那般難聽的言辭!難道他就絲毫不管別人都感受嗎?想到這裏,不由大聲道:
【那老家夥最惹人厭!有本事他罵死我!】
面對這刁蠻的大小姐,趙钰一時不知所措。連哄帶騙,應是無用了。
恰當時,白狼暗自後悔那句痛斥,又見趙钰遲遲不歸,方出來尋找。行到溱河邊,撞見了這二人交談。
他知道自家女兒不懂情愛之事,反複無常,先前還嚷嚷着非賀奔不嫁,如今又糾纏上了趙钰。可偏怕極了小姑奶奶的哭鬧,遠遠看着并不說話。
聽得趙钰識出了白凝煙,他若再不現身,恐要出亂子。
【钰兒,你讓我好找。】
白凝煙一聽是父親的聲音,随手揀起塊石頭就擲了出去。
【老家夥走開!】
【钰兒,今天是我太着急。】白狼不理會,徑直走到趙钰身邊,賠着笑臉。
【那…叔叔還願意教我嗎?】
白狼鼻子一酸,點點頭。就因為他一句話,這孩子冰天雪地裏一個人喝悶酒,最後問的卻是自己願不願意教他。倘若換做自己,定想弘關丢了最好,再一股腦将趙十一的風流告知百裏凜約。至少,那樣,難捱的是別人。
探手分別墊在少年肩後膝下,一用力,便已打橫抱起。如斯輕的重量,他都不覺心疼,而百裏凜約,從未注意到。
【凝煙,你哥哥身子弱,經不住你折騰。我會送他回去。】白凝煙作勢哼了一聲,忿忿跑開。
這樣,很好。百裏凜約暗想着,露出一絲笑意。适才的一切,不願處的她,盡收眼底。她想過,緊擁過他,供他取暖,而不是這樣狠心的看着,無動于衷。但,每當她邁出一步,趙十一的面容,都會浮現在眼前。她不能背叛,從前沒有愛過的人,現在更不能有分毫喜歡。用同情、憐憫說服自己,便不會感到心痛。
這樣,很好。百裏凜約給不了的一切,白凝煙可以代為到達。
凝煙,但願這一回,不是你的一時興起。
她,該離開了。這傷心的弘關,再停頓半刻,她都會發瘋。
馬蹄踏碎朝陽的影子,向着中原的方向。回頭望望,一片茫茫。
趙钰痊愈後一個月,趙家軍便打到了距鸾城不足五十裏的玲珑塔。而所謂的疾速進攻乃至視死如歸,是他用一個個死令換到的——退者,殺無赦。
趙家軍,遠沒有人們想象中那樣骁勇善戰、忠心耿耿。一部分遙念着中原,只求保一條性命,回去同妻兒團聚。另一部分,則是內外勾結,借走私禁物換取利益。梁準,倒是個優秀的将帥之才。只可惜自視頗高,剛愎自用,常常弄巧成拙,甚或抗命不從。
就是這樣一支隊伍,随他出生入死,收複了四處失地,到達了這生死存亡的關頭。若将弘關比作咽喉,那麽鸾城,就是大漠的腹地。一旦被奪取,不論是突厥、柔然還是大月氏,都全無反擊之力。而這座城三面環水,側又有鹳山聳立,易守難攻。欲拿下,不到雙方損失慘重,難分勝負。
【将軍,五天了。就算我們撐得住,白姑娘也受不了了。】趙钰聞言回望,一衆人等确實是怨聲載道,哀哀艾艾。白凝煙行在隊伍中間,看見他,竟是把頭別到了一邊。
五天四夜的不眠不休,也着實累壞了她。不懂武功,又是一介女子,平日養尊處優慣了,這行軍打仗,當真是天大的委屈。且莫說白凝煙,就是趙钰自己也覺力不從心。本來北方氣候幹燥,風濕有所好轉;只是幾日來連續勞累,惹得舊患也不安分的折騰起來。每一步踩在細沙中,右腿都仿佛刺入一把剜骨的刀,幾近脫力。
轉身走上前去,艱難屈膝:
【凝煙,我們沒時間耽擱。堅持一下,我背你。】
白凝煙也不客氣,邁出半步伏在趙钰肩頭,任由他背着。
起身時稍有不穩,不明顯,也察覺不到。之後那段路,漫長又枯燥。她不堪疲憊,竟不知不覺睡沉了。待到醒來時,已是深夜。
鸾城,近在眼前。胡琴伴着琵琶,悠揚動聽,搖蕩過獵獵西風。她揉揉眼睛,起身觀望,只見不願處,隐約一個人影倚着沙丘,手中還舉着什麽東西。小跑上前,才想拍拍那人肩膀,揚起的手,頓在空中。
眼前一張羊皮地圖,在昏暗的月光下模糊不清。身前人對着這地圖,卻是睡着。她本想笑趙钰偷懶,看地圖都能入睡。恍然記起,這人已是五天未合過眼,白日裏還背着自己走了幾十裏的路,不由心裏一陣揪痛。側身倒在趙钰身邊,一雙眸子一轉不轉盯着對方。
那張臉生的真是好看,雖不似趙十一陰柔,但透着俊逸硬朗。她不知百裏凜約為何單單守着趙十一不放,以她對趙十一的了解,那個男人太過不可一世,他的胸膛,足以容下各種女人。那是個夢,因為那樣的男人,絕不會一生一世都鐘情一個女人。他要的,是天下,是權勢,是名譽……
作者有話要說:
☆、鸾城訣
身上一陣溫暖,柔軟的錦緞觸在脖頸,癢癢的。稍稍睜開雙眼,方看清那是趙钰的征袍,擡手向上拉了拉。這種哥哥般的守護,不同于對百裏凜約。若是後者,他不會為她披上,只會坐在風口,為她禦寒。待她醒來,就偷偷離開,不留下一絲痕跡。
白凝煙偏過頭去,修長的睫羽掃過微風,唇角上揚。睡着,即便睡着,為何眉心都有濃得化不開的憂傷。記得從前的趙钰,沒有這樣多的苦惱,也不必擔負這樣多的責任。幼稚、莽撞…… 但,那樣的真實,值得信任。而今,卻像是被壓得透不過氣來,将所有,都遮掩過去,人前的他,猜不透。
時間,會讓人變得成熟,也會改變一個人的性格。經歷過歷練,才會變得強大。一切,都只是時間長短問題。有的人,只須一個月,卻在強大之後飄飄然;有的人,需要幾年,成長為真正的強者。
钰哥哥,累嗎會是,很累的吧她的言語、應付、甚至掩飾、推脫,都是傷害;那麽,還在堅持什麽指尖觸上手背,有溫熱墜落,卻依然,一片冰冷。
【嗯】
面前人驀的睜開雙眼,見是她,緊繃的神經,稍稍放松。
【睡不好】
【你也一樣啊。】何時起,睡得這樣輕你的身邊,到底潛伏着多少危險
【鸾城,會是場惡戰罷。】目光越過沙丘,落在城中。期待,不安,俄而傷感。
【怕嗎?】
白凝煙搖搖頭,道:
【我的牽挂,就在身邊。】語畢,側目等待回應。趙钰自嘲一笑,單臂撐着沙地,企圖起身,右膝倏然的刺痛,要他毫無防備下一聲低吟透出齒間。
【怎麽了】裝滿了擔憂的詢問,帶不來絲毫安慰。自右膝以下,再無知覺。
【簪子。】
【什麽】
【刺進去!】許是見他着實難捱,白凝霜顫抖着取下發間釵,遲疑着,不敢下手。趙钰不怕痛,再多的,只會自己壓抑。若非不得已,絕不會表現得如此明顯。
【凝煙,求你……】
風濕,不過是風濕,怎會這樣嚴重還是自己,小題大做
玉釵紮進骨縫,涼意似乎到了心裏。烏黑浸濕了褲管,白凝霜的驚呼,也令他不得不駭住。
桃花映,終于再也壓制不住,如潮水一般,侵襲了他的關節。早該料到,百裏凜約內力那般不第,如何能救得了他況且,她尚不會盡心盡力為他的。
血,倘入沙礫,瞬間被吸噬幹淨。像他的感情,從來都是深陷,也從來沒有結果。
【百裏家的毒……他們為什麽如此待你】
【毒,是我自己種下的。與他們無關。】
白凝煙想反駁,字字句句堵在心口,硬是講不出。
【凝煙,】趙钰別過頭,【鸾城之戰,不遠了。這件事,不要讓任何人知曉。】
再容我,還她一個邊關。
作者有話要說:
☆、秋點兵
【将軍,前線頂不住了。】梁準回到軍帳,帶回了滿身的血污。如若他都已這般狼狽,趙家軍,是否幾近全軍覆沒
趙钰的目光,定在令箭上,久久不曾移開。這令,下與不下,結果,應無異。
【将軍,将士們大都有妻兒老小,咱們退守玲珑塔,不也是盤踞大漠嗎?】
退守玲珑塔。說來容易。那個荒蕪的地方,平原遼闊,沒有天然山水作屏障,如何守想盤踞大漠,只有一條路,攻陷鸾城。
【撤兵。】一語出口,梁準似是天大的欣喜,疾奔出帳外傳令。
白凝煙訝異之餘,瞥見趙钰獨自步出軍帳,負手沉默。他,勢必要拿下鸾城,用一支軍隊,或者一個人。
湛甲,是趙十一的那件;銀槍,是趙十一的那柄。一樣的鸾城,一樣的大漠,只是四年前,不費吹灰之力攻下鸾城,如今,卻是困難重重。一個女人的力量,究竟有多可怕,能讓突厥大軍不攻自破;感情的俘虜,究竟有多卑微,能讓一個人不惜所有,只為一個邊關……
太過複雜,她想不通,猜不透。唯有目送趙钰的背影,背影落寞而不堪。
玉楥擊響戰鼓,箭矢如雨紛飛,墜向大地。一記棕髯馬,一襲湛甲,一杆銀槍,一名将領,只身面對固若金湯的鸾城。木晴眉和齊軒八日前已抵達了康梁王府,百裏家一直未有信函傳來,他的挂牽,安好如初。那麽,孑然一身,毫無保留,他勢必拿下這座城池。成敗,在此一舉。
城頭一把雕花镂鳳太師椅,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