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陸臨江不跟他廢話:“耽誤你點時間,安心待幾天。”随後他交待了句楊博,自己離開了。他先去診所裏轉了一圈,崔小葉還沒有醒,她那對爹媽據說沒一會就跑沒了影,床前只有護士在照應她。人沒醒,家人也不在,陸臨江不方便久留,出門便坐上了電動觀光車,去了村長家。

村長家也沒免俗,把屋子弄起來做了個民宿。見陸臨江來了,一個中年人迎上來:“客人,住店麽?”

陸臨江把證件遞給他:“我找老村長。”

中年人愣住了:“找我爸幹嘛啊?”

“有點事想問問他。”陸臨江遞了根煙,“有關崔斌的。”

對方臉上明顯出現了嫌棄的神色,并不接陸臨江遞來的煙:“你跟我來吧,我爸也是剛回來。”

陸臨江終于見到了老村長。老頭穿了件黑色的小襖,頭發幾近全白,背有些微駝,見着人來笑着點了點頭,看起來倒是挺慈祥的樣子。

“爸,這人是警察,來是為了崔斌的事。”

“哦,坐吧。”老頭點了點頭,客氣的對陸臨江說道,“你去泡杯茶來。”

陸臨江坐下來,開門見山的說道:“老村……”

“诶,我退休好多年了。我姓崔,叫崔東明,你叫我老崔就行了。”

“行,崔老,我來是想問問崔斌的事。”

“唉。”崔東明嘆了口氣,他兒子送了茶上來,崔東明道,“喝茶。你想知道什麽?”

“崔斌當年房子的事,我聽了好幾個說法,覺得奇怪。還是找您老問問權威一點。”

崔東明搖了搖頭:“他們啊,一定是說了崔石海占了崔斌的房子。”他嘆了口氣,“這說法吧,對也不對。”

“崔石海當年的确是要了房子,但的确也是為了還債。存折這件事……”崔東明說話間嘆氣就沒有停過,“一半一半吧。當年我家裏正好出事,沒顧上這件事,要是我在,崔石海也不會最後鬼迷心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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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老就沒想過讓崔石峰把錢還給崔斌麽?”

崔東明苦笑了一聲:“崔石海當年結婚,崔家老頭就給了他二十塊錢。崔石海怎麽也是老大,沒結婚之前也沒少幫家裏照顧弟妹。崔老頭僧面佛面都沒看,只兩個字沒錢,為了這事,崔石海沒少在丈母娘家受氣。崔老頭要是一碗水端平也就算了,可偏偏沒幾年崔石峰結婚了,崔老頭全包了不說,把房子也給了小兒子。”

“唉,怎麽說呢,一本糊塗賬。”崔東明擺了擺手,“崔石海說穿了,就是咽不下當年的那口氣。我雖說是個村長,可清官難斷家務事,有些事,也只好随遇而安了。”

骝城島當年說穿了,就是崔姓宗族的聚集地,宗族理法遠比法制更重要。崔老頭疼小兒子偏心沒錯,崔石峰幫着妹妹出頭沒錯,債主要債沒錯,崔石海借着還錢搶了侄子的房子和錢,雖說道義過不去,可倘若加上了當初崔老頭的偏心,他便也沒錯多大去。

宗族自有一套價值體系,傳了上百年,并非那麽容易打破。甚至可以說,這個村子如今還對崔斌有憐憫恰恰是因為當初他選擇了遠走高飛,倘若他“不識擡舉”的跑去告崔石海,恐怕如今早就成了骝城島的過街老鼠。

陸臨江不會在這種時候做道德法官,也不會對着崔東明這個老頭子普法,他換了個話題道:“崔老,還有個事我想問問。我這趟來是因為一樁命案。”

崔東明明顯吓了一跳:“命案?”

“對。有個老外病死了,疾控中心的懷疑是吃了什麽。我們一路追到這裏,發現這人可能是在崔石海家裏吃過野味,下午也找了個證人,說崔石海家的确還在做這個買賣。您老這有什麽線索麽?”

崔東明沉吟了一會:“不瞞你說,這地方以前為了做生意,賣過不少。可後來國家明令禁止了,工商所的來查了好幾次,每次查到就封店,大家夥一算,賣野味是能掙錢,可一封店這損失根本不是野味能補得回來的,時間一久,也就沒人打這個主意了。”

“崔石海呢?”陸臨江追問道。

崔東明吸了口氣:“崔石海……我知道,按你們的眼光來看,這算不上是個好人。可我看着他長大,要我來說,他做的事雖然都是法理之外,可到底還是情理之中,不算出圈。這個野味……”崔東明搖頭,“我不能打包票他一定沒有,可是要我說,我信他沒有。”

陸臨江聽着他模棱兩可的說辭笑了笑:“崔老,聽說崔斌住您這,我能去他房間看看麽?”

“好好好,我陪你去。”崔東明說着就要站起來。

陸臨江連連擺手,想去扶着崔東明:“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了。”

崔東明拍了拍他:“就幾步路,我還走得動。”

陸臨江便不再推辭,他彎腰扶着崔東明,穿過一條不見光的小走廊,到了崔斌住的小房間。

“這就是了。”崔東明從口袋裏拿出把鑰匙把門打開。

陸臨江看着那串鑰匙,挑了挑眉。

只放着一張單人床,一個簡易衣櫃的房間看起來非常的逼仄,正中央吊着根這年頭已經看不見的燈泡,陸臨江這樣的個子往裏面一站崔東明就只能站在門口了。

“他的東西應該都在裏面了。”

陸臨江點了點頭,單人床上是條國民風格的碎花床單,崔斌一個單身漢,居然能把被子理好,床單弄平。陸臨江略微檢查了一下,并沒有什麽。他打開了衣櫃門,裏面就放着一件毛衣,一條牛仔褲,崔斌似乎真沒打算在這住多久的樣子。除此以外,就有一個破掉的手機。

陸臨江拿起來一看,屏幕已經接近粉碎。他拿起來看了下,開不了機。

“崔老,這手機時崔斌的麽?”陸臨江明知故問道。

“是他的。”崔東明點頭,“來了沒多久,就摔壞了。唉,年輕人啊,就是毛手毛腳的,也不愛惜東西。”

“對了。”陸臨江裝作剛想起來的樣子,“崔小葉,就是崔文興的老婆,今天流産了您知道麽?”

崔東明愣了一秒:“有耳聞,還沒來得及打聽怎麽回事。”

“崔斌和崔文興打起來了,崔小葉去拉,沒想到兩人失手,打到了她肚子。”

“啧!”崔東明眉頭皺了起來,“唉,這兩家……”他一連串的唉聲嘆氣,“這仇啊,又不知道要結到哪去了。”

“您下午去看過崔斌,他沒跟您提麽?”

崔東明一愣,随即解釋道:“我就是接到通知,說崔斌闖禍了,被抓進了派出所,我還以為他又偷東西了。我想着可能是這次失主較真,就去看看。結果他只跟我說了他打架的事,跟誰打的,為什麽打,崔小葉是被他們打流産,這小子居然一個字都沒跟我提。我也是老糊塗了,也沒問。只想着就是打架,也不是大事,就算了,晚點就能放回來的,我就先回來了。”

陸臨江看他貌似情深意切的後悔,安慰道:“也是,崔斌不跟您說,您也不能知道。”他看着崔東明連連的點頭,突然問道,“您去看崔文興,崔文興也沒跟你提一點麽?”

崔東明點頭的動作頓住,眼神閃過一絲銳利。陸臨江只當沒看到,接下去說道:“現在的小年輕啊,只當自己有本事,什麽事都不愛和長輩說。您說,他們倆要提前跟你談談心,是不是就沒這個事了?”

崔東明緩過來:“這,這不是叫代溝麽,年輕人哪愛和我們這些老東西說話。”

“到底還是要聽一些的,出了這麽大個事。”陸臨江搖搖頭,“總要和長輩說說的。”

崔東明再不說話,只是同意似的點頭。

陸臨江在崔斌的房間裏找了一圈,并沒有什麽發現,便客氣的跟崔東明告辭,在他家門口攔了輛觀光車,打算先回派出所。

等觀光車開出了一段距離陸臨江才回頭看了一眼,老村長仍是站在門前不知道在想什麽。他冷然的笑了笑,原本只是要查一查古斯曼到底吃過什麽,這一路摸下去,整件事卻越來越神奇。

原本以為只要跟一個老狐貍一樣的崔石海鬥智鬥勇,卻沒想到半路又碰到個深藏不露的老村長。陸臨江看了眼只冒出個半邊的太陽,覺得這一趟真是有意思。

觀光車減速停了下來,陸臨江撇了一眼,發現上車的居然是江澄。他揮了揮手,江澄一愣,拿着個紙袋走了過來。

陸臨江一邊往裏面讓一邊問:“去哪了?”

“我找了點東西,恐怕你們用得到。”江澄說着,将紙袋遞給了陸臨江。

陸臨江接過來打開看了眼,裏面是十來張照片。

“照片?”陸臨江随手抽了一張,等看清楚了照片上的內容後,緩緩的塞了回去,“這……”

江澄笑了笑:“是不是沖擊力很大?都說不知者無畏,有時候磨破嘴皮子的科普,不如直觀的恐吓來得有效。”

照片上的東西實在是震撼了陸臨江:“這些都是你平時研究的東西?”

“嗯。我特意挑了些可怕的,你找個意志薄弱點的那給他看,再解釋下,我覺得應該能鎮住……”江澄的聲音在陸臨江的注視下越來越低,他想了想終于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妥,“我是不是不該亂出主意?”陸臨江怎麽也是個經驗豐富的刑偵警察,他一個泡在實驗室裏的人教陸臨江審訊的技巧,真是……班門弄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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