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正慶二年,晦氣得無法再晦氣。

蝗災席卷九州,無數流民颠沛流離。

可此時遠在長安的朝廷卻無比漠然,依舊在大朝會上争論着如何除去肅王,不,如今已是被貶為庶人的軒轅晦這個心腹大患。

于是在鄧驚雷遇刺後僅僅一月,朝廷下旨征兵,決意揮師隴右,剿滅叛王。

“既然鄧氏麾下有數十萬雄兵,那為何還要征兵呢?”趙诙百思不得其解。

趙诩向香爐裏添了些檀香,淡淡道:“此時是朝廷在清剿肅州,他何必要用自己的兵力呢?”

“王爺的意思……是想逼他們盡快篡位?”趙诙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道。

趙诩不置可否,“沒錯,對比鄧黨,王爺最大的資本确實就是個‘名正言順’,而鄧黨如今挾天子以令諸侯,鄧演說的好聽是重臣,實際上與皇帝又有何異?鄧黨已然控制了朝局,現下我們雖也沒必勝的底氣,可時機不等人,勢強者求穩求安,勢弱者便要求變求急,這樣才能在亂局中取勝。”

趙诙點頭,“那下面該如何做呢?”

趙诩笑笑,“鄧黨雖慣來沽名釣譽,可他們卻獨獨忘了籠絡住群臣又如何?這天下多的是分得清是非曲直的明眼人,哪怕是他從來不屑一顧的升鬥小民。百姓,最是好騙,也最是聰明……這樣,你和沈覓商量下,盡早編個谶語。”

“就說鄧氏心懷叵測,禍國殃民?”趙诙不确定道。

趙诩搖頭,頗為這個本性純良的小堂弟感到無奈,“你啊……之後還是安心去籌集糧草吧,這事你便別管了,你自去告訴沈覓,他知道如何下手。”

五日後,軒轅晦自軍營回府,一進門便對趙诩道,“那谶語是你讓沈覓搞的鬼?”

“嗯,谶語本身是我寫的沒錯。”趙诩埋首卷宗之中,頭也未擡。

“踏火能翻雲,登刀入九重。我啓朝尚火德,登刀為鄧,連起來就是鄧氏踩着我軒轅氏得到帝祚,而這天命之子便是鄧翻雲?”軒轅晦緩緩念道,“倒是挺有文采,你要挑撥鄧氏兄弟,讓鄧翔一房與鄧翺一房自相殘殺?”

“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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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轅晦撇撇嘴角,在他身旁坐定,“這個谶語從洛京傳出,不過兩三日功夫,就已經傳到長安,又從長安傳遍京畿、關內、隴右三道,傳的這般快,會不會有些刻意,讓人生疑?”

“疑,也是疑他鄧氏,關鍵是這麽一來,鄧翺八成會以為是鄧翔或是鄧翻雲散播的谶語,”趙诩寫完最後一筆,将卷宗放到一邊,“我猜如今清流士林八成已在議論紛紛了,可是還不夠。”

軒轅晦蹙眉,“可有些百姓到底愚昧,若是他們信了,咱們豈不是弄巧成拙了?”

趙诩似笑非笑,“谶語這種東西,就如同祥瑞,偶有一次兩次,大家會覺得是天意,可若是次數多了,信的人還會多麽?”

軒轅晦立時明白了,“原先鄧黨怕就打過這個主意,想要用谶緯、圖谶一類蠱惑人心,去佐證軒轅氏失德,他鄧氏是天命所歸……若是泛濫了,自然這些也便不那麽值錢,雖是幫了他,卻也是斷了他的路……”

“沒錯,”趙诩眯起眼睛,“我倒想看看,這天命到底是站在誰那邊。”

正慶二年十月初四,洛水現一巨龜,此龜負一石碑,上書安陽鄧、王天下——安陽正是鄧氏郡望。

十月十二,有數百只鳳鳥在宣郡王出生之地盤旋和鳴。

十月廿五,有一得道高僧夢見世祖軒轅昭旻,其慨嘆涕淚曰子孫無德無能,累及生民,幸而有鄧演,才有這繁花似錦、富足安康的盛世。

十一月初四,有人在鄧觀星的府邸看到萬丈霞光。

……

鄧氏原先就有這打算,故而一開始未及時加以勸止,鄧黨那些小兵小卒更争先恐後散播上報以讨主子歡心,又有白日社的推波助瀾。

短短一個月,各地便發現了三千多起谶語符瑞,簡直讓人目不暇接。

一開始還有些鄉野村夫會信,可次數多了,別說是見多識廣的官吏學子,就是樵夫獵戶也覺得這鳳鳥、蛟龍、靈龜多的實在不值錢了些,再一看傳得最兇的似乎都還是鄧老爺的人,漸漸的也便不再信服。

就在這個時候,征兵的文書貼到每座城門——朝廷一次便要強征十萬壯丁擴充府軍。

其他各州縣倒是還好,河東、河南、河北三道本就為蝗災所害,朝廷赈災不利不談,竟也對這三道征兵,瞬間便激起民怨。

憤怒的災民撕下了城門口的征兵告示,告別了田園荒蕪、餓殍滿地的故裏,紛紛往其他州縣而去。結果他們卻發現,所到之處歌舞升平,四處傳頌着所謂鄧氏天命所歸的谶語。

最為可笑的是,征兵告示列舉肅王罪狀的時候,寫了兩點,一是勾結伏誅的魏王軒轅晥刺殺鄧驚雷;二是皇帝病重時,肅王作為弟弟,竟用巫蠱還對其加以詛咒。

這麽一來,哪怕是這些災民也知道,這段時日以來,把持朝政的根本不是病的下不了床的陛下,而是符瑞中所說那天命所歸的鄧氏。

不要說是為他們賣命打仗,現下這幫災民只恨不得殺入長安城,将這些高坐明堂卻罔顧民生的人殺個幹淨,為自己在災荒中死去的親戚友鄰複仇。

長安太遠,他們便有志一同地操起能見到的各類棍棒、鐮刀、斧钺,沖進各個城鎮,先将糧倉洗劫一空,又沖進那些富戶,尤其是官宦人家中搶掠。

漸漸的,這幾道的災民互通了消息,他們便幹脆湊在一處,形成了一支義軍。

事情鬧大了,瞞不住了,這才有人上報朝廷,鄧演等人才知道,在他們為符瑞煩心的時候,蝗災竟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沒人知道,那幾道時常在刺史身旁吹風、謄寫公文、傳遞消息的小吏去了哪裏;更不會有人知道,宮中那幾個被毒啞了的、保管奏章的宦官,也曾是好人家的孩子,若不是鄧黨,他們不會淪為官奴,也不會成為白日社的一員。

大寒的那日,第一批軒轅晥的舊部跋涉千裏,到了肅州,肅王在城外十裏亭親迎。

趙诩身披大氅,站在城樓遠遠看着。

“起風了……”他緩緩道。

第四卷:破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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