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趙诩深夜時醒過一次,只剩下零零散散十幾個人圍在一旁,幾人背對着他擋風守夜,裴隽和另外一兩人為他擦汗。

“什麽時辰了。”趙诩低聲問。

裴隽看了眼天色,“快子時了。”

“外面如何了?”

“不知。”

趙诩不再多言,又昏睡過去。

裴隽戰戰兢兢地又守了半夜,才敢阖眼小憩一會,結果方才睡熟,卻被震天的殺聲驚醒。

有身手矯健的小卒爬上樹一看,喜道:“裴大人,那邊打起來了,是不是援兵到了?”

裴隽精神一震,也跟着張望過去,果然山腳下有約莫千人正鏖戰在一處。

鄧軍到底先長途奔襲,又遭到埋伏,緊接着還漫山遍野地搜了許久的山,無論是體力還是士氣都早跟不上,哪裏比得上殺意正濃,急着救人的援兵?

很快那部分鄧軍便被殺的七零八落,向着深山逃遁了。

援兵兵分兩路,一撥人救援趙诩,一撥人繼續剿滅鄧軍。

“大人,我們可要大聲呼救,叫援兵過來?”

裴隽遲疑道:“不急,還是謹慎些好。”

不知過了多久,聽聞那邊有人大聲呼喝,“王妃可好?”

“是狻猊!”軒轅晦身旁的人,裴隽也認識不少,狻猊先前受過傷,聲音比常人沙啞,因此他瞬間便辨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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狻猊是軒轅晦的侍衛長,他既已到此,那麽說明……

裴隽心頭一陣狂喜,對着山下呼喊時已帶了哭腔,“傳郎中!”

吊橋早被燒掉,也不知他們是如何尋到路的,不多時狻猊便已經到了跟前,命人将趙诩和其他傷兵一并擡走。

“王爺呢?”

狻猊一邊緊張地觀察趙诩傷情,一邊道:“末将直接從山南道過來,王爺應還在淮南道大營中吧。”

軒轅晦部之事,裴隽也不方便再問,只惆悵道:“司徒的傷本來都快好了,結果方才撤離的時候又迸裂了,如今休養起來怕又要多費些時候。”

狻猊長嘆一聲,“王爺就是料到王妃會有此舉,便讓窦立先向南繼續進軍,命我回師來援。聽聞岷州城破,王爺吓得臉都白了,不過他英明神武,很快也便猜到是王妃的計策,也就将計就計,看能否此番将鄧覆雨部一舉殲滅。”

裴隽又是佩服,又是感慨,“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看司徒的好日子還在後面呢。”

回了營帳,立時便有大夫前來把脈開方,令衆人驚恐不已的是——趙诩傷口頗深,若是之前好生休養倒也無事,只是後來忙着逃命,颠簸之下流血過多,又有些化膿。

趙诩已經發熱了整整三日,軍醫們個個束手無策。

裴隽來回踱步,“司徒到底如何了,你們給個準話啊?”

“若是先前卧床幾日倒是還好,抑或是早個幾日送過來,怕都還有的……”

“有的什麽?”一旁的狻猊性急,差點将軍醫吓厥過去。

裴隽愁眉苦臉,“若是王妃真的有什麽三長兩短,你我回去如何向王爺交代。”

“你們不僅要向本王交待,你們更要向肅州生民,向天下士子,向你們的良心交待!”

裴隽如遭雷擊,一轉頭就見帳口執戟郎掀開帳簾,滿身征塵的軒轅晦快步走進來。

幾乎不待停歇地奔馳幾百裏,又剛進行了一番鏖戰,軒轅晦此刻的形容實在說不上好看,灰頭土臉不提,更是瘦得雙頰都微凹了進去。

他走到趙诩榻邊,低頭看了看,見自己手上沾有血污,便幹脆俯下身,與趙诩額貼着額,果然燙的驚人。

起身,軒轅晦陰沉着臉,看向軍醫,“什麽叫做藥石罔顧?王妃洪福齊天,我看分明是你醫術不精,也罷,這裏不需你們伺候了。只開些退燒的方子來即可!”

“王爺。”見他竟要将軍醫們攆走,裴隽不由急了。

“此番陪在王妃身邊直至脫險,你護主有功,本王自不會忘。狻猊你再辛苦一遭,過一兩個時辰,你便去城外迎候貴客。”

又見狻猊探詢目光,軒轅晦冷聲道:“我實在放心不下便親自來了,方才我又派了三萬騎兵追擊,務必要将鄧覆雨枭首示衆。王妃之仇,不可不報。”

“王爺神武。”狻猊幹巴巴道。

軒轅晦擺擺手,“你們都退下罷,王妃這裏有本王便好。”

雖然遲疑,狻猊與裴隽對視一眼,還是告退了。

軒轅晦淨了面和手,又換了幹淨常服,在趙诩身旁躺了下來,明明務必困倦,卻毫無睡意。

這次讓岷州為餌,本是衆将決議,諸人均是做了舍棄岷州,留下山南道的決定。其餘人對趙诩了解不深,大多以為趙诩會與其他士族一起逃回肅州。

他卻是知道,趙诩寧願以一死換來一世英名,遺澤宗族,也不願帶着罪名茍活。

喜潔到了極致,不過如此。

就如他二人之間再插不進別人,他難容軒轅晦與旁人夾雜不清,哪怕絕嗣。

其實就在十日之前,他有極短極快的一剎想過衆人的提議,畢竟趙诩勢大,要是還活着掌握了軍權,難保以後不是又一個鄧氏。

可他一想到趙诩可能血肉模糊地葬身于什麽不名之處,便如同摧磨心肝一般痛楚。

他扪心自問——他當真就那麽容不得趙氏,當真那麽容不下士族麽?

左思右想之後,他不得不承認,他的祖父疼寵當年的鄧太後,最終釀成鄧氏之禍,他竟有幾分感同身受。

削弱了其他河東門閥,卻縱容趙氏做大,只要趙诩還在這世上,他就是願意的。

讓趙诩做皇後,做太後,甚至做攝政太後,仔細想想,也無甚不可。

只要他能醒過來。

軒轅晦不住地吻他的面,吻他的眼,吻他的唇,好似如此騷擾之下,趙诩就會如同往日一般煩不勝煩地将他拍開。

然而并沒有。

他只是靜靜地躺在榻上,好像此生都不願再搭理軒轅晦一般。

簡直薄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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