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離澈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攏了攏身上的衣服,也不知道是受涼了,還是被某人罵了。
衛一盤腿而作,手裏抓着只整雞,滿嘴流油,馬蹄聲連連,窗外的風景一晃而過,他們此時已經趕了半個月的路,半個月來馬不停蹄,入夜,便能到苗疆境內。
離澈笑意盈盈的盯着衛一,更準确的說,是盯着衛一即将要扳下雞腿的手,衛一萬分不舍的将雞腿送到離澈的手上。
“雞翅膀,雞屁股也給我留着。”
衛一抱怨道:“主子,這已經是第三只了,你最近怎麽都吃不飽?”
明明以前第二只,一整只都是他衛一的.
“大概是前段日子胃口不好,虧了身體,”略優雅的咬了口雞腿,“你主子我要好好補補。”
“主子,”衛一陳懇道:“你不能補了,再補就變豬了。”
離澈被氣笑了,“你見過,像你主子這麽美的豬?”
臭美!看你以後長成大肥豬,皇帝還要不要你,衛一低頭吃他的肉,對沒有捍衛到自己的嘴上利益,表示郁郁。
離澈倒是心情很好,大概是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腰上都多了一圈肥肉。
寒夜反正不在跟前,沒人看,胖點又有何妨?
這樣想着,又拿出小罐子,撚了顆烏梅到嘴裏。
烏梅是離澈專門問寒漓要得,寒漓小娃娃眼裏包着淚,抱着罐子的小手越拉越緊,一臉控訴,他幹爹在他那裏要了一罐又一罐,他小小的宮殿裏只剩一壇了,抱着懷裏唯二的罐子實在舍不得。
可又怕離澈生氣,便答應的聲響,又不肯撒手。
離澈最終将唯二的兩罐子烏梅留下,戀戀不舍的帶走五罐,可把寒漓高興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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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澈心道,總算沒白疼這小笨蛋。
燕涼
王殿外傳來此起彼伏,壓抑的抽泣聲。
王後跪在殿門前,手裏拿着錦帕不停拭淚,身後跪着一甘男女宮眷,接着便是文武大臣,皆埋着頭,等待傳喚。
殿中,離唯靜靜的躺着,人之将死,回想往昔,一些無關緊要的錯事總要被無限放大,如從小被他抛棄,流落在外的四子,好不容易解除禁閉又嫁到北朝和親的離澈。
明明不是那個人卻承受了自己的怒火,自己何其忍心。
幸好天高任鳥飛,那孩子不是池中之物,遠離苗疆,總能過得好些。
而苗疆也該交到離淵手裏了,離唯迷離魅惑的眸子蒙上一層迷霧,看不真切,微微轉下頭,目光鎖定在他的大王子身上。
離淵早讓伺候的巫醫奴才離開,自己拿了帕子就着溫水給離唯擦身子,溫柔耐心。
由着離淵解下他的衣物,在身上擦拭。按理,離淵好鬥,并不是苗疆王的上上之選,只可惜子息薄弱,膝下只有三兒一女,二子更無上進之心,耳根子軟,一無是處,只能讓人拿捏。
至于離澈,他不是沒有考慮過,為此,甚至不計較離澈的出身還專門出宮将他母子二人接回宮中,然而,讓他心驚的是,這四子越長越像那個人,徒留厭惡。
四子出嫁,二子駐守封地,身邊也只有離淵而已,罷了罷了。
離唯擡起手,正想出聲,門外就傳來他的貼身奴才的聲音,說是離澈知曉他病重,前來看望。
離唯有一瞬間的愣神,心裏湧起陣陣溫暖,随即又搖搖頭,暗道自己想多了。
那孩子能來,絕不是對他這個所謂的父王,懷着那樣的感情,大概只是來瞧瞧熱鬧,畢竟苗疆換君主也是件大事。
罷了,是自己對不起他,讓他瞧瞧笑話也好。
離唯讓離淵親自出去迎接離澈,又讓人進來給他更衣,撐起身子讓人扶到桌邊,提筆。
夕陽餘晖灑下,給整個大殿鍍上金邊。
離澈獨自一人站在馬車前,望着大殿,恍若隔世。
殿門中出現個影子,漸漸放大,離淵大步向他走來,神行憔悴,臉色發青,眼下黑影清晰可見,不是記憶裏蠻橫霸道的樣子。
也是,總該有些變化,最後一次見他這位王兄已經過了七年。
這個人在臘月天推他入塘,讓他根骨全廢,不能習武,讓他七歲禁足,被困王府十年。
當年,就在他以為自己要死了的時候,衛一及時趕到,憑着一身蠻力将離淵推下水,又拉起全身顫抖的自己。
後來他替衛一頂罪,被禁足王府,離淵也怕殘害手足被父王知道,便也默認了。
自此,衛一在王宮武林中往來,自己從未再踏出王府一步。
離淵走近,眼神定在離澈的臉上,片刻後淡淡道:“四王弟,父王在等你。”
離澈一路跟着離淵入的王殿,将一幹人等隔在身後。
離唯道:“淵兒你先出去,父王有話要和澈……澈兒單獨說。”
離淵作揖,躬身退下,順帶拉上大門。
只剩下生分慣了的兩父子,四目相對,徒增尴尬。
還是離唯先開了口,“澈兒,你過來。”離唯拍拍床邊。
離澈走到床邊坐下,心裏終究起了波瀾,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夢寐以求的只有這個人能給。
離唯看了會兒他的臉,又往他身上看去,來來回回打量許久,眉頭微皺。
離唯道:“手伸出來。”
離澈伸出手,被離唯一把捉住扣住手腕,細細把脈,離唯自小多病,耳濡目染,多少會些醫理。
離唯把完左手又把右手,眉頭越皺越緊,臉色越發蒼白,呼吸也變得急促。
世事無常,他的四子明明酷似那個人,卻和先王一樣傻,這些年……到底在怨恨什麽?
離澈望着離唯起伏的胸膛,好像随時都要背過氣去,反應挺大的,莫非自己得了絕症。
就算自己真的死在他面前,他的這位父王也不該反應這麽大,離澈在心裏冷笑。
不過在離唯暈過去之前,離澈還是将他扶起,輕輕的給他揉着胸口,為了進門那一瞬間的溫暖,也為了解惑。
離唯依靠着枕頭,喘了許久終于順過了氣,笑道:“你大可以任我死去。”
“我有事問你。”
離唯臉上的笑意頃刻變成落寞。
“在苗疆生活這些年,只有禁足的日子相對平和,你是為了保護我還是為了懲罰?”
離唯長嘆一聲,“你畢竟是我的孩子。”
“将我遠嫁北朝,也是怕離淵繼位後為難于我,是也不是?”
離唯張張嘴,其實更多的還是因為舍不得其他的兒女。
“有沒有這層意思?”
離唯答道:“有。”
多年來的心結被解,離澈頓感輕松,他的父王不曾給過他所謂的父愛,至少還是保護了他。
“你故去後,王兄定會和北朝分庭抗禮,你覺得可有勝算?”
離唯一時無話,這也正是他一直擔心的,可降書必須是每屆君王自主簽訂奉上,離淵不願意,沒有人能夠左右。
“你似乎有辦法?”早就聽說離澈深得北朝皇帝喜愛,此次前來,難道是為了北朝?
“王兒總不會做不利于苗疆之事。”
懸起的一顆心放下,離澈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
“離淵會是苗疆王,依附北朝的存在。”
離唯淡淡的點頭,此時天色完全暗下,感覺到離澈要起身離開,離唯一陣不舍,使出僅有的力氣拉住他,黑暗中,往他的腹部望了眼,微弱道:“照顧好身體,不要太勞累。”
離澈愣了楞,緩緩道:“……嗯。”
“北朝皇帝對你縱然體貼入微,一顆心都系在你身上,但宮門無情,帝王心更是深不可測,莫要陷得太深,至少給自己留條後路。”
不要像先皇一樣傻。
離唯身為君主,這番話字字真切,卻是肺腑之言。
離澈應了聲嗯,離唯又道:“桌上的禦旨是給你的。”說完便放開手,示意離澈下去。
離澈起身離開,于此同時,屋中一黑影也轉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