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城郊一家私人療養院 ,因位置偏僻,一般人不常來。院停車場停着的大都是外地來的車。

正值盛夏,院正中央的一棵大桑樹,估摸着幾百歲的年紀,知了正在上面沒命地二重奏。

“這兒知了咋還比人積極。”一男子跨步從輝騰裏出來,關上車門的那瞬間車上帶的涼氣被太陽搜刮走,耳朵裏全是那些個蟲子直逼心靈的聒噪聲,無端地扯着腦殼疼。

“廢話。比知了積極還用上療養院?直接看神經科了吧!”女子從副駕駛出來,掏出墨鏡架在鼻尖上,很顯然在車上已經做好刀槍不入地防曬工作。她走在前面,回頭見男子揉太陽穴還沒緩過來的樣子,有心停下來等他:“見光死呢?等會見着楊院長,記得好好說話。”

男子終于跟了上來,帶着一絲逃命似的迫切,甩掉身上吐着毒信子的陽光,跨進了大樓的陰影裏:“我是來領我姐的東西的,不是來打架的。”

女子頓了頓,跟他一同走了進去。

這個療養院住着的,十有八九是條件不錯兼嫌市區醫院吵鬧的老人。城郊安靜,空氣質量又好,連夥食也清淡得很,适合養富貴病。當然,男子一路找電梯的時候,眼睛也瞥見了幾個年輕人,穿着藍白相間的病號服,挺文青地對着窗戶外的景致寫生。

“啧。”男子道。

“怎麽?”女子以為他在醫院長廊裏拐來拐去找不到電梯入口。

男子在一個不顯眼的電梯口停下,按了往“上”的按鈕,那個向上的小标志“突突”的冒着綠光。

“你說我們在城市摸爬滾打的時候,為什麽總有些小年輕活得比我們潇灑?寫寫歌,作作畫,發發呆,啧,這麽一比,好端端的生活被我們過成屎!”電梯門開了,出來了個拄着拐的老人,兩人自覺讓開,讓老人先過。老人的拐在男子腳前五厘米處敲了敲,張着豁牙的嘴朝男子講了一通,差點沒噴男子一臉口水。

語言不通,男子不知道老人哇啦哇啦講了什麽,耐着性子目送老人遠去才收回目光,瞪了一眼笑得悄無聲息的女子。電梯門關上,男子按了個“6”。顯示屏上的小标志依舊閃着綠光。

“你一個人過着屎一般的生活,可別非把我拉進來。我覺得我現在活得沒什麽不好。”女子望着不斷變換的數字道。

“得。衆人皆醉我獨醒。天才都是孤獨的,就比如……”男子道,望着顯示屏上的數字終于變成了“6”,門“叮咚”一聲開了,“走吧。”

兩人到了六樓。這個療養院的有一座主樓,兩邊各連着一座副樓。因為建在山上,樓與樓之間存在高度差異,所以從主樓的六樓往裏走,直接能到副樓的九樓。不知是因為樓道冷氣開得足,還是副樓背陰,整層樓都給人一種陰森森的感覺。

楊院長的辦公室在副樓九樓最裏面。男子走在前面,女子不緊不慢地跟着他。松了松肩,男子回頭道:“快幫我看看,這層是不是第九層,我咋感覺這是地下第十八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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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透過墨鏡給他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兩人終于走到楊院長的辦公室門前,男子似乎确定完畢門右側的挂牌上寫的是“楊亦寧”而不是“閻王爺”,才伸手敲了敲門。

“請進。”門內傳來了一聲沉悶的回答聲,“門沒鎖。”

男子看了女子一眼,開了門走進去。

楊院長是個年輕的男子。不是年齡上的年輕,而是跟“院長”這個稱呼比起來,顯得觀念落差般的年輕。戴了個挺職業挺禁欲的黑框眼睛,清清爽爽,正低着頭坐在那裏寫着什麽。雖然沒穿白大褂,但給人一種“聞都能聞出來他是個從醫的”感覺。

男子在楊院長的辦公桌邊頓了頓,想要說什麽,但眼前這個院長從他進門開始就沒擡頭看他一眼過。氣氛像這層樓的溫度,尴尬地凝固在那裏。

還是女子走了進來道:“我們來拿簡容留下的東西。”

楊院長這才停筆,把尊貴的頭顱擡起來:“簡容?”

女子指了指早化作一股冷氣的男子,道:“他是簡容的弟弟,簡青。”

楊院長眯着眼打量了一會面色不太好的簡青,道:“不是同父同母吧?”

“什麽?”簡青沒明白他的意思。

“我是說,”楊院長深呼一口氣從座位上站起來,移到一排玻璃櫃後面,拿鑰匙開鎖在裏面翻箱倒櫃,“你長得有點中西合璧。”

女子終于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

男子此刻臉色跟被當頭潑了一盆西紅柿炒雞蛋似的。

翻箱倒櫃了一陣子,楊院長終于從玻璃櫃後面轉過身來,拿着個塑料袋子,塑料袋上面寫着“和諧療養院,電話:*******”。

男子上前,指了指刻着療養院廣告的袋子,道:“這是我姐的東西?”

楊院長瞥了他一眼,慢條斯理道:“裏面有你姐的病危通知書,她自己簽的字。”

男子不說話了。

楊院長将塑料袋裏的那張文件并一沓紙抽出來,交到簡青手上:“我一直以為簡容是個孤兒。沒想到她死後還冒出個弟弟。她當時把這些東西交給我,說會有人來拿的時候,我還以為她是讓我把這些東西放在老廟裏傳給後人呢。”

男子翻了翻,是一沓五線譜一樣的草稿。亂七八糟,零星地劃了幾個字。最後翻到那張病危通知書,日期是2017年12月,署名:老子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旁邊還配了一首打油詩。

男子表情有些複雜。

“她這個病”,楊院長嘆了口氣,意味深長道,“完全在于她自己想不想活。你懂我的意思吧?”

“我姐一直是簡家活得最另辟蹊徑的一個。”男子道。

楊院長沒說什麽,但表情顯然是同意簡青的話。

“她死的時候……有沒有說什麽?”簡青問道。

楊院長搖了搖頭:“我也以為她會說什麽,或者至少留下一些什麽,但她把東西交給我後,就毫無征兆地去了。那天實習護士跑過來跟我說612病房的人沒了,我一驚跑去看,你姐側着身子背對着門躺在床上,一只胳膊枕着頭,除了身體是涼的,跟平常睡覺沒什麽區別。”

女子嘆了口氣,看了一眼簡青:“看來你姐活得另辟蹊徑,死也死得另辟蹊徑。”

“除了這些,她還留了什麽嗎?”簡青問。他看見袋子裏好像還裝着什麽。

楊院長卻道:“沒了。剩下的,她原本是留給另外一個人的。她住院的那陣子這人經常隔三差五來陪她。可她一走,這人人間蒸發了似的,再沒來過,聯系不到了。”

簡青和那女子對視了一眼,心照不宣。陳燃。

簡青還能想起,當初他的姐姐,拉着陳燃的手,正月裏空降莫斯科,給了他父母一個大寫的surprise。“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女朋友,陳燃。是女朋友,不是女,朋友。”簡容帶着純良無害的笑容道。

簡青還能想起,那頓飯,是如何被父母吃出了戰鬥民族獨有的特色的。

直到現在,簡容死後兩年,簡青談及女英雄,腦海裏還浮現出自家姐姐人畜無害的笑容。天才都是孤獨的,比如他威武的容姐。

若是老天能夠重來一次,他真不希望他的女英雄這麽英年早逝。

……

當簡容從混沌中醒過來的時候。感受到的是一陣一陣的颠簸。這種颠簸她很熟悉,但腦袋像是休克了很久一般,一時想不起來。

直到有人推了推她,她才艱難地睜開了眼睛。

“小姐,我看你票上寫的是到桃園鎮啊。”一個抱着孩子的中年婦女好奇地望着她。

簡容有片刻的尴尬,被人盯着睡這麽死,以前從來沒有過。

“謝謝提醒,”簡容忙用手擦了擦嘴角,沒發現有口水,于是收拾了身邊的東西,把頭頂的行李袋扛下來,就往火車車廂邊走。

“哎”,後面的中年婦女叫她,“你坐過兩站了!”

簡容一陣僵硬,沒說話悶着頭繼續往前。SHIT,她其實很想說。

火車到了邨塘站,簡容随着擁擠的人流下了車。望着車站外一片荒蕪到鳥不拉屎的田野,她終于把那句“SHIT”說出口了。一臉麻木地走到櫃臺,簡容道:“麻煩給我補個票,順便問一下最早幾點有去桃園鎮的?”

櫃臺的售票員的臉比她的臉還麻木:“兩個小時後有一班。補票加一張桃園鎮,一共35元。”

“行,”簡容頭也沒擡就掏出手機,“我用微信轉賬。”

“您說什麽?”售票員出票的手和簡容掏出手機的手同時停了——翻蓋手機。我了個大草。

簡容笑容難看起來:“麻煩能告訴我,今年是幾幾年嗎?”

售票員此刻的眼神已經不亞于在看一只會說話的猴子,但秉着多年職業素養還是回答道:“零七年。”

簡容拍了拍腦袋,抱歉地看了一眼售票員,道:“不好意思,我可能還沒睡醒。”得找個地方證明自己還在夢裏啊。

售票員終于不耐煩了:“所以你票還買嗎?”

“買,當然買。”簡容讪讪笑着,從褲兜裏掏了半天,掏出一沓皺巴巴的零錢,翻了兩張二十的塞在售票員手上。在售票員轉身找零錢的時候趁機瞄了一眼電腦,電腦右下方赫然标着2007年6月25日。

簡容眼前一黑,憑着一股浩然正氣才使自己沒倒下去。

腦海裏彈幕似的閃過許許多多念頭。她雖然不知道自己之前做了什麽,但眼前的一切都向她證明:人類的少女啊,你重生了!

她一副吃了小強的表情從售票員手裏接過五元大鈔和車票,拎着行李袋往換乘處走去。

忽然手機響了,“死了都要愛,不淋漓盡致不痛快……”這富有年代感的鈴聲聽得她虎軀一震,好在周圍的人都步履匆匆沒人注意到她,她趕忙接了電話。

“喂,二容啊,你到哪兒了啊?我讓你表弟去接你?”這是她姑媽的聲音。

雖然聲音聽起來很親切,但是跟她目前得知自己重生了這種爆炸消息比起來,實在是微不足道了。

“還有一會子,我坐過站了。”簡容捂臉答道。

“那行,我再讓他等等。到了再聯系姑媽啊。”說罷電話挂掉了。

當簡容拎着行李終于站在桃園鎮鎮口等待認領時,一輛挺拉風的黑色摩托停在她面前,入眼的是一條筆直筆直的一米二的大長腿,和非常養眼的腰。那大長腿戴着頭盔,頭盔擋着臉,但簡容還是能看出頭盔面罩下朝她射出的戲谑的目光。

“表弟?”簡容有點不确定。可能重生只帶來了她的人,把她腦子落在原來的世界了。

大長腿笑了,伸手扣下脖子上系的扣子,把頭盔一把拿下來。簡容這才發現頭盔下藏的竟然是一頭挺長的黑發。只是與一般黑發不同,那人兩邊頭發被剃光,只有中間留着一股。如果是其他人,簡容可能會吐槽殺馬特,但這人長得一副侵略性的美,硬生生把簡容那句“殺馬特”逼了回去。

“看來你跟你表弟不熟啊。連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那人笑道。

簡容心想:我操,你竟然是個女的。

“走吧,容。我奉旨接你回去。把你送回去我好交差。”那人把頭盔挂在車把上,發動了車子道。

作者有話要說:

人生第一篇百合文!!!歡迎捧場!!!!!!

我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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