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知何時,韓信才沉沉睡去,而天剛一蒙蒙亮,他便醒了,在榻上又躺了一會兒,翻來覆去地睡不着,他知道自己已無法入睡,便掙紮着坐了起來,倚在榻上,右手習慣性地撫向左胸。這時,他才突然意識到,他已經很久沒有心悸的感覺了。

他的體質并不好,少年時,父母雙亡,家道中落,他又不屑經商,常常吃了上頓沒下頓,只好不時到遠親近鄰家裏蹭飯。然而,飯也不是那麽好蹭的,往往蹭了幾頓,主人家就給他臉色看,他自然也不好意思再去。他在十分饑餓,或疲累時,往往會心悸,要緩好一陣子才好。幸好,後來衣食無憂,他的體質也随之變好了。

韓信匆匆洗漱一番,又吃完早飯,便吩咐貼身侍衛阿忠去請謀士蒯徹、齊國相李左車,前來商議與項羽會盟一事。

李左車是戰國時趙國名将李牧的孫子,被趙王歇封為廣武君。兩年前,韓信與張耳率軍攻打趙國,趙國當時的統帥是成安君陳餘,率數萬大軍屯兵太行山井陉口。李左車向陳餘建議,韓信軍糧草轉運困難,士卒饑疲,而且井陉地形狹長,車馬不能并行,宜守不宜攻。只要嚴守,就可以萬無一失。另外,李左車自請率兵三萬,從小路繞到韓信軍後,斷其糧草,不料陳餘不聽,堅持和韓信軍決戰,終于大敗。

此戰後,韓信下令,軍中不得斬殺李左車,有能生擒者,賞千金。果然,李左車被生擒,送到韓信賬下,韓信立刻為他松綁,以對待老師的禮節相待,向他請教破燕、齊的策略。李左車被韓信的誠意感動,建議他撫恤趙國百姓,派人以兵威說降燕國齊國,齊燕可定。韓信采納了他的建議,燕國果然不戰而降。

劉邦封他為齊王後,韓信便拜李左車為齊國相。

很快,蒯徹、李左車兩人便聯袂而來。由于李左車并未出席昨日的宴會,韓信便把自己答應與項羽會盟的事情說了一遍。

李左車一邊聽,一邊皺眉,道:“我真看不出,為何項王堅持當面會盟?無論是大王,還是項王,都沒有此時輕出的理由啊。”

韓信忽然想到了什麽,笑了起來,道:“昨日那鐘離眛還說,項王願意來臨淄會盟。”

李左車不由搖頭笑道:“這只怕是說笑了。他就不怕,自己在臨淄的時候,又被劉邦端了老巢?”

韓信茫然道:“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但是,既然已經答應鐘離眛了,也不好反悔。其實,胡陵離壽春也遠,我還真有點替項王擔心。對了,鐘離眛還在臨淄嗎?”

阿忠在旁插話道:“一大早,鐘離将軍便離開臨淄了。”

走得這麽快,這是怕他反悔,所以趕快離開了嗎?韓信不由地摸了摸下巴。

蒯徹忽然“啊”了一聲,見韓信、李左車兩人的目光都刷地看了過來,忙道:“莫非項王另有所圖?大王,您看,胡陵之南,剛好是彭城啊......”

韓信沉吟道:“你是說,項羽意在彭城?這的确是他的行事風格,但是,他又怎會事先知道,我會指定胡陵作為會盟地點?”

三個人商量來,商量去,也商量不出來什麽,韓信搖搖頭,道:“罷了。既然我已經答應項羽,那便會盟吧。就定在下個月今日,兩邊都來得及準備。蒯先生,你和我一起去胡陵,李相國,齊國便托付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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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掠過衆人,道:“此事務必保密,違令者,斬。”

“喏。”

韓信當即遣使去楚國,告知項羽,會盟定在三月十五日。一方面又以巡視齊國為名,抽選八千精騎,交給偏将吳池帶領。

次日便要出發了,蒯徹卻有件心事,左思又想,放心不下,驅車去找韓信,出門卻又吩咐車夫轉道,去拜訪李左車。

見到蒯徹的拜帖,李左車十分驚訝,看看天色已晚,知道他必有要事,急忙将他延入書房。

“蒯先生來訪,有何事呢?”

蒯徹嘆了口氣,道:“也許是我多慮了。在大王外出期間,還請李相國特別留意孔藂、陳賀兩人。”

李左車稍稍有些驚訝,但稍一思索,便明白了蒯徹的意思,道:“你是說......”

“這兩人,原本是跟随劉邦在砀山起義的舊人,後來均被劉邦在彭城之戰後,以都尉的身份,派到大王身邊,跟随着大王攻魏、破趙,下齊,如今已經積功升至将軍。”

李左車點點頭,他知道,韓信原本安排這兩人作為偏将,各領一支偏師,和他一起參加垓下之戰。但韓信率兵返回齊國的時候,這兩人并未加以阻止。

蒯徹又道:“據我看,劉邦将他們兩人安排在大王身邊,未必沒有監視大王之意。大王心存仁厚,待他們不薄,但......”

李左車點頭道:“我知道了,先生且放心去罷。”

蒯徹這才放下心事,拱手告辭。

第二日,韓信辭別李左車,帶着蒯徹,吳池,并八千騎兵,一路由臨淄南下。

暮春三月。齊國大地,早已是碧草青青,雜花生樹,群莺亂飛。官道兩邊的農田裏,也到處是農人忙碌的身影,一片太平之世的光景。百姓們見到齊王車駕,紛紛跪在路邊,他們是發自內心地感謝齊王。

自從韓信平齊後,拜李左車為相,輕徭薄賦,又罷了征戰,百姓們的生活,比之以前,已經好了不少。不時有百姓拿着竹籃,籃中有雞蛋、豆子、粟米、蔬菜等物,塞給經過的士卒。看到這個,韓信的心裏也不免暖烘烘的。其實,以軍功封王裂土,一向是他的夢想,也是自西周到戰國以來,世上公認的規則。當年的姜尚姜子牙,不就是因為滅商的大功,被周武王姬發封到了齊國任齊公嗎?韓信自認也有治理一國的才能。前世,他不是把楚國治理得很好嗎?只可惜,後來被劉邦賺到了長安......

齊軍一路往東南方行去,已到齊國邊境,偏将吳池勒馬來報,“大王,前面已到齊國邊境了,還要繼續前行嗎?”

韓信還未答話,蒯徹一揚馬鞭,道:“繼續南行!你不見大王興致正高嗎?聽聞前面景色極好,獵物也多,大王正想去打獵!”

吳池的嘴角抽了抽,在馬上拱了拱手,撥馬前行。齊軍出了齊境,進入魯地,又行了幾日,正好經過東阿。卻見東阿城,城門緊閉,城頭上旌旗林立,旌旗下站着許多士卒,一個個彎弓搭箭,對這自己這行人,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韓信不由失笑,對身側的蒯徹道:“他們這是做什麽?以為孤要攻打東阿不成?但孤并未帶任何攻城器械啊。”

蒯徹笑道:“大王威名在外,也難怪那東阿守将驚懼。”

韓信笑了笑,嘆道:“他這也是忠心。”當年,項梁死後,楚懷王封項羽為魯公,魯正好是項羽的封地。而前世項羽在烏江邊自刎後,原先的楚地均投降劉邦,只有魯地不肯投降。劉邦後來令人拿着項羽的頭,來到魯地,他們才相信項羽真的死了,最後才無奈投降。

韓信當即傳令下去,令齊軍偃旗息鼓,繞開東阿城,繼續南下。東阿城守将也不由地松了口氣,如蒙大赦,嚴令士卒不得主動攻擊齊軍。

這日齊軍行到距離胡陵以北大約百裏處,只見一片樹林,草木豐茂。林中有小溪蜿蜒流過,溪水清澈,不時見到青灰色的魚兒在溪水中游來游去。再往下走約一裏地的樣子,小溪彙聚成小潭,四周樹木掩映,十分幽靜。

韓信十分喜愛此地景色,不禁勒住馬,擡頭看看天色,見太陽快落山了,道:“就地紮營。”

一聲令下,在離開樹林,靠近小潭的空地處,齊軍紮營的紮營,取水的取水,做飯的做飯。韓信下了馬,招手叫來阿忠,低聲問道:“項王那邊,可有消息?”

因為此行機密,這次由阿忠親自掌管斥候,探聽消息。他搖頭道:“還沒有。”

韓信微微覺得有些失望,但算算日子,今日不過是三月十三日,離會盟之期還有兩日,而楚國都城與胡陵離得更遠,何況項羽北上,還要堤防被劉邦發覺,便心下釋然。

他取出釣竿,找了一棵大樹靠着,在鈎子上挂上魚餌,将鈎子抛入溪水中,便靜靜地等着魚兒上鈎。

當年在淮陰,他蹭飯被人嫌棄後,只好學着在河裏釣魚,果腹充饑。開始一整日也釣不到一條魚,後來,他釣魚的技巧也越來越熟練,每日總能釣上幾條。否則只靠漂母接濟他的那些食物,估計他也撐不到投奔項梁軍隊的時候。

想到往昔的窮困,又想想現在,韓信的面容不禁變得柔和,将背部放松,靠在了大樹上,臉上也露出了輕松惬意的微笑。

就在這時,他忽然心生警覺,仿佛被人暗中窺視,似乎是來自小潭的方向。韓信急忙轉頭望去,小潭處卻不見一人,卻見四五頭梅花鹿,悠然漫步踱出樹林,跑到潭邊低頭飲水。

難道是這群畜生在看我?韓信不禁啞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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