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四回

大邺朝 文景元年十二月十三日(第四世)

再次被姜嬷嬷的聲音喚醒。

重回到着熟悉的一天,若是這世界有彈屏系統,必定能被沈初黛一萬個“敲裏嗎”炸滿。

她竟是又重新回到了小皇帝死前的第七天?!

明明這一次既沒有殉葬而死,也沒有被穆冠儒殺死,甚至就要得知魏思雙刺殺皇帝的原因時……

等等。

一直以來,她理所然當地認為,是自己死亡導致的重生。可如今細細想來,在天牢門口她分明用短刀劈開了那支箭,無論是第三世還是第二世她都沒有死,可時間的齒輪還是逆轉了。

那麽,所有事端的重合點就只有那件事了。

沈初黛背後沁出了一絲涼意,是因為皇帝的死。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條缥缈而牢靠的線将她與皇帝系緊,無法分割。

好在知曉皇帝的死因,只要将松瓤鵝油卷與魏思雙解決掉,這一次便真的能安然無事……嗎?

皇帝殡天了三回,她也跟着重生了三回,事到如今她也有些不确定,不過是走一步看一步罷。

想好解決方案後,如上一世一般沈初黛利索地拒絕了表哥的心意,請求父親遞上她因病無法選秀的奏折。

她甚至還讓人去探查了魏思雙那個情郎的消息,可如上一世查出來的一般,魏思雙平日裏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嬌小姐,更沒有定過親事,那情郎的身份實在成迷,查不出什麽究竟。

便只能派人在魏府門口蹲守,魏思雙若有異動便立即來報。

一切安排好,沈初黛坐上馬車送姜嬷嬷前往碼頭。

上一世她未被拉去殉葬也未被關在天牢,故而得知了一個前兩世都不知曉的消息。國喪當天姜嬷嬷收到了老家傳來的書信,就在前幾天她的母親因病去世,可憐姜嬷嬷連最後一面都未能見到。

重來一遍,沈初黛一定要為她圓上這遺憾。

車子很快便行駛到碼頭,趁着小厮們正一箱一箱地往船上搬箱子,姜嬷嬷轉過頭來看着沈初黛,雖然不知曉她為何突然無故送自己走,但唯一一點能确定的是,沈初黛出發點必定是好的。

這些箱子一大半都是沈初黛體恤她年紀大,從私庫中拿出贈予她的藥材。

兩年的日夜陪伴,姜嬷嬷早已将她當成了自己女兒一般疼惜,而不是金尊玉貴的國公府大小姐。

這個世上女兒家最為不容易,沈初黛更要走上那艱難的道路,可她的歸宿從來都不該是深鎖在深宮中,她就像草原上奔騰的野狼,哪有将野狼圈養在栅欄裏頭的道理。

姜嬷嬷心下覺得難過,支開了一旁伺候的婢女,嘴上卻還是道:“小姐性格倔強,無論是進宮亦或是家人,若是遇上不順意的事情,切不可意氣用事,任意妄為。”

沈初黛點點頭,裝似乖巧地說道:“嬷嬷,我知曉的。”

她嘴上雖是這般說,可心頭都已打算好待救完皇帝,便立刻随着兄長北上直驅邊境。

姜嬷嬷似是察覺到她的敷衍,笑了笑道:“我知曉小姐志不在此,有人說這世道不公,女子天生便該依附男人。可嬷嬷我倒不覺得應該如此,我自小進宮一生未嫁,也是靠着自己的本事安安穩穩地度過了大半生,雖是未得大富大貴,但能夠安享晚年我便知足了。”

沈初黛有些意外,姜嬷嬷本身就是在宮廷裏掌管禮教的女官,是個墨守成規的女子,卻不知曉她竟然也有這樣一面。

她開口道:“嬷嬷這是在勸我不要進宮,去實現自己的抱負?”

姜嬷嬷卻是搖了搖頭:“并非如此,我是想勸小姐進宮。小姐與我皆知大邺早已是穆家的天下,若是這穆家再出一個皇後和嫡皇子,哪裏還了得?全天下能與穆三小姐争這皇後之位的也就只有小姐您了,我想忠國公也是如此想,這才不得已送小姐入宮。”

她頓了頓:“小姐若是能坐上那個位置,或許有一天能幫助這天下的女子掙脫禮教的束縛,讓女子也能用自己的力量撐開一片天地來。前朝有皇上皇後共理國事,被天下人尊稱‘二聖’,我相信小姐若是能登上那個位置,也必定如像前朝皇後那般不拘泥于後宮的那小方天地,一展宏圖的。”

沈初黛心頭閃過一絲動容,然而不過只是一瞬。

就在早上父親已經拟好奏折,就等她明日參加完平南王壽宴便遞上去。

更何況她并不覺得自己能成為皇後。

穆家連出兩任皇後,穆冠儒又是當朝攝政王,不論是朝堂還是後宮皆是穆家獨大,此次選秀穆冠儒的親妹妹穆宜萱也會參加,不管怎麽說這皇後也不是她能當上的,更別說什麽‘二聖’,為天下女子謀福利了。

送姜嬷嬷的船很快駛離眼前,歌七詢問道:“小姐,現在回府嗎?”

沈初黛眸光落在護城河上,彼時已經接近黃昏,平靜無波的湖面閃耀着粼粼的餘映,然而也就是這樣的湖水,已經接連成了二十多個孩童的葬身之地。

像是詛咒一般,每隔段時間便會有一個孩童的屍體出現,其中之一便是平南王妃壽宴當日被誘拐出府的小世子。

二十幾個孩童死得極慘,全身血液被活生生抽幹,又在水中飄了幾天,屍體浮腫不堪,便是連最精明的仵作都驗不出什麽。

這護城河的範圍又實在太大,大理寺只能派人手在這附近巡查,然而依舊沒能阻止的了孩童的接連死亡。

上一世小世子死後平南王震怒,調了半個京衛指揮使司去搜查線索,可惜沈初黛沒有活到得知真相的那一天。

既然重生一次,小世子的慘死便能避免,說不定她還能順藤摸瓜抓住兇手。

沈初黛起了興趣,想來今日無事便上了馬車,往出事的一帶駛去。

到了地點她便下了馬車,讓人在後頭跟着,與歌七順着護城河往上游走去。

不過只是一炷香車程的距離,這兒與人聲鼎沸的碼頭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除了風唰唰吹過草垛的聲音剩下的便只有他們幾人的腳步聲。

想是因為這兒接連死了二十幾個孩童的緣故,附近的村民嫌這兒晦氣沒事便不往這兒來,就連船只都未曾見到。

今日前來沈初黛本沒抱什麽希望,畢竟這事件持續了三個多月,大理寺人員早已将這兒翻了個底朝天,若是真有什麽線索也輪不到她找着。

可讓沈初黛沒想到的是,她還真就在上游遠遠瞧見了十幾個男人,為首的少年身材颀長挺秀,腰間別了把劍極為倜傥的模樣,他的目光停留在湖面上,可湖面上并未有什麽波瀾。

若不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又何必挑這麽個晦氣的地方行事。

沈初黛心頭起疑,便帶着人躲在了半人高的雜草間,偷偷觀察着那群人。

等了有一會兒,那為首的少年方才率先上了馬,似乎是不經意一般淡淡朝她藏身的方向瞥了一眼,深潭一般的眸子隐隐有了波瀾。

少年輕拉了缰繩朝着這個方向過來,他身後跟着的十幾名侍衛也打馬跟在後頭。

馬蹄踏在河岸邊的泥土上,揚起一片塵土,極是浩浩蕩蕩的模樣。

沈初黛心頭一凜,警惕地直起腰板,不動聲色地将手搭在綁在腰間的軟劍,論硬碰硬她可從未怕過。

那群人離他們越來越近,近到她幾乎能聞到塵土的味道。

沈初黛終于瞧清為首少年的相貌,他容貌平淡無奇,通身卻是天家矜貴、高高在上的冷峻,除了開頭便再未往這兒看過,方才的一瞥仿佛是她的錯覺一般。

下一秒錯覺成了現實,那群人打馬在他們藏身的雜草前經過,沒有一絲停頓地過去了。

沈初黛目光遲遲落在為首少年身上,想到了什麽一般突然微蹙了下眉頭,語氣有些古怪:“祝止譯?”

歌七愣了下,“小姐見過祝小侯爺?”

沈初黛神色有些複雜,解釋道:“他腰上那柄劍上有三清觀的印記,三清觀掌門修道多年僅收兩個徒弟,其中一位就是祝小侯爺。”

祝止譯是淮陰侯最小也是唯一的嫡子,從小病弱,幼年被三清觀掌門帶到山上修道,這幾個月皇帝大喪才從山上回來,沈初黛從未見過他,故而也只能憑那劍柄猜測。

只是在沈初黛印象中,道士應是仙風道骨、清心寡欲的,可祝止譯眉角眼眉梢透露出來的淩厲沉戾,像是無數次從地獄爬上來的修羅,讓她隐隐覺得壓抑煩悶。

祝小侯爺出現在此必定不會如此簡單。

他們走遠後,沈初黛第一件事便是命令随性暗衛沿着河面搜尋,仔仔細細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果不其然暗衛們順流而下發現了一只麻袋,雖然經過流水的沖刷,麻袋裏頭仍有殘餘的血跡,那血液新鮮尚未幹枯,一瞧便是不久前留在裏頭的血跡。

就連方才祝止譯站的岸邊地上,也滴有狀态相似的血跡。

沈初黛只覺心頭一陣發冷,想起那二十多個孩童慘死的景象,縱使她行軍打仗數年見過的死屍不盡其數,可那般小的孩童還是少見,又何況是那般慘狀。

仔細想來四個月前是第一次發現孩童屍首的時間,祝小侯爺不就是四個月前回的京嗎?

還有那一日淮陰侯全家去平南王府吊唁小世子,只除了祝止譯,他究竟為何未出現,是因為做了虧心事不敢出現,又亦或是急着去掩蓋什麽。

冥冥之中所有的疑點都指向祝止譯。

沈初黛幾乎要将牙齒咬碎,迅速吩咐下去:“闫旭回去調人,剩下的人繼續搜尋,若是搜到孩童的屍身,立刻來報。”

歌七意外出聲:“小姐您這是懷疑祝小侯爺是……”

沈初黛眸光落在湖水上,夕陽的餘晖褪去毫無光亮。

半晌方才開口:“究竟誰才是幕後黑手,明日便知曉了。”

因為明日便是平南王妃的壽宴,也是小世子失蹤當日。

——

沈初黛卻不知曉,祝止譯當日未去吊唁的原因,是他根本去不了。

只因她所見到的祝小侯爺并非祝止譯,而是戴了□□的皇帝陸時鄞。

世人皆知陸時鄞剛一出生,便被父親世宗皇帝派人送去行宮,後來世宗皇帝将位傳給了陸時鄞的兄長晉元皇帝,晉元皇帝只有兩個公主并無兒子,眼見大邺皇位無人繼承,陸時鄞方才被穆太後急匆匆接回來登基。

然而陸時鄞并非一直在行宮修養,而是與祝止譯一道被送去了三清觀修道。

只可惜祝止譯在去三清觀的半道上生病去世,陸時鄞便以祝止譯的身份在三清觀修道,直到先帝爺去世方才從三清觀回到了行宮,又被穆太後接回了宮中。

侍衛首領梁缙騎馬跟在陸時鄞身後,不禁有些擔憂地問道:“主子,您說沈小姐會不會猜出什麽?”

他是最先發現沈初黛一群人的,只是得到皇帝暗示并未聲張,如今離了那地方才忍不住開口。

畢竟此事事關重大,若是傳出去皇帝的精心部署便會立刻付之東流。

陸時鄞如細瓷般的指尖拉着缰繩,在夜色下神色難辨,眉眼間冷戾卻是微微消散。

“沈大小姐是個聰明人,便是猜出又如何?”

他頓了頓,話語篤定,“她不會說出去的。”

梁缙有些意外,自家主子平日冷淡寡言,甚少給旁人給出這般高的評價。

他不由感慨一句:“主子看來對沈小姐印象很好。”

陸時鄞淡淡瞥他一眼,梁缙心中一寒頓覺自己說錯了話,做屬下的千不該萬不該地便是妄圖探知主子的心思。

更何況陸時鄞的兄長晉元皇帝如履薄冰、小心翼翼謀劃多年,最後還是被女人背叛,死在女人手中,主子自是會深以為戒,更何況他又修道多年,自是清心寡欲,與那沈大小姐又只有一面之緣,怎麽說也不會……

梁缙剛準備告罪,卻是沒想到陸時鄞“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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