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八回
想到此陸時鄞眸中的冷戾消散了些,他甚至微微勾了下嘴角:“趙西你說,沈小姐為何哭?
趙西突然被點了名,忙是殷勤地笑着回應:“回皇上的話,依奴才拙見看,沈小姐必定是因為聽說自己封了公主,不能做嫔妃而傷心。皇上您英明神武又相貌堂堂,是不可多得的好夫婿,無法做您的妃子,沈小姐可不得傷心難過嘛!”
陸時鄞瞥了他一眼,冷聲道:“油嘴滑舌。”
此話雖是訓斥,但趙西知曉皇帝不是真正的生氣。
他忙是趁熱打鐵道:“皇上若真想知曉沈小姐心意,将她身邊的人找來一問便知。”
陸時鄞聽着有幾分道理,便默許了趙西的提議。
第一個被叫來的是丹竹。
隔着珠簾,她跪在地上感受着少年天子金尊玉貴、高高在上的冷峻,讓她忍不住地微顫着,不由生出幾分忐忑不安來。
直到趙西開口:“丹竹,咱家問你,沈小姐可知曉封公主的消息了?”
丹竹心裏一沉,忙是不住地磕頭求饒道:“皇上饒命,奴才不該将聽來的消息告知小主,讓小主傷心難過,奴才以後斷不會多嘴,還請皇上饒奴才一條賤命……”
她求饒的話卻是被一聲清脆的咳嗽打斷:“沈小姐傷心難過?”
丹竹一愣,随即便是一喜。
看來皇上并不是問責,而是想打聽沈小主。皇上如此在意沈小主感受,說不定冊封公主之事有回轉也說不定。
“回皇上的話,這消息來得太過突然,奴才見着小主眼睛都紅了。小主性子溫婉和順,受了委屈還替皇上着想,既是皇上的決定,她不想為難皇上,只是苦了她自己。”
她重重磕下去:“奴才看在眼裏,疼在心裏。真心替小主委屈,還請皇上不要送小主出宮!”
第二個來得是長寧郡主陸含春。
陸含春氣呼呼地來了,她就知曉宜歡公主叫她前去并沒有好事,果然又如往常是無聊了,将她叫來捉弄奚落了一番。
“皇兄,宜歡她也太過分了,她捉弄我也就罷了,就連她身邊的賤婢都敢奚落沈姐姐。您是沒聽到她是怎麽說的。”
她憋了一肚子的氣,都不用趙西怎麽問就直接跟放鞭炮一般全都說了出來,将秋雪的原話都有模有樣地說了一通。
“占蔔算卦本就是缥缈之時,做不得數的,皇兄您怎麽還真當真了——”
陸含春說着擡眼瞧了眼陸時鄞,冷不丁的被吓了一跳。
只見他蒼□□致的臉陰沉沉的,如墨色氤氲一般的眼底似有風暴咆哮一般。
她以為自己這話惹惱了皇兄,忙是止住了聲弱弱地道:“不過說起這個防範未然嘛,确實要注意一些的,皇兄此舉相當英明!”
卻不曾想下一瞬皇兄輕啓薄唇:“把人給朕綁來。”
分明是虛弱低啞的聲音,冷凝得幾乎可以将冰震碎,帶着幾分不容置喙。
——
秋雪被幾個太監押進儲秀宮時,沈初黛靠在纏絲軟枕上看着話本。
自從被說了是“為禍宮廷的禍害”後,衆人瞧見她皆回議論紛紛,時不時還露出古怪的眼神。她懶得同她們争論,只要能出宮,禍害就禍害呗。
但她也不願去看他們的眼色,索性便向教養嬷嬷告了病假留在儲秀宮。
聽見太監在外頭敲門的動靜,她忙是放下話本,用珍珠粉覆了面這才喚人進來。
只見趙西帶着幾個小太監綁了個人進來,恭恭敬敬地作了個揖:“奴才參見小主,給小主請安。”
她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綁的秋雪,輕聲問道:“趙公公這是?”
趙西笑得是如沐春風:“回小主的話,是皇上聽說這奴才不守規矩随意妄論主子,特地讓咱家綁了這奴才給小主道歉。”
他斜斜瞥了眼秋雪,冷聲道:“還不快給小主道歉!”
秋雪還從未受過如此屈辱,忍着淚道:“小主,奴才知錯了,是奴才不懂規矩,給小主賠罪,還請小主原諒。”
趙西不鹹不淡地瞥她一眼,又轉過頭對初黛溫聲道:“小主想怎麽處置?”
沈家家訓,能動手的就不動口。
只是如今在宮裏,皇帝處境實在艱難,能将公主身邊宮婢押來道歉已是極為不易,若是懲治她,恐怕皇帝會為難。
她想了想還是搖了下頭:“得了道歉已是足夠,還請趙公公替我謝過皇上。”
趙西恭維道:“沈小姐果然寬宏大量。”
秋雪被帶出偏殿,平靜的外表下滿是怨憤,她方才去給公主取點心,不料路上竟是被趙西不由分說地綁了過來。
沒有主子撐腰她只能違心地道這個勸,可她哪裏忍得了受這般折辱,待她回去後定要在公主面前挑撥一番,好報今日之屈辱
胳膊依舊被押着,疼得她太陽穴直跳,她沒好氣地道:“趙公公,奴婢已經道過歉,總該放奴婢回去,公主還等着奴婢給她取糖蒸酥酪呢。”
趙西頓住腳步,瞥了她一眼:“放你回去?秋雪姑娘真是想多了。沈小姐那頭雖是罰過了,皇上還沒罰呢。”
秋雪有些反應不過來:“這是什麽意思?皇上不就是罰我去道歉嗎?”
卻是聽見他的話輕飄飄傳來:“亂棍打死,将她拉遠些打,省得污了沈小姐的耳朵。”
——
殺雞儆猴後,宮人們的議論終于消停了下來,這謠言總也算暫時平息下來。
第二日是除夕前一天,穆太後恩準各位秀女回家過年,這宮道上便熱鬧起來,皆是歸家的秀女們。
與秀女們不同的是,沈初黛歸家後不用回來,她早早收拾了包裹走出儲秀宮,迎面便撞見了陸含春。
“沈姐姐,知曉你今日出宮,我是特地來送你的。”
陸含春親昵地拉上她的手臂,走到宮道的拐彎處陸含春殷切地将她拉往另一條僻靜的小道。
沈初黛有些奇怪,她忙是解釋道:“那條道人太多了,吵吵鬧鬧地聽着頭疼,咱們走小道清淨。”
直到瞧見坐在輪椅上的皇帝身影,陸含春才促狹一笑,放開了她的手臂,扭頭就跑。
“沈姐姐對不住啦,我皇兄的吩咐我可不敢不從,我就不耽誤你們啦。”
陸時鄞靜靜地看着她走過來,似乎是沾染了除夕的喜慶,他如白瓷般蒼白的臉色稍微有了生氣,就連陰郁如冰淩的眸子也帶了一絲冰雪初融的氣息。
沈初黛還一直未找到機會道謝,行完禮後她便提及了此事。
“沒吓到你吧?”
她長睫輕輕一擡,眸中洩露幾分詫異來。
随即輕柔開口:“初時有些怕,後來想到是皇上的恩賜,便不怕了。”
陸時鄞瞧着她這般姿态,心頭有些好笑。
他眉間湧上半真半假的懊惱,“朕該做的再低調些。”
沈初黛也知皇帝處置秋雪,不僅僅是因為其冒犯了她,更是因為其洩露了隐秘,觸犯了宮規。
更何況這事不鬧大些,又如何能殺雞儆猴。
陸時鄞開口道:“明日便是除夕了。”
沈初黛不明其意,只開口道:“臣女恭祝皇上除夕安康。”
“朕有東西要送你。”
“臣女所受賞賜已是足夠豐厚,實在愧不敢當……”
沈初黛正推辭着,眼前卻是出現了個如細瓷般白淨的指尖,那指尖上挂了個紅繩,紅繩末端系了枚銅錢。
那枚銅錢上印着日月星辰、松鶴龍鳳、八仙八寶等吉祥紋飾,工藝精湛,美輪美奂。
這是“厭勝錢”,後來的壓歲錢便是由其轉變過來。
陸時鄞薄唇抿出一絲弧度來:“除夕安康。”
沈初黛收下“厭勝錢”,想了想從錦囊中拿出了枚“平安符”:“皇上,這枚平安符是小時候祖母為臣女求得,臣女一直帶在身邊。臣女将它贈與您,希望您今後福壽安康,事事遂意。”
她經歷了那麽多慘烈的戰役,皆是頑強地活了下來,想必此平安符還是極靈驗的。
“朕會的。”
她輕輕福了個身便轉身離開,陸時鄞瞧着她的背影,手中的平安符還帶着她的溫熱馨香氣息,冰冷如玉的手微微暖了些。
他突然喚了她的名字:“沈初黛。”
“明年一起過除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