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十九回

十二月的天寒風凜冽,泥土上薄薄鋪了一片霜色,只有灰瓦房冒出的袅袅白煙,帶來一絲暖意。

劉二叔穿着厚實的棉布衣裳,半只手縮在袖間,拎着剛從集市上買來的年貨在鄉間小道上走着。

他手幾乎要凍僵,不由加快了腳步。

遠遠地便瞧見一個穿着深灰色棉袍的纖細背影,劉二叔走了上前才發現是同村的陸箐然正在給自家的門上鎖,她身後背着一個大包裹,似乎要出遠門的樣子。

她的幼弟陸澤然正拿着一串糖葫蘆吃得香甜,嘴邊一圈都是琥珀色的糖漬。

劉二叔喚了一聲“箐兒”,開口問道:“你這是要去京城尋親了?”

“咔擦”一聲門落了鎖,陸箐然這才回過頭來,只見她烏黑亮麗的頭發被一只梅花木簪壓着發髻,雖是穿着樸素卻是不掩其清麗,她長得水靈又漂亮,名聲早已傳遍了全村,剛一及笄村裏的适婚小夥便紛紛請了媒人上門求親。

只是她都以要去京城尋親的由頭給拒了,惹得村裏的小夥們一時間都蔫蔫的。

陸箐然俏生生地喚了聲“劉二叔好”,随即抓起了弟弟的手道:“對,今日就走。”

劉二叔有些疑惑:“怎麽走的這般急,不是原定年後再去嗎?”

“實不相瞞,我找着我姨母了,姨母托人送了信來催我去京城小住,我實在是盛情難卻便答應了。”

告別了劉二叔,陸箐然到村口上了早已租好的馬車,從包裹裏掏出了個豬脬暖手袋塞進了弟弟的手心裏。

那豬脬暖手袋暖呼呼地散着熱氣,剛握進手中全身便暖起來了。

陸澤明彎眼一笑,揚起白嫩的小臉,将手中的冰糖葫蘆遞到姐姐嘴邊,“姐姐吃!”

陸箐然咬了一小塊又推回去:“姐姐不愛吃糖,你留着吃。”

弟弟珍惜萬分地将冰糖葫蘆吃完,随即又萬分不舍地将上面的糖漬舔得幹幹淨淨。

瞧着僅剩光禿禿的一根棍,他露出了有些遺憾的神情,但他什麽都沒說,乖巧地把棍收了起來。

陸箐然看着不禁有些心疼,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養父母早早得便逝去,留下她一個半大的孩子帶着另一個孩子,日子實在過得艱難。

她憐愛地撫了下弟弟的頭:“等進了京城,姐姐保證,你會有數不盡的冰糖葫蘆吃。”

弟弟烏黑的眸瞬間亮起:“真的嗎姐姐!”

陸箐然莞爾一笑:“姐姐答應你的,什麽時候沒做到過?”

聽着弟弟歡呼雀躍的聲音,她漸漸陷入了沉思。

養父母臨去世前交給了她一封信,說淮陰侯夫人是她母親的舊交,只要她拿着信前去找侯夫人,侯夫人必定會好好善待她,并告知她真實的身世。

原本陸箐然是準備安葬好養父母便去京城尋親,可就在臨上路前一天弟弟突然生了急病,那場急病耗盡了養父母留下不多的錢財,還讓她負上了不少債。

為了還債她不得不留下來,這一耽擱便是耽擱了三年,直到今年才将負債還清,還餘進京尋親的盤纏。

如劉二叔所說,她本是打算過完年再去京城的,誰曾想一個星期前她突然做了個夢。

說來也奇怪,這夢不像夢,邏輯清晰地就像真實的一般。

夢裏面她照常進京城尋了親,彼時正值國喪一個月。

她從淮陰侯夫人那兒得知了她與弟弟的真實身世,原來她不是村中女郎,而是金尊玉貴的大邺帝姬。

正逢皇位空懸滿朝争議時,淮陰侯将他們帶入宮中,引薦給朝臣們。之後她排除千辛萬難輔佐弟弟登基,還與攝政王……

想及此陸箐然臉不由滾燙起來,夢做的極為清晰,醒來卻只記得關鍵的幾點。她原本以為這夢不過是她胡思亂想所生,可敵不過好奇,她去書塾問了個從京回來的老先生。

卻意外地發現,自己夢裏所夢見的竟是與現實一一對的上,就連攝政王的名字也是一模一樣。

要知道她從小生活在消息閉塞的村莊裏,村裏的人只知近在眼前的縣太爺,卻不知遠處的天子,就連國喪的消息也很晚才收到,她絕不可能是從旁人口中聽得這些事。

只能說明唯一一點,這夢是真的。

一想及此陸箐然身子都不由打着激動的戰栗,恨不得立刻就到京城,找到淮陰侯夫人問清她的身世,是否與夢境一模一樣。

只是就算她再怎麽迫不及待,這破舊的小馬車緩慢行駛了半個月方才靠近京城。

眼見着還有一日的行程,她的心“砰砰砰”地就要跳出來,拒絕了車夫留在客棧休息的請求,加了錢讓車夫連夜趕路。

車夫有些不情願,将車停在客棧門口勸道:“箐兒姑娘,你是不知曉,京郊這兒有個闫明山,闫明山上山匪猖狂兇殘,若是晚間行路恐會危險,不如明日早些起身再行吧。”

陸箐然正猶豫之時,一旁卻是路過幾個行人一邊下馬,一邊談論着。

“诶,你們聽說沒最近出了個紅衣少年,單槍匹馬拿着大刀沖上了闫明山将那群山匪給解決了,那叫一個英姿飒爽!”

“可不是,據說現在其他山頭的山匪聽到他的名諱皆是聞風喪膽,最近消停了許多,百姓們夜間也敢出行了。”

陸箐然心頭一動,随即從包裹裏頭又取出二十個銅板塞進車夫手裏,“大哥,聽他們說如今山匪已經被解決了,想必晚上行路也是安全地,就拜托您了。”

果然這一夜安然無恙,馬車順順利利地到了京郊,只是天空露出魚肚白之時,馬車的輪子卻是不小心卡在裂縫中出不來了。

陸箐然只能将弟弟從睡夢中叫起來,下車與車夫一同試圖将卡住的馬車一道推出來。

可那輪子卡得實在牢固,光憑他們三個人的力量實在不足以将馬車推出來,車夫放棄了這個想法,叮囑姐弟兩人在此等候,他馬從車上解下來,獨自進了京城找人幫忙。

外頭天寒地凍地,陸箐然瞧着弟弟又冷又困的模樣不覺有些心疼,她從包裹裏拿出一件襖子披在弟弟身上,讓他在自己的膝頭睡覺。

她坐在路邊哄着弟弟,上眼皮與下眼皮打架,也忍不住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她耳邊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她原以為是車夫帶了人回來,哪知曉睜眼一看卻是見到兩個毛賊靠在傾倒的馬車上,在偷偷翻她的包裹,手中拿着的正是那封書信,但那毛賊只是随意瞧了眼便扔在了地上。

陸箐然又驚又怕,怒聲道:“你們在做什麽?!”

那兩個毛賊吓了一跳,下意識想逃跑,餘光一瞥見到是個俏生生的小娘子,又立刻頓住了腳步,再仔細一瞧這小娘子肌膚雖是不如京中女子來的細膩,可那五官秀美至極,就連惱怒也別有一番情致。

那兩個毛賊對視了一眼,分別從對方眼中瞧出不懷好意之味,随即便笑嘻嘻地走了上去:“小娘子莫怕,我們不過是路過,以為這包裹沒人要呢。”

陸箐然眸光緊緊盯住包裹,有些怕還是伸了手過去:“還請兩位大哥将包裹還給我吧……”

毛賊快步上前,不僅未将包裹還給她,反而一把就抓住了她柔滑的手,狠狠地摩挲了兩下:“今日你我相見,也是有緣,小娘子便随我們回去玩玩吧!”

他拽着陸箐然的手就将她往路旁半人高的草叢裏拖,她吓得驚叫着掙紮起來,卻是半點掙脫的力氣都無。

弟弟驚醒瞧見這一幕,哭着上前扒着那兩人的大腿大叫道:“壞人!放開我姐姐,放開我姐姐!”

毛賊卻是毫不留情地往弟弟的胸口猛地一踹,弟弟痛呼了一聲便仰面倒下,暈了過去。

陸箐然凄厲叫了一聲“阿澤”,自己就要被拉到草叢中,淚水忍不住從睫毛中顫抖出來。

她心中無限後悔,若是如夢中年後再來尋親,亦或是聽從車夫的話白日行路,便不會遇見這事。

只是一切都晚了。

撕扯間她突然聽見了馬蹄踏過泥土的聲音,下一瞬只見一只大刀橫穿了那毛賊的胸膛,那毛賊的猥瑣笑容還凝固在臉上便就此倒了下去。

另一個毛賊轉身便準備跑,可他的速度卻沒有刀快,一刀下去那人也倒了下去。

陸箐然眸中的淚落了下來,擡眼望去只見那少年提着大刀一身火紅,日光灑在白皙清透的臉上,眉目漂亮地奪目,神儀明秀,英姿勃勃。

那一瞬她的心跳突然停了一拍,又猛地開始亂跳起來。

她聽見自己微弱的聲音:“多謝少俠救命之恩,不知少俠名諱,小女子改日定當相報。”

少年唇微微彎起,露出潔白的貝齒。

“姑娘,我叫沈岱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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