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二十八回

【時間線:皇帝死後第三日】(第四世)

沈初黛從屋頂翻身下來,輕輕一躍便落在冒牌貨身前,沒有着急拆穿他,而是将手指輕輕在唇間一比輕聲道:“是我,別叫出聲來。”

冒牌貨顯然也認得她,微微凝了眉:“沈小姐?”

他頓了頓反應過來,行了個禮道:“臣參見皇上,皇上萬安。”

他淡淡道:“這般晚了,不知陛下大駕光臨是為何故?”

只不過一瞬,他又成了她印象中的祝止譯,只是那深沉眸光中少了抹陰郁冷戾。

沈初黛細細打量着他,卻是并沒發現任何易容的跡象,不由微擰了眉頭,她到底也算個易容屆的個中高手,連她都看不出端倪,便只能有兩個可能。

他真的是本尊,又或者是他的易容技藝實在太高超。

這兩個可能性沈初黛更偏向于前者,感覺是不會騙人的。

她不留痕跡地收回目光,裝出一副扭捏模樣:“祝郎,我今日前來你還不知道為何嗎?”

冒牌貨宋牧心頭打着鼓,莫非主子還隐藏了什麽沒告訴他。

他原是陸時鄞兄長留下的死士之一,京城裏無人識得祝止譯模樣,主子便吩咐他以祝止譯的身份留在侯府,若主子需要出宮行事,便可易容成他的模樣出來。

他每日都将形成彙報成冊讓人偷偷送進宮中,同樣地若是主子用了祝止譯的身份,也會将那日所發生的事與他通氣,好不讓旁人察覺。

主子殡天後,他已同其餘死士商議好計劃,一道為主子報仇,只是還未來得及實施,沈小姐便來了個騷操作,将攝政王極其餘黨一塊收拾了,就連穆太後同前皇後穆氏也一道在冷宮鎖着。

……然後自己登了基。

主子心悅沈小姐他也是知曉的,只是現在這詭異的情況是怎麽個回事。

主子……他綠他自己?!

不過宋牧也算是個經歷過大場面的人,他面上沒有任何波瀾,只淡淡道:“陛下為何前來,臣自是不知才問。”

嘁,竟是将祝止譯那欠扁的模樣學了個九成九。

沈初黛泫然欲泣地拿起帕子輕輕掖了下眼角:“祝郎既是執意如此冷漠,便将我送予你的定情信物還給我罷。”

宋牧一愣:“陛下何時送予臣定情信物?”

沈初黛将帕子一扔,随手指向牆上吳道子的《金橋圖》:“那不就是我送予你的定情信物?”

她連點了幾幅價值千金的山水畫,甚至連桌上的硯臺都不放過:“這些都是送你的定情信物!我沒想到祝郎你竟是個翻臉不認人的男人,就算是我看錯人了。罷了,我便不同你計較,把定情信物還給我,我們以後再無瓜葛。”

宋牧:……

怎麽就是你送的了,你特麽是來碰瓷的吧?!!

宋牧忍不住嘴角抽搐了幾下,試圖挽回一下淮陰侯府的財産:“陛下,這些似乎并不是您贈與臣的定情信物吧?”

沈初黛冷笑三聲:“怎麽?你變了心,便不将我贈與你的東西當成定情信物了?”

宋牧有些欲哭無淚,面對這種有權有勢的強盜,他能怎麽辦呢?當然是跪地妥協!

只能将她方才點的幾樣摘了下來,放進卷筒裏捧着彎下腰:“完璧歸趙,陛下且要好好保管。”

沈初黛總算滿意地輕哼了一聲,接下他手中的卷筒。

裝似不經意地環顧了一周,又開口道:“春日宴後,我送予你的匕首呢?那個也一并還予我吧。”

總算問到一個宋牧能答,他松了口氣道:“陛下何曾送過臣匕首?當日所贈的不過是磨刀石罷了。”

他拿出貼身的鑰匙,走到一旁的桃木多寶格密鎖櫃,将鎖打開拿出了個盒子遞交給她:“若是陛下想要,便一并拿回去吧。”

沈初黛眸光落在他手中央的盒子,那盒子上着朱漆,雕着精美的填描金花卉,極是貴重的模樣。

她有些驚詫,伸出如蔥纖細指尖,輕輕打開了盒子,那裏頭果真躺着那枚明顯有用過痕跡的磨刀石。

這般貴重的盒子,裝得不過是幾個銅錢便能買到的磨刀石,甚至還鎖進了那密鎖櫃內好好珍藏,生怕遺失。

為什麽?

她很是不明白。

眼前這個冒牌貨似乎什麽都了如指掌,甚至連她贈與祝止譯這磨刀石都知曉,想必也知曉其中因由。

沈初黛忍不住開口問道:“為什麽把磨刀石放在這裏面?”

當然是心悅你,看重你,故而将這不值錢的破石頭當成寶,冒着被攝政王看破僞裝的危險,性命都不顧也要布置周密的計劃,只為迎合你的心願。

皇家多情種,主子哥哥,主子也是。

宋牧覺得悲哀,只可惜沈小姐尚未情窦初開,主子也未來得表明心意便這般匆忙地離開人世。

只是斯人已去,活着的人應該快快活活才是,主子這般珍重沈小姐,必定也不希望她為他而神傷。

宋牧狀若随意地道:“不過是沒地方裝,随便找了個盒子裝而已,陛下不必介懷。”

沈初黛抿緊唇角,沉默了片刻道:“先前為何要派人去我家提親。”

“從來婚姻不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親這麽辦,臣聽着便是。”

沈初黛微松了口氣,颌了首将盒子、卷軸還有硯臺一道塞在包裹裏。

宋牧這才瞧見她竟是還背了個包裹來。

他:……

合着這是一早便計算好了來打劫地?

宋牧原以為東西既已“歸還”,沈初黛便也該适時離開了,她卻是大喇喇地坐下了暗示道:“我渴了。”

宋牧認命地拿了茶盞倒了杯溫茶遞去,在茶盞觸碰到她指尖之時,她突然輕挑了下茶盞,頓時溫熱的水濺到他的臉頰,晶瑩水滴順着他的下颌将領口打了一片濕。

沈初黛驚聲道:“這杯子怎麽回事?”

她順勢拿起桌上的帕子往他臉上擦去,指尖劃過他的下颌,意外的是他臉上并無人皮面具。

沈初黛不敢相信地拿着帕子猛擦了幾下他的臉頰,直到将他臉頰擦得發紅,卻是沒有絲毫改變。

她有些怔愣,冷了俏麗的芙蓉面:“你究竟是誰?”

事到如今,宋牧終于知曉沈初黛今日詭異之舉的緣由,他後退了半步輕嘆一聲:“陛下這是在懷疑臣?臣當然是祝止譯,如假包換的祝止譯,陛下方才也試過了,臣臉上并沒有易容的痕跡不是嗎?”

沈初黛沉默片刻,突然一拳頭揮過去,然而宋牧早有警醒,非常靈活地躲避了那一招。

兩人過了幾招,他皆數擋了下來。

沈初黛這才作罷,停了動作,只是清盼眸光中仍有殘餘的懷疑。

難道是她太多疑了?

可是從“祝止譯”在她面前時,那種詭異的陌生感便消散不退。

沈初黛連問了數個只有祝止譯方知曉的問題,對方皆是對答如流地回應了下來,她便只能放下懷疑輕輕地道了一聲“抱歉,失禮了”,便翻身出了淮陰侯府。

沈初黛重新回到養心殿的龍椅上,托着下巴支撐在紫檀木岸桌,思考着方才的一切。

若說對方是祝止譯,解釋不了那詭異的陌生感,可若說對方不是祝止譯,又怎麽會事無巨細地知曉她與祝止譯之間的事。

想得腦殼疼,她索性不想了,美滋滋地翻開包裹,至少這次去沒有白去,還帶來了不少戰利品。

吳道子的《金橋圖》、孫位的《高逸圖》、趙斡的《江行初雪圖》……還有一塊澄泥伏虎硯。

沈初黛笑得極是燦爛,收獲真是頗多。

然而她并沒有高興多久,直到她目光落在包裹中剩餘的那摞奏折之時臉上的笑僵住了。

靠!正事給忘了。

——

【時間線:皇帝死後第四日】(第四世)

事實證明,沈初黛似乎并不适合成為皇帝,時隔二十多年她終于又感受到高三通宵備考的艱難,在熬了一個通宵加翹掉早朝後,她終于把那疊奏折給看完了。

補了個小覺後,沈初黛換了一身裝扮,女扮男裝前去陸箐然姐弟暫住的萬寶殿打探打探消息。

這次攝政王突然對皇帝出手就是因為陸箐然姐弟的身份暴露,只要從這方面入手,便能從根源上打消掉攝政王的殺意。

殺掉陸箐然姐弟亦或是攝政王便能一勞永逸,沈初黛不是沒有想過,可陸箐然姐弟實在太無辜。

至于攝政王暫時更動不了,陸時鄞登基不久,朝堂上沒有絲毫根基,若是穆冠儒倒臺,四方諸侯必定心生異心,更別說對大邺虎視眈眈的大夏與大梁諸國。

沈初黛現在之所以這般無顧忌地到處惹禍,就是仗着報應來不及應,她便能重生回去。

可一旦回到主線,她就該重新成為那個顧全大局、溫文爾雅地沈大小姐、未來的準皇後。

更何況,這個書的世界這般脆弱,不過是因為出現了她這個變數,便産生了悖論一直導致回溯,若是陸箐然與攝政王這兩個主角出了什麽意外,這書會出什麽亂子,她實在不敢冒險,還是一步一步來看。

走到萬寶殿時,陸澤然正将腦袋不停地蹭着姐姐的手臂,撒嬌道:“姐姐,阿澤想出去玩,外面的花兒太好看了,阿澤可從來沒有看過這般好看的花,姐姐你就帶阿澤出去看嘛!”

陸箐然有些無奈地摩挲着弟弟的後背,她倒是也想出去,只是沈小姐剛一登基便将她們軟禁起來,雖是每日有美食珍馐還有仆人伺候,可就是沒法出去。

她心頭知曉或許是那晚自己的莽撞,導致攝政王對皇帝起了殺心,讓沈小姐剛一成婚變成了寡婦,沈小姐這般對她也是自然地,或許說太為寬厚才是。

只是一想及沈公子,陸箐然便覺得擡不起頭來,是她私心作祟、太過自私,若是重來一回,她必定會聽從沈公子的要求,遠離攝政王。

弟弟求了半天,倒也知曉出去是不可能的,便扁了扁嘴委屈道:“姐姐,既然出不去,總該給阿澤吃糖葫蘆吧!你答應阿澤的,說好進京吃不完的糖葫蘆,可這都多長時間了,阿澤一根糖葫蘆都沒瞧見。”

縱使每日都有珍馐與點心提供,可這宮裏哪裏來的民間小吃,她也沒臉面去提那個要求。

陸箐然從一旁的碟子上捏起一塊芙蓉糕,柔聲勸道:“糖葫蘆不衛生,這芙蓉糕比糖葫蘆要好吃多了。”

又沒法出去又吃不着糖葫蘆。

陸澤然縱使再懂事,也是個小孩不由委屈地掉起了金豆豆:“阿澤想吃糖葫蘆,阿澤想吃糖葫蘆……糖葫蘆、糖葫蘆、糖葫蘆!”

陸箐然心頭本就難受,如今弟弟還在這兒胡攪蠻纏,不由有些急了在他屁股上輕打了下,弟弟卻是哭得更兇了,她便也忍不住哭了起來,将這幾日的擔驚受怕全都一起随着淚水發洩出來。

哭着哭着卻是聽見弟弟止住了哭聲,她擡眼望去只見“沈岱安”穿着素白常服,眉目俊朗,笑容溫柔地站在自己面前,他的手中捏着一串果實飽滿,上頭包裹着亮晶晶糖衣的冰糖葫蘆。

陸箐然眼眸中還沁着淚水,還以為自己是看錯了,忙是用衣袖擦了下眼角,這才發現沈岱安真的站在自己面前。

她微微一呆,便瞧見弟弟已經心滿意足地啃着冰糖葫蘆起來了。

陸箐然不好意思地站起身,喚了一聲“沈公子”。

“诶,這冰糖葫蘆莫不是沈公子特地從宮外帶來的?”

“方才我來的時候瞧見你弟弟在哭,便讓人去禦膳房臨時做了一份出來。”

沈初黛看了眼吃得香甜的陸澤然,果然是小孩子,容易滿足真是幸福。

“這是麻煩沈公子了。”陸箐然眼圈不由一紅,淚又想流下來。

“我倒還未感謝你,要不是你前些時候特意來府上,提醒攝政王或許會對舍妹下手,舍妹又怎麽會安然無恙地大婚。”

提及大婚,陸箐然更是內疚,她讓宮女将弟弟帶離開,好在弟弟如今吃了糖葫蘆,非常乖巧地随着宮女離開。

看着弟弟離開身影消失在視野範圍,她方才猛地跪下來,滿心愧疚地道:“沈公子,我有一事要同你坦白。”

瞧着她這般模樣,沈初黛已是猜出其中緣由,耐心地道:“怎麽了?你慢慢說。”

陸箐然将那晚找攝政王之事全盤托出,她哭着道:“若不是我私心作祟,皇帝也不會死,沈公子的妹妹也不會失了夫君……都是我的錯,我是個罪人。”

沈初黛萬萬沒想到在她提醒了攝政王危險的情況下,陸箐然竟是主動将身份坦白給攝政王,間接導致了陸時鄞的死亡。

縱使她尚未對陸時鄞動情,可他畢竟是她的未來夫君,他是那般的好。

她往後退了半步,話語有些冷淡下來:“明明知曉攝政王是個危險人物,為什麽主動同攝政王說?為什麽不能再等半個月等淮陰侯夫人回來,她會幫你地……不是嗎?”

陸箐然錯愕地擡起頭:“淮陰侯夫人……沈公子是如何知曉?”

“你不必管我是如何知曉。”

感受到對方态度的冷淡,陸箐然眼中又沁出了淚,等不及是因為你很快便要離開,她不得已才出此下策,釀成了大禍。

這般難以切齒的心思要她如何言說,要她如何有臉面去說。

陸箐然艱難開口:“我、我不過是貪圖公主的虛名,想要早一點過上金尊玉貴的生活。”

萬寶殿一片寂靜,沈公子一直未出聲,陸箐然心頭更是慌了想要擡起頭祈求他。

一擡頭她餘光卻是瞥到沈公子手腕上那串熟悉的紫檀佛串。

她猛地一愣,連到嘴邊的話都忘記說了,這紫檀佛串不是那天晚上她親手交到攝政王手裏的,為何會出現在沈公子手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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