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哪裏不對?”
被小孩兒問得啞口無言,尤其那雙黑漆漆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自己的時候,莊顏連自欺欺人地說句謊話騙騙他都沒辦法。
因為那雙眼睛裏全是信任,仿佛她說什麽他都會毫不猶豫地相信。
她又怎麽能說謊?
意識到問題所在,莊顏又是一晚上沒怎麽睡好。
夢裏全都是長大後的聞昭,他雙手沾滿鮮血站在巨大的陰影下,看不清面容,只有那雙幽深的黑眸定定地看着她,讓她站在原地一動也不能動,渾身發冷。
第二天一早又要去上課,出了巷子口,莊顏就試探着說“原來那家小籠包吃膩了,我們換另一家餡裏加了雞蛋的小籠包吃吧?”
聞昭毫不猶豫地回答“好。”
坐在早餐店裏吃飯的時候,莊顏跟聞昭面對面坐着,看着他一如往常一口一個小籠包,動作迅速,連眼神都沒有任何變化。
她忍不住嘆了口氣。
莊顏還不信邪,中午放學去買菜的時候,她又像平日裏一樣問聞昭“中午想吃什麽菜?”
他低聲說“清蒸白魚。”
“還有呢?”
“清炒河蝦。”
這都是小城裏最常見、最便宜的食物,當然,也很營養,做起來也省事。莊顏點了點頭“還有呢?”
他似乎想了一下“炒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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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手炒菜的時候,莊顏又問坐在竈臺前的聞昭“忽然想換換口味了,我們吃油爆河蝦好不好?今天買的白魚都不大,吃香煎白魚吧?”
“好。”
河蝦下鍋,在熱油中不斷地爆出“滋啦”聲,鮮香随着白煙升騰而起,莊顏一邊翻炒,一邊又嘆了口氣。
吃飯的時候她留意聞昭的神情,還是什麽都沒看出來。
晚上如法炮制,得出的結論也是一樣。
這天晚上聞昭睡了以後,莊顏就忍不住在自己的卧室裏原地轉圈圈了“緊急培訓果然不靠譜!系統你到底行不行啊?我被一個七歲小孩問住就算了,還差點被他騙過去了!”
橘貓那雙圓溜溜的眼睛在燈光的映照下閃爍着有些怪異的光芒“你忘記卷宗上的內容了嗎?要不是任務太難,我們怎麽會選中你來做?而且還給你開了這麽大的權限?”
莊顏在床前的一小塊空地上轉來轉去“我以為這些天聞昭已經有所改變了啊!楊家的日常打罵沒有了、校園環境有我這個老師在也好了很多,你看他現在話都變多了、也很聽我的話對不對?”
橘貓幽幽地說道“那是你。”
莊顏不想承認,可是認真思考了現在的聞昭的一言一行,又不得不承認。
那只橘貓蹲在那裏左右擺動着尾巴,還又補充了一句“你看他這麽久以來,真正笑過嗎?像你一樣的笑?”
莊顏……
當然沒有,他最多也就是牽了一下嘴角,那根本不能算是笑過。
她莫名的有一點心慌“那怎麽辦?他眉骨處的傷已經沒了不是嗎?就連陳莉萍現在對他的态度也完全不一樣了,我能做的都做了。”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問題,“你不是說時間不多了嗎?快幫我想想還能做點什麽!”
橘貓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抓了抓自己的胖臉“他的性格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變的。”
這不是廢話嗎?
莊顏再一次發現系統根本靠不住,她一邊轉圈一邊想“是不是因為我是以鄰居的身份借聞昭過來一起住的?所以他一直都沒有真正安心過?怕會被還給楊家,再過上以前的日子?”
她問出這句話後,自己就想反駁自己——七歲的小孩子怎麽可能想到這麽多?她七歲的時候,隔壁家小哥哥給一顆糖她就忘了曾經打過的架、又跟對方手拉手一起做游戲了,爸媽下午罰她站牆角她本來傷心地決定要記仇三天的,但因為晚上的幾顆草莓就又開開心心送上晚安吻了。
可是再想想聞昭這些天的舉動以及今天的觀察,她又不得不承認,這個分析很可能是對的。
兩人住在一起已經有段時間了,可聞昭從來沒有睡過懶覺,每天都跟她同時起床,不會晚一分鐘。她的每一個要求他都會一絲不茍地去做,不管是不是情願。
從來不會跟她撒嬌、頂嘴,或是做出耍賴這樣的舉動。
一起吃了這麽久的飯,莊顏甚至不清楚聞昭到底喜歡吃什麽又讨厭吃什麽——從他嘴裏問出來的那些飯菜,其實全都是她喜歡吃的。他根本不挑食,從來都是她做什麽他就吃什麽,連每頓飯的飯量都一樣。
她說什麽他都說好。
唯一可能偏愛的小籠包,現在想來也不過是因為容易打包、吃起來方便,因為就算換了不一樣的餡料,他也是一模一樣的飯量,連吃小籠包的速度都跟以前一樣。
他很聽她的話、從不給她添麻煩,希望她不要把他送回楊家……又或者,只是希望她能晚一點把他送回楊家?
莊顏皺着眉頭把橘貓抓到面前“不能不走嗎?”
“就算你一直留在這裏,也不可能真的領養聞昭。不能領養他就不會真正安心。”
莊顏點了點頭“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這下輪到系統不明白了“你知道什麽了?”
她掃了那只胖成球的橘貓一眼“太晚了,明天還要上班,睡覺!”
第二天去了學校裏,莊顏抽空先去跟老校長聊了聊。
老校長對這個姑娘的印象很好。大城市來的年輕姑娘在他們這種鄉下地方能耐下性子來教書育人,從不遲到早退,對所有學生一視同仁,不偏不倚。為人沒有絲毫傲氣,校長經常看到她在學校裏跟幾個老教師請教問題。
他怎麽會印象差。
對于莊顏的問題,老校長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兩個人站在辦公室外的欄杆處聊得很開心,臉上都帶着笑。
見他很好說話的樣子,莊顏忍不住說道“校長,您也說童年時代對于一個人的一生是很重要的,我們做小學老師的對待學生們一定要用心,态度稍有偏差可能就會對孩子造成難以彌補的傷害。那為什麽還要讓趙偉豪做二班的班主任?他不光是學歷太低,對待小孩子毫無耐心,說話做事完全依靠自己的性子來,真的不合适……”
老校長深深地嘆了口氣“你才來沒多久就知道趙老師不合适了,我能不知道嗎?可這也是實在沒辦法的事啊。你看看咱們學校一共多少老師?幾乎都是一個老師當兩個、三個用,工作忙工資又低,老師,不好找啊!”
莊顏無言以對——因為她現在就在學校裏工作,知道校長說的是實情。這個趙偉豪就是給聞昭安排在教室最後一排垃圾箱旁邊的班主任,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普通的個頭、普通的相貌,初中畢業證都沒有拿到。
當初來學校裏看到聞昭的個子最矮卻坐在最後一排,還是單獨一個人坐在垃圾箱旁邊,莊顏就已經對這個調換座位的班主任抱有兩分偏見了。
可是她正式來上班見到趙偉豪的時候,對方對她還算客氣,她跟他反映聞昭個子太矮、坐在最後一排可能被擋住視線,他也沒有多說什麽就将聞昭的座位換了。
全校的師生都對初來乍到的莊顏非常關注,知道她只是來實習的,要不了多久就會離開。她一個剛剛開始做老師的實習生,上去就對人家教了好幾年書的班主任指手畫腳,不合适。
實際上莊顏今天跟校長說這個也有些貿然,幸好老校長是個一心想着學生的老人家,不太在意旁枝末節。
莊顏觀察着校長的臉色,試着建議道“那能不能不要讓他做班主任了?盡量讓他少帶班級,少對學生們造成影響。”
老校長苦笑着長嘆了一口氣“趙老師當初會來學校裏教書,就是因為我答應讓他做班主任。發現他不合适以後我也想過換掉,可是怎麽跟他解釋?他來應聘的時候,學校的老師比現在還要少,我突然不讓他做班主任了,他很有可能直接跟我說不幹了。就學校裏當時那幾個老師,他走了我們可能連課程表都排不出來。”
莊顏再一次無言以對。
“你帶二年級的課比較多,是不是又發現他有什麽問題了?唉!”校長斟酌了片刻,眉頭緊鎖地說道,“我試試吧,看能不能跟趙老師提前溝通一下。”
“校長,您放心,也許很快大學就會進行擴招,還有全日制的師範類專科學校,未來老師會比現在多很多的,工資和福利也會漲,不會讓您無人可用。”
“希望吧!”
莊顏準備回去上課的時候,老校長還頗為不舍地一再說道“你走的時候一定要提前說一聲啊!”
學校老師緊缺,好老師更是難得,可莊顏這樣的人才他們學校是留不住的。老校長心裏很清楚,所以再舍不得也沒開這個口。
莊顏連連點頭“好的,校長放心。”
接下來幾天她又接連問了不少人,包括學校裏的老師們,還抽空去跟人接觸過後,最終才定下來一個合适的人選。
周末,莊顏帶着聞昭準備出門去見對方,臨出門前,她蹲下來給小朋友整理衣服和頭發——其實他特別聰明,這些事情都做得很好,向來不用她幫忙的。
“我們今天要去見一個很好的叔叔。小朋友,你現在已經跟以前不一樣了,幹淨又可愛,只要你願意,別人都會很喜歡你的。一會兒你要讓那個叔叔一家人都特別喜歡你,好不好?”
聞昭根本不問為什麽,沉默地點了點頭。
兩個人手拉手出了門去,走在路上,莊顏不死心地又抓了一只蜻蜓“小朋友,你不喜歡可愛的芋雙線天蛾幼蟲,那蜻蜓喜不喜歡?你看我這只紅蜻蜓,很漂亮對不對?透明的翅膀超美,連網狀的翅脈都透着精致!我跟你說,蜻蜓是世界上眼睛最多的昆蟲哦,而且它有一個超酷的技能,不用轉頭就能看見上下前後!是不是超厲害?”
聞昭沉默了一下“你也很厲害,地上爬的蟲子抓得到,天上飛的蜻蜓也抓得到。”
莊顏嗆咳一聲“咳!這個!也不算很厲害,你想學嗎?我可以教你呀!”
聞昭問道“學這個有什麽用?”
莊顏很苦惱“不是有用沒用的問題。小朋友你知不知道,人如果沒有興趣愛好的話生活會缺少很多樂趣的哎!你看我就喜歡很多很多東西!你喜歡什麽呢?交朋友不喜歡、說話不喜歡、美食不喜歡、給你的那些玩具好像也不喜歡,可愛的蟲子你不喜歡,會飛的昆蟲你也不喜歡,鳥你也不喜歡?這樣下去你幹脆改個名字叫‘不喜歡’好啦!”
他就小小聲地說道“喜歡聽你說話。”
莊顏怔住。
作者有話要說 我本來要放存稿箱定時八點更新的,手滑點成了直接發表qaq
哇你們是天使嗎!許個願望都會滿足我的,超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