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哪裏見過
“太子人生地不熟,皇上特命臣來接應。”溫儀一邊說着,一邊打量着這位‘初次見面’的儲君——名義上的。之前遮了臉沒見着,原來太子長這個模樣。要真論起來,其實和元帝有那麽些像。畢竟是一個祖宗生出來的。不過兒肖母,這位太子多少還是随了他娘的模樣。
當年的皇後,顏家好女才藝雙絕,可是名動京城。
至于她兒子麽,想到之前茶館那張白條,溫儀心下一笑。
兩人兩馬并駕齊驅,身後排了兩列。一列是溫儀帶來的皇帝人馬,一列是跟了元霄十來天的涼州人馬。蘇炳容瞄着秦三,偷偷問白芝璋:“喂,你覺不覺得他像一個人?”
白大:“不是人是什麽,畜生嗎?”
蘇炳容:“……”
後頭人如何交談的就不管他了。元霄行在溫儀側邊,問道:“皇帝他還好嗎?”
溫儀道:“你要叫他叔公。”
“叔公?”元霄面無表情道,“太子叫皇帝叔公,會不會太怪了一些。”
溫儀:“……”
見俊俏溫國公不說話,太了很久的子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話風,略有些生硬地轉口:“他年紀這麽輕,叫他爺爺不合适,還是稱他皇帝順口一點。”
溫儀沉默了一下,道:“你說得也有點道理。”如今正值臘月,風如刀,割在面上猶如淩遲,他自己是輕裘加身,十分暖和。單看元霄,卻是衣衫單薄。
基于長輩的關懷和某種不可言說的目的,溫儀脫下了自己的披風,往元霄身上一罩:“風幹雪重,殿下還是多穿點的好。”
輕裘還帶着人體的暖意,一下就将元霄兜了個嚴嚴實實。
其實他不覺得冷,涼州的冬天比這裏冷多了,但被平都的人關心倒是頭一遭。元霄活了十六載,還沒從自家親戚身上感受到關懷呢,就先從這位俊俏的‘溫兄’身上感受到了。平都的人還是挺好的,這麽想着的太子已經把‘水土不服’給抛到了腦後。他捏着白毛裘衣一角,腹內斟酌了很久,方道:“溫兄。”
“叫臣下官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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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喜歡我叫你溫兄?”元霄想了想,“但我不可能叫你溫弟吧。”
溫儀:“……”他嘆了口氣扶上額,雖然相處不過一個時辰,但他大約摸到這位野生土長的太子是什麽脾性了,世間禮俗對他來說可能就是個屁。
“臣擔當不起殿下的兄弟手足,但殿下可以叫臣溫儀。”
身為大乾太子,直呼其名,倒也未嘗不可。
平都人真是太娘唧唧了,羅裏吧嗦,元霄想。但他對這位平都人印象不錯,起碼臉就很好看,又瞧着是那種弱不禁風的,不比涼州人糙,似乎對待起來應該要小心一些。這種感覺像什麽呢,就像是摸慣了刀鋒的觸感,突然捏到朵柔嫩小花。
活了十六載難得起了見鬼的憐惜之心的太子大方道:“既然你如此執意,孤便應你所求。”
這話說的好像是他求着叫的一樣!溫儀看了看元霄身後區區十八個人,和兩口箱子。這似乎是他從涼州帶來的全部家當?怎麽這麽多年太子手上只有這麽一些麽。
其實家當還有,只是在出涼州前,除了宅子,裏頭能分的東西都被元霄分掉了。他雖身在涼州,并未封王,但畢竟還是儲君,皇帝明面上對他也過得去。每年绫羅布匹黃金白銀雖然不多,卻也是給的。元霄接到皇帝旨意,嘴上說:“我去讨了生活費就回來。”心裏卻也知道,此去大乾,沒有一定時日,歸家怕難。流言蜚語在涼州雖不盛行,他又不聾不瞎。
不錯,于他而言,比起衆人口中的平都,涼州更像他的家。
涼州的宅子是不能賣的,他回來還要住。但裏面的家當,放久了也是被蛀掉,倒不如分給別人。說不定他來年回涼州時,還能衣錦還鄉,帶些更好的。
只是這些話,肚子裏知道就好,不必為外人道。
元霄看了溫儀一眼:“溫府大嗎?”
溫儀:“一百多口人。”
“那吃的挺多吧。”
想到這一大家子,溫儀感慨:“是挺多。”
就聽小狼崽子試探道:“要不少錢哦。”
溫儀逐漸聽出些了名堂,不動聲色說:“不錯。”
他眼角暗瞄,正襟危坐的太子殿下憋了很久,終于道:“皇帝他,有不有錢。”
溫儀反問:“殿下問這個做什麽。”
元霄道:“他要是有錢,我就問他多要點。要是沒錢,便少要一些。”他目的雖明确,還卻還是一個講道理的人。把人趕上窮途也不好。
溫儀道:“殿下很缺錢嗎?”
“缺。”
缺?溫儀暗想,難道元霄這麽機靈,暗中背着平都招兵買馬,把錢都用在養軍隊上了,不然錢財如何會這麽緊缺。他自己吃用應當夠用。
“皇帝分封不均。孤聽說江南水地富饒,他每年還撥付大筆銀子。而涼州本就荒蕪,所撥銀兩只有水地一半。每年自平都來的白銀,用于修繕百姓房屋都不夠。”
話語雖平鋪直敘,未含感情,體恤民生的意思倒也很明顯,溫儀有些詫異,并沒想到會從元霄口中聽到這番說辭。他不禁重新看了這位仿佛土匪堆裏出來的太子一眼,暗示道:“你對涼州百姓尚且如此盡心。天下間,可不止一個涼州。”
嗯?
元霄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
“一點生活費可能還不夠。”
他推斷出了真理。
“……”
溫儀一聲‘對啊’胎死腹中。
元霄自覺從中領悟到了‘真理’,覺得這人說的很是。一聲清叱,驅馬行得更快了一些。如此看來,他得問老皇帝要更多的錢,這就預計要花費的嘴皮子功夫可得更久。
看來這個路是不能慢慢趕了。
驅馬趕上的秦素歌有些幸災樂禍,他看了眼捂着胸口的溫儀,道:“老爺,還能保重吧?”
溫儀喘了兩口氣,才忍下了将這腦回路異于常人的崽子給打一頓的沖動,略有些生無可戀:“我大概知道皇帝為什麽要讓我來幹這份差事。”
秦三驚奇:“為什麽?”
為了報複。
遠在平都的元帝打了個噴嚏,懷中妃子便擔憂地撫上他的額頭:“陛下莫非着涼了?”
皇帝抓下小老婆的手親了親:“沒事,大概有人說朕的壞話吧。”
德妃輕笑道:“誰敢說陛下壞話。”
皇帝一笑。
當然有。
窗外天雖暗沉,仿佛又要有雪,宮裏卻亮堂得很,大紅燈籠都挂了起來,就連宮女的衣裳也添了新色。德妃一邊給皇帝剝着葡萄,一邊說:“今年的宮宴,大約比往年都熱鬧。太後聽說霄太子回來,十分高興,連佛也不禮了,早早盼着了。”她說到這裏,似忽然想起,便問元帝,“皇上,太後那裏去過了麽?”
太後通常是皇帝的媽,但對如今元帝來說,就是他的嫂子。大乾恐怕還沒有這樣一個混亂的朝代,太後是皇帝嫂子,太子是皇帝侄孫。除了換了個皇帝,其餘份制絲毫未變。
元帝沉沉笑了笑:“太後雖尊貴,卻仍是後宮的女人。德妃都不曾見過,朕為何先見。”
德妃一愣,剝葡萄的手都停了下來。“臣妾還未有時間,況且皇後尚沒……”
皇後都沒先召集去見太後,她一個妃子當然是不好先一步做主的。再說她不過是随便和皇帝提了一提,內心底其實并沒有真的要見這位年長嫂嫂的意思。
這位太後嫂嫂當皇後的時候,元麒淵還是個愛玩球的年紀,都說長嫂如母,但因年歲差距過大,又老皇帝格外寵小兒子,他們之間并不如何親厚。後來景帝殁了,本該孫兒的皇位卻被這位當年就看不順眼的弟弟給搶了去,太後就更不待見元帝。
只是天威所在,她也不能說什麽,便借着禮佛的名義,居于他處。
元帝道:“太後始終是太後,你們做妃子的,還是要盡孝盡忠。有些事,皇後如果做的不到位,你作為後宮妃子,也可提點一二。大乾沒有失禮這一說。”
德妃聽得一愣一愣,口中說是,心裏卻一個小開心。皇帝這話的意思,似乎是對皇後的做法多有不滿。想到這裏,她便撒嬌說:“皇後掌管六宮,哪是臣妾可以提點的。”
她的言下之意,是暗示皇帝,你可以廣而告之給她實權啊。
便見元帝眉一挑。
“哦。”說着将德妃推開來,站起身。“既然愛妃做不到,這種事還是交給皇後辛苦吧。”
啊?等等,不是。被拒絕地徹底的德妃一臉懵逼。她就是客氣一下,皇上你為啥變臉這麽快!當然德妃并不知道她失去了一個升遷的機會,而且往後也不會有了。
這場雪要落不落,熬到了年前三五天。挨在溫儀一行踏進平都城後一刻,終于下了起來。
溫儀一行人,去時如磨洋工,歸時緊催慢趕,等入城時天已黑盡。
街上點了燈,燈上有積雪,天上鵝毛大雪紛至,飄在臉上就被熱氣熏化了,化作水跡蜿蜒下來。長街無人,唯有燈火一路曲折而去,盡頭正是國公府。
秦素歌一身黑衣,襯在雪中,上半身隐于夜色,下半身格外顯眼。他打馬往前,呼出一口白氣:“宮門必定關了,我看,我們只能明日再進宮。”
現在離第二日上朝還有三個時辰,溫儀略一沉吟,調轉馬頭,朝元霄道:“殿下如不嫌棄,可在臣府中屈就一晚。明日再與臣一道觐見陛下。”
元霄并無不可。
只是。
“要錢嗎?”
熟悉的味道。
溫儀對答如流:“不要。”
元霄:“哦。”說着蹙了下眉。
為何這個對話他如此熟悉,仿佛以前發生過。難道這真的就是——
前世今生?
作者有話要說:
霄霄:哎呀,剛見面就同居,會不會太快。
溫儀:确認過眼神,是可以再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