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先禍害哪
國公府很好走,順着這條青石板道走到底就是。這一路不曾熄掉的燈籠正好給他們照明。暖色映雪如十裏紅毯。溫儀騎着馬,一路輕驅,到了府前便籲一聲,跳下馬,轉身去接太子殿下。畢竟土生野長的孩子适當給予人性關懷有助于培養感情嘛。
揣着這樣小心思的國公轉過身就倒吸了一口涼氣。
腦門後的太子直勾勾沖他伸着手,非常真誠:“跳下來小心些,孤接着你。”
溫儀:“……”
他似乎從對方眼中瞧出了自己不堪一握的錯覺。
本想做好人結果被好人做。
這位殿下動作比溫儀更快,先他一步就跳下了馬,此刻正順着踏雪的腦袋。
溫儀的輕裘對元霄來說有些大,他便像擁在一團雲霧中,夜色裏格外白。
“這裏就是你家?”
聽習慣了府上這種話,家這個字,倒很久不曾聽起。溫儀看了眼衣服太大像裹了層被的太子,說:“不錯,正是臣的住處。”
元霄看着門口兩個大紅燈籠道:“平都果然有錢,連燈籠也比涼州大。”
溫儀看過去,啞然失笑。他雖然沒見過涼州的燈籠,但這天下的燈籠大抵上是差不多的。出發前這裏還沒有燈籠,如今被元霄一提,再仔細看,想來是家中總管将這門面重又裝飾了一遍。畢竟也快過年了。
秦三将馬牽至一邊拴好,又上前去敲門。
深更半夜,或許沒人曉得他們回來了,溫儀也沒有提前派人說起,不知道還有沒有飯。
“誰啊。”守夜的下人揣了個湯婆子,開門的時候愣了一下。外頭烏壓壓一片,似乎是人。大半夜哪來這麽多人。他揉着眼睛,确定自己沒有看錯。
秦三道:“發什麽呆,老爺回來了。”
Advertisement
下人定睛一看,溫儀含笑站在那裏。他連忙讓開:“小的去叫總管。”
“不用了。”溫儀走進門道,“這麽晚,少驚動他們。你叫上幾個值夜的,把外頭的馬都拴到後頭去。再給這些兄弟安排幾間通鋪。廚房可還有宵夜麽?”
下人說:“有的。溫總管不知道老爺幾時回來,但每天都會囑咐大娘備些吃食,熱在鍋裏。稍許溫一下就能吃了。”只是一下來這麽多人是想不到的,肯定不夠。
溫儀思考了一下,轉身對元霄說:“如果殿下的人不嫌棄,廚房有些粥飯點心,吃起來快。酒菜做起來繁複,等吃上,那時辰怕能吃早點了。”
元霄道:“我的人比較粗野,不比你們精細。随便對付些就行。堂堂國公府,肯讓我們栖身,已經是叨擾。又何必講那些虛禮。”
要真論起來,除了太子本人可以入住國公府,其餘人等,溫儀完全可以不接待。這溫儀當然懂,不過做人情嘛,當然是一次性做到位性價比才高,何況他安排的也只是通鋪。畢竟如果全都安排客房,他這裏也是不夠睡的。
這些就不必全和太子說了。
溫儀笑了笑:“那好,就請太子随我來。”這樣說着,朝秦三吩咐,“你去和小四把我們的人和殿下的人安置一下。暫時先住着,明日我與太子進宮面聖後,再另作打算。”
秦三哦一聲,看了眼元霄,就轉身把那些人帶走了。
蘇炳容和白大自然也在列。他二人還有些擔心,本來是不欲離開元霄的,奈何依他二人的身份,太子與國公說話,他們确實也插不上嘴。何況現在在別人地盤,還是暫且低調些的好。
蘇炳容一邊擔心,就一邊回頭。
白芝璋見他神思不定,說:“你怕十五吃虧麽。”
“你想多了。”蘇炳容憂心忡忡,“我怕他給別人虧吃。”
白大想了想覺得這不可能。“畢竟霄弟那麽善良。”
“……”
這到底是有多瞎才能毫無顧忌地颠倒是非黑白。蘇炳容看着這位白大公子冷硬的臉,發自真心感慨瞎也是一脈傳承的。
俗話說得好上天的餡餅掉下來容易砸臉,他們一直想見的溫國公,費盡千辛萬苦見不到,無心插柳卻成蔭。元霄這小子嘴拙,萬一把人氣跑,那就太得不償失了。
白芝璋仔細一琢磨覺得有點道理,不過元霄嘴再拙,不還是有張臉麽。
“但是沒想到,溫國公這麽年輕。”他說,“我以為他是那種長胡子的書生。”
“平都有傳聞,說大雁往南去,經過溫府見了溫國公,便頭昏目眩掉下來不走了。”蘇炳容跟在人後,心不在焉說,“這便是說他年輕貌盛,連鳥也能迷住。原本我以為不過是誇張之詞,如今看來,說不得還是真的。”
白大若有所思,忽然道:“它是對國公一見鐘情嗎?”
被問住的蘇炳容:“……”
秦三哧笑一聲,竟然還會問出這種問題,想來那位足智多謀的蘇先生不——
“可能吧。”蘇炳容不确定道。
秦三一個踉跄。
蘇炳容将注意力移到了這位黑衣護衛身上。
“這位英雄無事吧?夜深露重還是慢些。”
這樣問着,腦中不期然想起他們方才聊的話題。君子本應舉止有度,行為磊落,而他們竟然背着人家講這裏主人八卦,實在可恥。蘇先生略有些愧疚,就——
“那只大雁真的落下來了麽?”
改光明正大地問。
秦三:“……”他忽然有些心累,露出一個幹巴巴的笑,道,“真的。”
真确實是真的。
只不過是溫儀習弓不小心射下來的。
後來炖了湯,味道還可以。
秦三将他們分批領到房間,最後剩下蘇炳容和白芝璋兩個,他推開一間客房,替他們點了燈。蘇炳容拿指腹擦了下桌面,幹淨無灰,一絲黴味也沒有,看來經常打掃。隔着珠簾是一側書架,上頭擺了些大瓶,插了幾枝不同顏色的梅花。
“我家大人閑時會在這住上一陣,所以這裏比較新。下人稍後會将點心與茶水送來,二位在些暫作歇息。明日早朝,大人會與太子殿下一道進宮,不能令二位随行,多擔待了。”
蘇炳容道:“有勞這位大人。”
秦三扯扯嘴角:“換我秦三便可。”
說着自行離去,走時替他們關上了門。
蘇炳容一動不動站了會,聽着外頭漸漸沒了聲音。
他輕手輕腳走到門邊,手剛碰到門框——
就聽砰一聲。
被砸成餅的蘇炳容:“……”
“忘記提醒。”在門縫中透着半張臉的秦三居高臨下,“莫要走夜路。”
“溫府可不安靜。”
大約是他這語氣太詭異,蘇炳容就着往後仰的姿勢,有些緊張:“怎麽,怎麽個說法?”
秦三高深莫測地看了他一會兒,方說:“你聽?”
随後吱一聲,關上了門。
哪邊的窗子沒關,夜風雜着雪,呼一聲呼一聲地吹進來,珠簾便叮當響起來。
蘇炳容僵在那裏,背上白毛汗都出了一層。然後,便聽到高高低低的嗚咽聲——
走在另一處的元霄回過頭:“好像有人在叫。”
蘇炳容嗎?
溫儀仔細聽了一會兒,并沒有。但他倒想起一樁事。“府內養了只老虎,在庭院有特別住處,半夜若聽見嗚咽聲不要怕。一定是它無聊。”府中有時會請人唱戲,球球不知怎地就學到了女人咿呀的唱腔,閑時還能哼上兩句,毛骨悚然。
元霄驚奇道:“你家還有老虎?”
溫儀看他眼睛都亮了,笑道:“殿下若有興趣,有機會可領給你看。”
他本來要說明日,但一想,明日進了宮,能否出宮便是元帝的一句話,自然不能随便應允的。便改了口,只說有機會。
誰料元霄就說:“那就明天見完皇帝吧。”說着他看了眼溫儀,“你身上這件似乎是狐皮所制。我在涼州打獵時,獵過不少野物,府裏也有不少皮毛,要早知道你喜歡就帶過來。”而不是嫌之無用,變賣了給兄弟們換酒喝。
溫儀發現了,元霄也就一兩句話會用孤,其餘皆是我。看來如何說話全憑這位太子殿下的心情。此時他們已走到房間,溫儀推開門,一股幽香便撲入元霄鼻中。他輕輕嗅了下,大約知道這是很貴的香,至于什麽名堂,是聞不出的。畢竟點香太奢侈,他不點。待侍女掌好燈,元霄左右一看,心中有了數。
“這是你的房間?”
溫儀有些小驚訝。
“殿下好眼力。”
“這裏的味道,與你身上豈非是一樣的。”元霄一笑,信手就将身上裘衣解下,埋在白毛中的一張臉就在燈火下全部露了出來,得來侍女一聲小小的驚呼。
能在溫儀房裏侍候的人,自然是親信。今夜輪班的是連芳,就是溫翠手下帶着的人。驚呼的也是她。她失态已不止一兩回,溫儀看了她一眼,道:“你出去吧。”
“是。”
待連芳出去,元霄才說:“她怎麽了?”
溫儀淡淡一笑,說:“府中下人不懂事,見殿下天姿,一時失态,還請見諒。”
天姿——
“那她天天看見你。”元霄打量了一下溫儀,“得叫多少回。”看一眼便叫一聲嗎?那不就成烏鴉了。他嘟嚷着,自去除衣上床睡覺。只是忽然想起一件事,“你睡裏邊還是外邊?”
還琢磨着元霄那句話的溫儀:“啊?”
元霄拍拍床:“我習慣睡外邊,有動靜好起身,但你若要睡外邊,也是可以的。”客随主便,他一個蹭床睡的沒資格要求這要求那。
聽太子這意思,似乎是在邀他同眠。溫儀當然是沒有想過要和人睡一張床的,當下便推拒說:“臣另有睡處,殿下一人睡吧。”而後看了眼天色,“現在歇下,還能睡兩個時辰。殿下好好歇息,臣先告退,明日寅時自會有人來服侍殿下更衣。”
待溫儀身形消失在曲折的廊檐之後,站在窗邊的太子忽然陰賊賊一笑。
他這位皇叔公既然肯讓溫大人親自相迎,這麽客氣,他當然不能辜負皇帝期待。進都進了國公府,不摸索一下豈不是浪費這良辰美景。
元霄松開握在窗棱上的手——轉身就換了一身夜行衣。
漆黑布匹一裹只有一雙眼睛雪雪亮。
溫儀突然覺得後脖子一涼,他頓下步子,伸手摸了摸。奇怪,難道是雪落進領子了?
他回府雖然讓下人不要大動靜聲張,但有些人總會知道的。溫儀揮退了下人,自己披了衣服走在九曲回廊下,不多時就撞見了匆匆過來的雙子。溫蜓與溫蝶長得一模一樣,如果不是脾性語氣還有不同,确實很難分辨。
“老爺回來怎麽沒有聲音。”溫蝶接過溫儀手裏的燈籠,略有埋怨,“連燈也要自己提。這府裏的人是被慣壞了麽?”
相比而言,溫蜓就顯得沉靜一些。他與溫儀解釋:“來時路上遇見三哥。他便與我們都說了。知道老爺不愛折騰,所以沒有去叫總管。”掩在綠叢中的房屋還透着暈黃的燈火,屋裏的人顯然還沒熄燈。溫蜓看了看,道:“太子殿下是個什麽樣的人?”
溫儀攏了攏衣服,由着雙子一左一右跟在身側,慢聲說:“是個大智若愚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大智若愚的人(悔恨):原來他天姿到鳥都直了眼,我竟然沒有多看。
仿佛錯過一個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