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他若不來
年前這最後一夜如同耍了個戲場,在新年的汪洋大海中啵一聲落了個水花,很快就平息,鑼都沒敲一聲。吃了暗虧的太子卷着被子窩回自己床上時,根本沒有料想到,在大乾宮中的日子,也不過是剛剛開始而已。
天福十六年,大年初一。
至清晨第一縷陽光灑進景泰宮,落了些光斑在窗格邊的案櫃上。元霄閉着眼睛,忽然聽見腳步聲。疑惑尚未浮上心頭,就被一衆宮人簇擁着從床上拔了起來,穿衣束發,淨面漱口,塞了一堆精致的早點後塞到了太後的儀安宮。
太後描金繪花,妝容精致,正與一衆妃嫔說着話,聽宮人來報:“太子殿下來了。”頓時振奮起精神,斂了不甚明了的倦容,親自迎上,一見打扮得如同迎新娃娃一般的孫子,合掌就握住了元霄的手,一聲“霄兒”,喚得那叫情真意切。
懵逼的元霄:“?”
被一衆女人包圍,不知所措。
這邊,元霄的‘好日子’才剛開始。
那頭,高帳雲錦,終于把太子折騰回宮的溫國公睡得呼啦呼啦,太陽曬都曬不醒,美滋滋地直冒泡。特地醒着去束縛太子也是一樁磨精力的事,溫儀大功告成,正值休沐又無他事,大好時光豈能不多補會兒覺?
日上三竿,溫大人還沒起,徘徊在門外的溫蜓有些呆不住了。他敲了敲門:“老爺,我進來了?”然後聽裏頭動靜,結果裏面安靜無聲。溫蜓咬咬牙,心道,不成,還是進去瞧一瞧,好好的兩個人,怎麽大半天沒個動靜。
原來元霄半夜跑了這事,其他人并不知曉,現如今還以為兩人睡在一處。
溫蜓還在那處探頭探腦‘躍躍欲試’,一條腿卻已經先他一步踹開了房門。秦三一手端着盤子,一腳踹開門,順便還說了溫蜓一句:“磨磨蹭蹭怎麽回事?”
溫蜓一呆,眼見三哥已經大搖大擺進了內室,連忙一拍大腿跟上去:“三哥,不能進啊。太子殿下還在裏面。”萬一老爺衣服還沒穿,那多不好啊。
可秦三已經撩開了帳子:“老爺。”
老爺窩在被子裏,把自己縮成了一個球,只留一頭長發露在外頭。秦三眼中沒有美色,他向來和溫儀橫慣了,拍拍發圓鼓鼓一團,威脅道:“你再不起,殿下就将房拆了。”
“……哈。”
溫儀閉着眼睛笑了一聲,懶散道:“那就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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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府內翻新重修,又不要他出錢。
再說了。
“太後只得這麽一個寶貝孫子,顧在眼前随身帶着都來不及。他還有空拆?”溫國公又往被子裏鑽了鑽,打了個哈欠,有些幸災樂禍,“怕是這個宮那個宮,一個時辰跑一個地兒聽人唠嗑都來不及吧。”
——他說的一點都不錯。
被堵在儀安宮的元霄按着額角聽他那些祖母姑姨銀鈴般的笑聲聽得生無可戀。
溫儀雖不在宮中,太子的消息卻如流水,時時擺在案頭。
聽說他前兩日被太後霄長霄短,恨不得捂在心口裏。後三日撞見二皇子元齊明,兩人又暗諷明譏對了一仗,被皇帝全部扔在書房抄大字,硬生生磨到月上宮檐。回到景泰宮又有春蘭大宮女大新年的包着汪淚教他如何學好禮儀形态,背詩詞古訓,憋得太子硬生生瘦了些許。
秦三如此這般與他講時,溫儀正在那描着畫。他在畫一只鷹,正是腰扣上那一只。聞言道:“哦,瘦了?這都能看出來。”
秦素歌笑道:“可見是瘦得狠了。”故而連宮中那些直腸子兄弟都如此感覺。
“他正是長身體時,瘦些好。”溫儀笑笑,繼而去勾那雄鷹鐵爪,“小孩子長起來快,說不得過個新年,便能長一大截。”
“十七可不小了,元帝十七時,兒子都有了兩個。”秦素歌忽然想到一事,“你說皇帝會不會要給他指婚?”
溫儀斷然搖頭:“不可能。”
長幼有序,前面幾個叔叔尚未婚配,輪不到太子。何況他剛回京,正是要立身本的時候。皇帝又非親父,除了太後操心太子婚事,估計也挨不到別人。溫儀畫下,那只鷹已逐漸成形,銳目閃着綠瑩瑩的光。溫儀心中忽然一動:“那腰扣呢?”
秦素歌自懷中取出交給他。
溫儀接過,将其對着陽光一照。
這鷹本是顏料倒進勾槽所成,乃暗紅色,但他剛才心中有感,取至陽光下照時,赫然發現這鷹的眼珠子,紅中竟然透着綠。只是那綠不甚明顯,唯有左右晃動腰扣時,才可見其中綠芒一閃在過,綠中含金砂,可謂極其貴重了。
這顯然不是尋常刺客。
溫儀收起腰扣,略一沉吟:“嚴瑾還沒消息?”
秦素歌搖搖頭。
國公敲了敲桌子,陷入沉思。嚴瑾動作向來極其迅速,三日之內不管查沒查到線索,必有回音。可如今已過六日,卻動靜全無,這不像是他的作風。難道瑤海出了什麽事?最近也沒在江湖中聽到什麽風聲。易玄閣若出了事,素歌不可能不知道。
“這樣吧。”溫儀想了想,“你找兩個信得過的人去瑤海探探情況。”他又舉起手中腰扣,指尖摩挲而過,紋路清晰而潤滑。“往西北的方向查,盡可能擴大範圍。只有一點,此腰扣的掌權人,一定非富即貴。”
秦三聞言,接過溫儀手中腰扣,對着光線細細看了幾遍,忽然心有所感。
“這種金砂我好像在哪裏見過。”
溫儀精神一振:“哦?”
但是秦三搖搖頭:“一時有些想不起來。要不我親自去吧。”
“不成。”溫儀道,“十五太子成年禮,我不能離開平都。這府內安置的人多且雜亂,管家年歲較大,溫蜓兄弟又太小,我若在宮中,你須得守在此處。”
秦素歌點點頭:“知道了。”
溫儀在府內自有一套獲得消息的方法,元霄卻終于被放了出來。
大年初十,戶部尚書呈上一份折子,上面将送往涼州的金銀珠寶、绫羅布匹一一記清在冊,包括什麽時候什麽人押送,幾時到由誰接收,白紙黑字不敢隐瞞。皇帝派人将太子請過來,将禮冊扔給他。
終于能脫離女人堆的元霄大舒一口氣,拾過清冊,一一過目,便說:“上面有些是我在涼州未見過的。涼州府內入庫的銀兩總額不足冊子所寫。”
皇帝哼了一聲,大過年遇到這種事任誰也高興不起來。他沉着臉說:“尚書所呈若不錯,你又如何知道上頭哪些有哪些無,他有證據,你有嗎?”空口無憑,就算有人說這些東西實際送到了涼州,可卻被太子貪了或是太子府內的人貪了也無不可。
若要辨明真假,就要與涼州那處對峙。
元霄收起清冊道:“叔公莫急。兒臣心中感念平都對我涼州多年照顧,立志一定要好好感激叔公,故自涼州來時,特地托府內管家将這些年來出入庫的家當整理成冊,一并帶了來。”
元帝本意不過是想教教太子做人,好叫他曉得,有屈要伸是不錯,卻不能嘴巴得叭一張就了事,若無安身之本,再多的委屈也只會被咽在腹中得不到訴說。這天下的事,原本就是不公平的多。他雖無偏頗之意,你也要給一個能處置他人的理由。
誰知道這小子——
竟然,真的,有!
元帝呆了一呆,問道:“那你将清冊呈上。待朕與尚書一一對照。”
這自然好說。
不過——
“兒臣孤身進宮,府中人與物,皆在溫國公照拂之下。”
這好辦。
元帝大手一揮:“李德煊。”
李德煊颠颠地跑過來:洞中仙“陛下。”
“去。”元帝動動手指,“把溫儀給朕找來。”他忽然想到一事,叫住要出門的李德煊,“告訴他,朕不止要見到涼州太子府清冊,還要見到他的人。”
李德煊恭敬道:“是。”
長身立于殿中的元霄微微勾起嘴角,一瞬而逝,方說:“兒臣考慮不周,還要勞煩叔公請溫國公特地送來了。”
“不礙。”元帝坐在椅子上,眼也未擡,只道,“他休沐十日不曾上朝,朕對他已格外寬允。是時候替朕做些事了。”好歹也是好銀好兩的養着。既然擔了大乾福運,那便要負一定的責任。他就是想到溫儀極有可能只派個人把冊子送來,自己卻不露面,這才特地關照李德煊,讓他務必将溫儀拎過來。
太子假惺惺道:“那要是國公不來呢?”
“朕和李德煊說好了,讓他告訴國公。他若不來——”
“朕就讓太子跪在殿下,跪到他來為止。”
還沒幸災樂禍一下的元霄:“?”
關他屁事啊!
被點名的猝不及防。
作者有話要說:
老溫&霄霄:?關我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