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我家崽子
“為什麽?”
元帝拍拍他腦袋:“自然是為了做戲做全套,好叫溫大人上鈎啊。”
溫儀那麽機敏的人,元帝算準他是不會來的,便提前與李德煊說好,若溫儀死活不吃那套不來,便随便李德煊如何瞎掰。皇帝想到在五祿臺時,太子與溫儀在那瞅來瞅去,頗有那麽些‘纏綿’的味道,計上心頭,告訴李德煊:“你就這樣與他說,他心氣高傲,一定受不了如此污蔑,自然要進宮尋朕撒氣。”
李德煊聽在耳中記在心裏,聞言道:“可若溫大人當真尋陛下撒氣呢?”
元帝驚訝道:“那就讓他撒。”說着他有些得意洋洋,“只要他不高興,朕就高興。”
——這種寧自損一千也不叫他人好過的脾氣,也不知道圖的是什麽。
不得不說,元帝認識溫儀十七年,還是了解他的。果然沒過多久,便聽宮人來報,說李大人帶着溫大人回來了。元霄聽見溫儀來了,心中高興,便要起身去迎,去被皇帝呵在當下。
“站住。”元帝扔下筆,站起身,負手走到太子身邊,“你想做什麽?”
元霄道:“溫儀來,我去見他。”他皺起眉頭,“你要我跪,為的就是他來。如今他已經來了,又為什麽還要我跪在這裏?”
元帝眉頭一挑:“他若瞧不見你現在這個模樣,你先前那些時候,不是白跪了?”
太子:“……”
他的便宜叔公蹲下身來,也沒有管自己的衣袍拖在地上,是否沾了雪泥。“若你想做一樁事,叫他把你放在心上,僅僅做在他心中是不夠的。”元帝摸了摸元霄那雙漂亮的眼睛,這雙眼睛無辜時如稚子,滄桑時蘊風雪,既不像顏後,也不像景帝,不知随了誰。他道,“最重要的是映在他眼中,明白麽?”
元麒淵說的這話,其實與世人所教南轅北轍,截然不同。聖人言,允他人心者,需拳拳待人,對人好了,便如溫水浸潤,總能守得花開見月明。而元帝卻在教元霄,守是守不了花開的,最多見到別人當着你的面将花給采了。想得到些東西,還得靠心計。
苦肉計賣不到對方眼底,難道還指望着他聽牆角窺見麽?
元帝皺着眉頭道:“那你得算計的多精準,才能叫他恰巧聽到牆角還不生疑。”
“……”元霄沉默片刻,道,“那我們這樣光明正大騙他,他就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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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帝斷然否認:“廢話當然不信。”
溫儀這種人,正大光明騙他不信,诓他聽牆角他仍舊不信。可萬事萬物,有一樁理是通的。騙也好,诓也罷,都得叫他知道。“你喜歡他。”才去花心思騙他。元帝勾勾嘴角,教自個兒的小狼崽子,“騙不到聰明人的時候,就裝傻一點。”把心掏出來,不失為一個計謀。
這麽些深奧的大道理,元霄暫時還不能全部聽懂。
他只明白了一件事。
元帝他——是真他媽的壞啊。
不過——
“叔公為何要說我喜歡他。”
元霄暗想,他和溫儀‘互訴衷腸’時,分明遠在五祿臺外,後兩人相處,光明正大,就連他與溫儀兩人都從未言過喜歡二字,元帝又是從何得知的呢。
着力于教歪孩子的元帝:“嗯?朕随便舉個例子而已。”這世上豈非是男女之事最容易拿來作比較,但君臣之道也是這個理,橫豎是要套牢臣子的心麽,花起心計來差不多的。他道,“你是太子,他是輔臣,又非尋常男女,朕怎麽會錯認呢?”
就因為知道沒什麽別的私情,才随便拿這段關系來開開玩笑怼怼溫儀。
大乾民風樸實,雖不至于有男子私情便為天下不容之理——
“但霄兒若要學他們。”元帝笑得十分和善,“朕便打斷你的腿。”
“……”
元麒淵勾着嘴角便站起身,他已然瞧見李德煊身後跟着一個風風火火的溫儀了。雖十七年一晃而過,國公模樣倒仍似從前,絲毫未改,當極了那句‘天下無雙’。
元霄沉默着,等溫儀近了,瞧見他訝然的神情後,方動了動膝蓋。他一邊聽着皇帝的話,終于能夠站起來,一邊心中暗想。打斷孤的腿,那可晚了。但礙于長幼情份,便提前将往後的份,今日同你跪足罷。
溫儀瞧見跪在那裏的元霄時,是真的驚訝。元帝向來滿嘴胡言亂語,诓他進宮的理由也有千萬種,只是溫儀一概不信。自然這回也是,區區眉來眼去是不足以撩動溫國公的火氣的,他進宮,倒是突然之間想開來,要瞧一瞧是誰如此膽大包天,在皇帝眼皮底下苛扣涼州財物。
此事可大可小。
往小了說,不過是貪官污吏。
往大了說,涼州乃一處軍事要地,賀明樓的軍隊長期駐紮于此,若因軍糧短缺物資不足,等到用兵時有所影響,擔的可就是國之大罪。不怪溫儀多想,只是先前所探消息均指明這刺客一行身份不凡,大有可能是受命于王室,兩者一結合,總得多考慮幾分。
哪裏知道一拐角,就瞧見一個翠翠的身影團在門外。
跪在地上的人沖他看過來,視線落進溫儀眼中,他腦袋就是一懵。
“……”
見慣對方橫行霸道的模樣,還真沒見過跪着的。
溫儀心情一時有些複雜。這種心情如何形容呢,大約就是,我寵了這麽多時日,他再皮也最多喂喂巴豆,不曾有過一句重話。如今到了你宮中,便說跪就跪,男兒膝下有黃金,腿是這麽軟,用你壓着擡不起來的麽?
再看向元帝時,話語中便帶了些連他自己都沒能把持住的怒氣。
“天寒地凍,臣當陛下是說笑,卻原來竟果真如此幼稚。”
元帝被罵得一怔,先是叫了元霄起身,後自己琢磨:“大過年的,溫大人頭回見朕,好話不多說,上前就與朕較勁,這是個什麽道理?”
“臣還想問陛下。”溫儀冷着臉,“大乾太子何其尊貴,就因一句戲言,陛下便讓他跪着。未免太過于兒戲。太子的臉面,莫非就不是大乾臉面嗎?”
這話說得元帝心中也不大痛快。但溫儀說的還确實有那麽幾分道理。不過——
“朕教訓自己孩子,大錯也并未錯上幾分吧。”元帝看了元霄一眼,“晚輩做錯了事,身為長輩不教不罰,又談何臉面。正因他乃大乾儲君,身份如此重要,才更要謹言慎行。”說着為表自己所言非虛,厲聲道,“霄兒,你說,朕教錯你沒有?”
元霄瞬間成了場中核心。
皇帝與國公無言地望着他,視線專注,神情肅穆。
無端成為兩人鬥氣法寶的元霄:“……”他想了很久,細細咀嚼了皇帝先前教他的那些歪門邪理,再看溫儀難得肯為他如此冷厲的态度,心裏一甜,嘴上就說,“叔公說的對。”
殿內氣壓瞬間降至冰點。
這也就是人生氣時不能飄雪。
不然依國公如今心情,這書房內,早已是大雪滿天了。
孩子大了,不由人了,忘記性真大,早前幾天還吵着要同吃同睡,一百個舍不得離開不願進宮。這才在宮呆荼毒了幾日,就一幅“叔公有理”“叔公都對”的模樣,護着他自己元家人。固然從未想過要從元霄處得到些什麽,但真遇上這種翻臉不認人的情況,溫國公的心情還是有些小酸。
酸了一顆老心的溫國公哪裏知道——
太子贊嘆的完全是皇帝教他如何牢牢握住自己那顆油鹽不進的心的套路。
誠然如果元霄知道此刻溫儀的心情,或許這些套路也已用不上了。
都進了心,又何必再愁找不到路?
溫儀是個成年人,見多了大世面,他察覺自己心态不大對,過于流露表面,便暗自譴束了一下自己,再沒多看元霄一眼,兀自走到皇帝案前,将手中賬本往桌上一扔。
“涼州賬冊在此。”
正事當前,元帝也不再與他置氣,伸手取過賬冊打開看。自元霄去了涼州十二年間,進出涼州府邸的珠寶綢緞及黃金白銀,一筆筆所列十分清楚。每年花銷用在何處,也都有說明。元麒淵就着上頭所列條目,與戶部尚書呈上的清單一一對應,越看臉色越差。
及至最後,冷哼一聲,兩本賬目全數摔在了地上。
溫儀與元霄對視了一眼。
太子上前将賬本撿起,撣盡灰塵,重新置于案上。
元帝平複許久,方開口:“涼州賬冊記載如此明确,朕與其信他們花十二年功夫去貪這些小錢,還不如信這些東西就未曾出過平都。”他緩了級,方說,“依你二人之見,這事該如何處置?”
依二人之見?
太子作為當事人,自然暫時不發表意見。
那麽能回答的人便只有溫儀。
溫國公道:“自古貪官恒有之,依臣愚見,既然是戶部的事,不妨交給崔珏崔大人,由他查清其中原委,看究竟是誰,手伸得這麽長,還這麽鐵。一來,這本是崔大人職責所在,他監督不力造成此事,可将功贖罪。二來,這原本就不是什麽稀奇事,本也犯不着皇上親自出面。倒是年後不久,抒搖來訪一事,陛下需操些心。且在他們來之前,處理涼州一事不宜太過明顯。”所謂家醜不可外揚麽,大家都懂。
他這番布置,在元帝心意之中。皇帝可有可無應了一聲。
便聽溫儀又說:“但臣以為,此事還有個原因。”
元帝道:“說。”
溫儀便微微一笑:“想來下臣如此膽大妄為,是因為他們覺得——涼州不重要。”
作者有話要說:
元帝:BLABLABLA……
霄霄:叔公你在教我把住男人的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