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他的心意
臉盆不讓洗,東西摸了臉就綠,那這福禧宮也沒有特別有意思的地方,元霄換完衣服坐了會兒就開始覺得無趣。他秉着禮貌先是坐了會兒,喝夠了據說是很貴的茶,又吃了通也很貴的點心,占夠便宜後,就和元齊康告辭。
“多謝三叔的衣服,侄兒有事,先行一步。”
元齊康原本想把人帶進宮裏套套話探探底,但看完元霄品茶如牛飲,嘗點心如大餅,視珍品為尋常後,現在巴不得他趕緊走,只是礙于面子不好趕人。如今一聽元霄有去意,連忙開口:“叔侄不必客氣,日後在宮裏,擡頭不見低頭見,有的是機會相聚。”
元霄識趣,知道這位三皇叔不歡迎自己,二話不說,只轉身走了。
走了幾步又退了回來。
“三叔,你宮裏的點心很好吃,我能不能帶點走。”
元齊康:“……”他招了人來,“你把點心給太子包上。”
元霄補充:“包好一些,容易碎。”
元齊康忍了很久,終于還是按上額頭:“替他包好些,多些,大些。”
話至最後,幾乎是咬着牙說的了。
元霄走後,聽說元齊康躺了一下午。宮裏還有傳言,說三皇子與太子起了争執被氣到了。不然何至于上午還好好的溜着彎,下午就病怏怏躺在了床上。皇後聽聞後,特地趕到福禧宮,一眼見自己兒子怏在那處,心疼的不得了。
“誰讓你招惹那個禍害。”
元齊康揉着額角:“禍害?”
皇後握着兒子的手:“怎麽,你不知道?元景家的那個兒子在宮中招惹了不少是非,二十九的大宴上就夾槍帶棒把老大和老六嗆了一頓,連皇上的面子也不給。他就是一個沒有規矩的小混混。現下老六見了他都不去惹,就你心善多事,要我說,他得了風寒正好,誰知道風寒會變成什麽病——”
“母親。”元齊康略略提高了一點聲音。
皇後知道自己言多必失,便也住了嘴,只往四處看了看。這宮中并無他人。她放輕些聲音說:“康兒。你只要好好養身體,別的母後會替你作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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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主?
這宮中風頭盡數被德妃和賢妃搶了去,皇後的宮中,皇帝一個月都去不了一次。拿什麽作主。別說陛下是個六親不認的,就算他是個癡情種,這種也未必能落到福禧宮來。元齊康雖然身體不好,但精通藥理,有些事他自己有所準備。不過這些暫時不必叫皇後知道。這廂聽了皇後的話,便只笑笑說:“多謝母後。”
皇後摸摸他的頭:“傻孩子,你是娘唯一的兒子,娘不為你考慮,還能為誰?”正這樣說着,忽然又想起一樁事,“聽說今日太後的表孫女落水受了驚,你可有見到?”
嗯?
元齊康想起那位落水的姑娘:“年紀可尚小?”
皇後道:“不過十三四。”
元齊康若有所思:“原來是她。”
怪不得賢妃那宮女如此緊張,竟不是這宮中尋常女子。
福禧宮中娘倆的事先不提,這邊,拎了一包點心的元霄出了福禧宮的門,一心便要找溫儀。他知道溫儀被六皇子叫了去,可這宮中如此之大,誰知道被叫去了哪裏。問宮人,一個個都說不知道,就算有見過的,也不敢告訴太子。
六皇子與溫大人有事相商,誰敢多嘴透露行蹤。
元霄便在宮裏轉了好幾圈。
他怕點心冷了,衣服一敞就包在懷中,随後一躍上了宮牆。舉目四望,在牆頭找人,總是比在平地方便的。又四處轉了一圈,才見着清仁宮旁邊的亭子中坐了一個人。瞧着那身影,似乎是溫儀。元霄這才護着點心,一縱跳了下來,正好瞧見溫儀将那碎了的杯子扔了出去。
元霄将去福禧宮的事簡略一說,便從懷中掏出點心來。
“我嘗着這特別好吃,就算問他讨來有些丢臉,亦不妨事。”
說着就把那點心攤在溫儀面前,略帶期冀。
“你嘗嘗?”
溫儀:“……”
他看了看面前這帕子,帕子尚有餘溫,點心倒也還算像樣。可見捧着的人算是用了心。其實這點心不過是酥烙,不稀奇,他在溫府時早已吃膩味了。但見元霄如獲至寶捧至他面前的模樣,拒絕二字實在說不出口。便拈了一塊遞至口中,入口即化。
元霄道:“如何?”
溫儀品了品,只覺甜而不膩,似乎是比府裏的要清口一些,便點點頭:“不錯。”
他說不錯,元霄便有些高興。
除開點心外——
又開始向溫儀推銷那款有魚會游的臉盆。
“看他特別寶貝那臉盆的樣子,原本我想讨了來給你瞧瞧的,也不忍心開口了。”元霄大喇喇往溫儀對面一坐,就着那琴就是一通亂彈,那聲音蕭瑟地,連黃葉都要多落幾片。
溫儀就算先前心頭再冷硬,此刻也被這亂撥的琴聲搞得無暇多慮,按住額角,頭疼道:“行了行了,別随便開口,也別随便動手。”簡直要人命。
“你怎麽瞧出他特別寶貝那盆?”
“這自然很簡單。”元霄道,“我一拿起那臉盆,三皇叔嘴裏不說,臉色都綠了。”
元齊康的臉色,本是病白中帶些紅暈。結果元霄舉了那珍寶孤品,一樣樣在手中把玩,差點還摔了,幸得他反應快拿腳接住。元齊康一顆心随着他動作,是提上又落下,等元霄放下手中東西,他已然都快站不住,差了宮人就要扶着好好坐一坐。
本來是病好了出來溜溜風。
現在他可能又要躺上一會了。
“有些東西,不是錢賠不賠就能解決的。這世上能起作用的,也不是只有錢。”
溫儀這般說着,卻見元霄撐着下巴看他,不禁頓了頓:“怎麽?”
太子睜着烏溜溜的眼睛說:“知道,我逗他玩呢。”
他又不傻,又和人沒仇,純粹是瞧見元齊康想說又不說憋着的模樣好玩罷了。
溫儀還沒能接話,唔唔唔便見元霄說完那句話,又抿嘴一笑:“也逗你玩。”
“誰叫你烏沉着一張臉。”
他此刻神情溫和,細碎閃着光,撐着下巴含笑看着你。短短幾個字,竟令溫儀心中不由得一動。仿佛心頭被燙了一下,亦或者是被針刺了一下,總之是跳了的。倏忽之間摸不着頭腦。但大抵是因為國公名號太重,所有和他交往的人,明言暗示,總想得到些什麽。卻哪裏有人管他開不開心,敞不敞懷,把點心包在胸前要留給他吃。
元齊康這種心情,溫儀很了解也很同情。他單單想一下三皇子的臉色,就忍不住想發笑。又元霄一本正經說着笑話,先前因為與元齊安聊天所帶來的郁悶心情,倒也消散二分。
“三皇子所收俱是珍品,你拿放要小心些。摔了可就沒了。”
元霄直起身,與溫儀說:“我大老遠過來,便見你悶悶不樂,兇着一張臉。如今總算是笑啦。”他點了點自己的眉間,“皺起來像個老頭。”
溫儀哦了一聲:“我是這樣麽?”
元霄點頭:“看着仿佛別人欠了你很多錢。”
錢?
那這話肯定沒錯了。
溫儀道:“你是欠了我很多錢。”
元霄:“……你這個人很不講道理。我辛辛苦苦講笑話逗你,你卻還記着要問我讨錢。大過年的,能催債的嗎?”何止不講道理,簡直可以說沒有良心。
溫儀啞然失笑,剩餘三分苦悶心情也随之消散,再不複存。他此刻倒是真真切切愉快起來,只覺得一身輕松,再無累贅,就連過往的歲月也一并抛在了腦後。他揉了揉元霄的腦袋,雖不及球球毛絨絨,倒也很是圓潤。
“既然殿下這樣說了,那臣等年後再讨好了。”
“……你可以忘記這件事。”
“男人說話要一諾四方,怎能忘記?”
便這樣說着話漸行漸遠,卻是溫儀說:“陛下讓臣給殿下上課,臣還沒一日擔過為人師表的責任。不如今天趁着天光很好,請殿下背背《大乾古訓》?”
元霄:“……”
他無語地看了溫儀很久:“孤覺得你可以回家了。”
“不用臣陪·睡了?”
“不用!”
溫儀哈哈大笑。
卻說這頭,元齊安自朱紅牆邊轉了出來。原來他并沒有走遠,不過是離開片刻,一直呆在此處,就是想候候溫儀。因他覺得自己言多必失,有些懊惱。卻未曾想,候到一場好戲。
亭中人言行發自真心,盡數落在元齊安眼中。
銀領貴公子暢懷大笑,伸手揉着對面人的腦袋。元齊安眼色沉了沉。他嘴角微微一勾,便說:“德齊。你說,溫國公是個什麽樣的人?”
德齊是六皇子身邊近侍,向來随侍身側。元齊安所見一切,自然也全數落在他眼裏。他瞅了眼主子的臉色,斟酌且小心道:“傳聞他溫雅和善,足智多謀。但——”
“面善心冷。是個無情的人。”
無情的人。
呵。
元齊安又道:“你可曾見過他如此模樣?”
德齊低眉順眼道:“不曾見過。”
不錯。
元齊安也不曾見過。
元齊安原本不過是盛王府上的小候爺,日日衣食無憂,除了當王爺的爹成天在外打仗混跡軍營見不着面,倒也沒別的。不過見不着爹算不得什麽,畢竟和他一道玩的一些世子就算爹在府內也少有露面。對他們這身份的而言,爹不爹的有什麽要緊。
那日他在書房學寫字。這是盛王——當年的元帝出去前交待的。元齊安幼時,也對聽從父親的話抱有一絲期待,故嘴上不說,筆頭練得很勤。他大哥元齊盛還取笑他如同老和尚一般,不懂花天酒地,不知曲女樂趣。
元齊安并不搭理,只在大哥要出門前,偷偷摘了他別在腰間的帕子。那帕子是粉色繡蝶,香氣撲鼻。他招招手叫了人來:“查下這帕子是何人所繡。”
後下人來報,說是青怡樓的姑娘叫柳色。元齊安便說知道了,又給了銀子讓不要瞎傳,免得入了盛王妃耳目,有損大哥名聲。
只是這事後來不知怎麽地仍然傳了個遍。
盛王長子和青怡樓姑娘私定終身的事,該說是美談還是風流債,這就仁者見仁了。不過這和元齊安沒什麽關系,他還是站在小板凳上寫他的大字。
至于後來有一日,許久不回家的盛王突然要接他們進宮,元齊安雲裏霧裏,見着母親喜極而泣,方知自己這是要從候爺變皇子了。皇子,日後便可能當皇帝。
那時的賢妃捧着他的手:“安兒,換了身份,就是換了種生活。你和哥哥要互相幫助。母親不求你們與別人争鬥,但只要平安就好。”
元齊安似懂非懂。
天福元年,元帝稱帝那日,日頭大盛。元齊安坐在馬車中,心中有些忐忑,他自馬車上下來,被人領着洗漱着裝,收拾了一番,才随衆人前去金銮大殿,去拜見新帝。
溫儀便站在元帝身邊,卻不知為何,手中還抱了個孩子。
一身白襖紅衣特別矚目。
像極了霜雪紅梅。
元帝道:“這是朕的護國公,溫儀。”
溫儀。元齊安暗暗念了一遍,記住了。
這人那雙眼睛,溫溫和和看過來時,比身上的紅衣還要燙人——
然後那種燙就燒了起來。
因為手裏的孩子尿了他一手。
“我認識溫儀一十六年,初見他時是這模樣。如今見他,仍是如此。”元齊安看着離去的兩人,心中有些感慨,“歲月不曾在他身上留下痕跡。”比軒轅氏都可怕。
“本以為,我得不到的,別人終也得不到。”他說,“那也就罷了。橫豎大家都一樣。便趁了父皇的心,只他一人能驅動溫國公。”萬想不到,竟然被憑空冒出的太子給搶了頭籌。誰能想得到出宮十三載的太子竟然真的會回宮。
最多這皇位他們兄弟幾個搶搶,竟然還要同侄子搶,簡直心累。
德齊道:“殿下博覽群書,飽腹經綸,陛下心中一定知道。”
“父皇兒子這麽多,他能看到幾個?”元齊安淡淡道,“這些話還是慎言的好。”
他不一定比其他人有多想,卻定不比他們差。
這世上哪有什麽已定之局。
有些事,還是要争一争的。
溫儀倏忽往身後看了一眼,便只見帷帳空飛,宮牆朱色,一枝鳥忽然從一根枝頭蹦到了另一根枝頭,踩落一片雪。雪花細細碎碎揚灑下來,就像是鹽。
“福祝後殿下就是成人,萬不可随意胡說。”溫儀慢慢踱着步,與元霄一道回景泰宮,大約是走着也無聊,抓住一切機會開始授課教育,“你才回宮,卻先處理了涼州貪污一事,在朝中說不得要豎敵。這朝中大臣,多的是精明能幹之輩。蕭庭之雖然年老,卻足以信任。往後你多與他學學。”
“平都蕭郎。”元霄将這四個字咀嚼很久,方道,“你在提點我?”
——廢話。
他不是一直在提點嗎?
元霄将溫儀看了又看,終于說:“國公,我有個問題要問你。”
這個問題,不止是元霄想問,連方才的元齊安也想問。實在是難解之謎。
溫儀道:“你說。”
其實這個話題,先前在溫府時便已聊過,只是當時被溫儀一句話給打斷了,就沒有再特地繼續下去。至今元霄都沒弄明白,溫儀是不是故意打斷的話題。但眼下正好氣氛合适,機會也在眼前,他便舊事重提:“我看的出來,皇叔他們都想收你為己用。而你我素不相識,卻多番提點照拂我。”僅僅是因為心悅于他麽?
但——
心悅于他有什麽稀奇。
畢竟他這麽人見人愛。
作者有話要說:
老六:他憑什麽喜歡你!
霄霄(震驚):什麽?他喜歡我這件事——
——你才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