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夜半來賊

溫儀自見太子第一眼,便知道這人不傻,不但不傻,還很精明。元霄的精明與別人的精明還不大一樣。旁人是将算計放在肚子裏,而太子卻連算計都不算計。可這樣的人,瞧着無辜,卻最難以掌控,因為你不知道他下一步會走出怎樣的棋。

換句話而言,他與你天真爛漫是真,轉頭兵不血刃,也不是假。

一切随心所欲。

溫儀早該知道元霄終有一日會問出這句話,不是今日,也會是明日。他早已有應對之詞。

“殿下出生時,神官便替殿下蔔過命,确是真龍之體。臣效忠于大乾,殿下又是未來大乾的儲君,那麽,輔佐殿下也是自然的。”

可是他這話一說,元霄卻笑了。

“效忠大乾?大仁大義?”他道,“溫大人是如何對當今陛下的,我全看在眼裏,并不曾見你如此善言好語善待他。我那幾個叔叔,哪個不比我好,瞧着你的眼神仿佛是狼見了肉。也不曾見你如此盡心盡力。”

分明是嫌站位選來選去的麻煩,這才幹脆想借他太子的名頭一避風雨。站皇子是錯,站太子總歸是名正言順跑不了。虧他懶還好意思冠冕堂皇,這話編出來,總也要合情合理,有依有據吧。果然是因為溫國公喜歡他喜歡的不得了,連理由也不編造了。

太子自信地想。

畢竟王大媽都愛多給他幾個饅頭的。

溫國公喜歡他怎麽了?

他自己都很喜歡自己。

狼見了肉……

這幾個字實在太不堪入耳,以致溫儀直接忽略了前面一堆廢話。他有些無語:“你能不能換個別的好些的形容?什麽狼不狼的……”

那不說是狼——

“總不能說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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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得自己是在誇人的太子無辜地講。

“……”溫國公心肌梗了很久,方松開手,手心裏方才握着的一朵小花蕊已成了花泥。他只一撣,就将花泥盡數揚去。“好好準備十五的福祝吧。”至于別的,就不必多思了。

溫儀說完,便不再理睬元霄,只留下太子在那苦思良久。

他想不通的就是——

承認心悅于他有這麽難嗎?

不錯。

元霄覺得這事再簡單不過了。

同樣幾個人擺在那裏,溫儀這麽不善良的人單單提點他,除了先前說過的原因,不是因為心悅于他是什麽?感情總是能蒙蔽人的理智,在溫儀眼中,他自然就是最好的,舉世無雙的。那麽對他特別一些,也沒有問題。這答案幾乎是呼之欲出,元霄不過是想聽溫儀親口說而已。

——然而他就是不承認。

啧。三十好幾的人,未免太害羞了一些。太子如是想。不過媳婦兒嘛,害羞一些,也是情理之中,可以包容的。他身為一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理當對自己未來的夫人要溫柔一些,耐心一些。自然,也該主動一點。雖然,他還不知道情為何物。但是親侶之間,也就那麽回事兒。

你對我好,我也對你好。

互不辜負。

若是溫儀能聽到這番內心的話,一定是後悔得腸子都青了。然而他并不知道。所以溫大人在得罪六皇子後如何化解兩人矛盾的盤算之中,只見到方才還一臉嚴肅的太子已經若無其事的跟了上來,滿面輕松,仿佛做好了什麽決定。

“?”溫儀被看得有些滲人,謹慎道,“你想幹什麽?”

“不幹什麽。”太子痞笑了一下,“尊重你。”

說的那叫一個高深莫測。

“……”

溫儀不大想知道這人腦子裏究竟在想什麽。

距十五不過五天,元帝好不容易逮到了溫儀,便不輕易放他回去。硬生生下了道旨,命他留在宮裏,在十五之前看着太子,好生教導,免得福祝出醜。

固然元霄對于溫儀留下來的命令十分滿意,卻對這個原因不大贊同。

李德煊把這旨意傳給景泰宮時,溫儀正在給太子講大課,對方本來就因為聽課煩悶心情不佳,這會兒借題發揮順手就把溫儀的書抽了一扔,這才不滿道:“叔公這是什麽意思,溫大人有手有腳,孤能拘着他?何況自入宮以來,孤安守本份,能做出什麽事?”

氣氛十分沉寂。

溫儀和李德煊默默地看着他。

太子:“……”他在腦中将這些天自己怼天怼地怼妃子的行徑反思了一下,鎮定地改了口,“孤所行都是天理大義,不可能做出出格的事,還請叔公收回旨意。”

出格?

溫儀說:“比如你叫皇上爹嗎?”

李德煊補充:“叫德妃奶奶?”

“聽說問三殿下要了很多吃的。”

“還有六皇子宮中的酒?”

“……”

兩人當着元霄的面互相交流了一番,李公公躬身問道:“殿下如此深明大義的意思,是不要溫大人住在這宮裏,不想見到溫大人,不願和他共處一室?”

元霄:“……”他掙紮了很久,終于艱難道,“不是。”

只不過是想——

人留下,書走。

“那便是了。”看元霄臣服有種莫名的快感,仿佛是一只嗷嗷叫的小狼崽子被你按着頭拼命撓就是撓不到你一樣的愉快。眼見太子诓溫儀表大氣不成,硬生生吃了自己的癟,李德煊終于能夠明白為什麽陛下慧眼如炬,幾下就摸準這位霄太子的弱點了。

還有——本來笑了半天突然想明白過來自己沒什麽可樂的溫大人。

怼了太子一頓的溫國公:“……”懊惱地拍了下額頭。

和這崽子住在一起,他開心什麽。

李公公微笑着回去複旨,擡眼一看,只覺得陽光無限好,兩只螞蚱拴在一起,果真令人身心愉悅,年輕十歲啊。

太子的景泰宮自然有東西兩殿,溫儀當然可以睡在西殿中。春蘭侍候好元霄,便去尋溫儀,只見燭火隐綽,床榻上坐了一個人,只着了單衣,松了髻的頭發垂了一半,正在看書。春蘭在宮中多年,不是沒有見過風流倜傥的人,不說從前的主子元景,就是當今元帝年輕時也風采照人。按說她早已心如止水,又不是沒見過溫儀。但這麽一見,乍然間倒也是心頭一跳,只覺得這位國公果然風姿無雙,十分矜貴了。

溫儀察覺動靜,回過頭來:“春蘭?”

春蘭應了一聲:“見過溫大人,偏殿許久未住人,奴婢來看看暖爐是否好用。”

溫儀笑道:“你瞧我穿成這樣,便知此處溫暖如春。有勞費心。”

“殿下才是勞國公費心了。”這裏只有溫儀一個大男人,屋內暖度适中,又沒別的好服侍,春蘭便識趣地不進去了。只說,“奴婢與秋竹就在外側,溫大人有事可直接喚名。”

溫儀點點頭:“知道了。”

燭火拿籠子罩了,免得煙熏。溫儀盯着那跳動的燭火半天,心想,早上随李德煊出門時,沒有和府內打過招呼說不回去了。方才命人往溫府送了信,不曉得這幾日他不在,素歌能不能和溫蜓一道将府中打理好。往常也就罷了,如今蘇炳容一行還在府中,先前瞧着倒安份,不知會否獨自出府去見平都舊人?

便在沉思時,溫儀忽然聽見咔噠一聲異響。

“……”

他站起身,取了個條凳,擺在了門口,然後吹熄了燭火,躺上床。

大約也就一刻鐘後,萬寂俱靜中,絆倒的聲音就特別響。

溫儀睜開眼,他沒有動。就聽見外面傳來一聲低呼還有春蘭的聲音:“誰?”明明滅滅的燈火晃了過來,地上爬起一個人‘噓’了一聲,強自鎮定道:“起夜。”

春蘭:“……”

她看了看西殿,又看了看抱着枕頭的元霄。

起夜是這麽起的嗎?

但到底很乖覺地沒有戳穿太子,只說:“那奴婢送殿下回去吧。夜深天黑,您連個燈也不拿,萬一再摔了……”她忍了忍,終于将笑意忍下去,淡然說,“摔痛了不劃算。”

偷襲不成挫敗的元霄:“哦。”

灰溜溜回了自己殿內,還不忘記提醒春蘭:“不要與國公說起,免得吓到他。到時候怕摔了半夜不敢起身怎麽辦?我這裏還是很安全的。”

“是。”

等那邊悉悉索索沒了動靜,溫儀才翹着嘴角真切入了夢。

這下子,恐怕沒有賊敢來爬床了。

十五是元宵佳節,倒也巧,和元霄的名字讀來十分吻合。一大早春蘭就忙活着替元霄穿衣。成年禮,總得正式一些。宮中藏書不少,近日溫儀沉迷于看一本,名《古夷海經》,裏面一些東西挺對溫儀胃口。他一邊看書,一邊随手替元霄将腰帶取了來,又遞了塊玉佩。

元霄由着春蘭折騰,瞅了半天溫儀,見對方始終不理會,道:“你不與我同去?”

溫儀這才分出些注意來:“殿下去就行了,臣去不去都不要緊。”

“……”

他看元霄不說話,又改了口:“你先去,我随後到。”

“當真?”

“當真。”溫儀笑道,“今日可是你的佳節,要不多吃幾碗元宵再去?”

這明擺着是拿他的名字取笑,元霄默不作聲瞅了溫儀半天,忽而嘴角一勾。

“溫大人喜歡吃元宵?”

溫儀不設防:“自然。”

“口感如何。”

“那是摸着滑,聞着香,嚼起來又……”

這麽說着,卻住了口。

“……”

怎麽那麽怪呢?

“說啊。”卻是元霄開了口,眼波一轉,痞痞而笑。

“國公究竟想到了什麽,如此難以啓齒。”

……

好一個天真無辜不懂事呢。

作者有話要說:

老溫(和善):你瞧這凳子,它又長又扁。就像這賊,他又滑又圓。

夜半防狼術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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