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兇怎麽了

原來元霄出去冷靜了一陣,發熱的頭腦降了溫,餘光就瞟到了昨日打鬥留下的痕跡。柱子牆壁地磚上到處是劍氣砍痕。再往後一想,對了,那人捅了溫儀一劍後跑了,皇帝派了那麽多人出去追,到底抓到人沒有。

想到昨天那一劍,太子比芽苗苗還短小的羞澀頓時被撲天蓋地的殺氣壓得頭也擡不起來。他袖子一揮直接出了坤定宮去找皇帝。這個時候哪裏還記得自己先前還在與人剖明心意。

……

說到底元帝和元霄都是一個種出來的。

脾氣火爆,陰沉狡猾,一樣一樣。

不過是太子現在年紀還小,稍顯稚嫩,沒皇帝那麽不要臉。

元帝正在禦書房,他一夜未眠,又應付完一堆大臣,正頭疼地揉着額角,就聽外面有些動靜。夾雜着‘陛下說不能進’‘殿下請回’之類的話。聲音漸近。然後就是砰一聲,門被撞了開來,卷進琰一股風,帶着坤定宮特有的香火味。

“讓開,尋常見着孤就太子太子叫得歡,現下找個人你們都攔,倒是兩幅面孔!”這樣厲聲說着,人已到了跟前,擡眼見着皇帝便道,“若是耽誤叔公找刺客,孤看你們誰來賠罪!”

侍衛:“?”兩幅面孔的是你吧!

平時禮儀學不會,狐假虎威倒很會。

元帝的腦袋更疼了。

外面的侍衛一路追進來,在皇帝面前不敢多攔,被元帝揮退後,連忙溜之大吉。

“幹什麽?”元帝揮退了侍衛,很有些頭痛地往後一倚,靠在椅上,見元霄仍是昨日裝扮,衣裳還皺,知道這是在床角窩了一晚上。“昨天是你吵着要陪國公,現下你不陪他,卻來和朕吵,到底圖什麽?這宮裏你橫習慣了是不是!真當朕不能奈你何?”

元霄還沒能先出言,就被劈頭蓋臉罵了一頓,頓時一懵,但他是什麽人,霸王霸習慣的,馬上反應過來了,皇帝這是先下手為強立下馬威呢。頓時道:“叔公,你派頭擺這麽足,莫非是讓刺客逃了,覺得無臉見我與溫儀,便想先威一通?”

元帝:“……”

他奶奶奶的小兔崽子,看破不說破會死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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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咳了一聲,冷着張臉:“都知道你說個屁。”

“你們這宮中侍衛不行。”元霄吞下軟腳蝦三個字,主動請纓,“讓我去找。我和他交過手,知道他底細路子,下回碰面一定能認出來。”只要念及那人傷了溫儀,元霄心頭意氣大盛,抑揚頓挫道,“挫骨揚灰都認得!”

正在趕來的花淮安頓時心口一疼。

他揉了揉胸,暗想,沒睡出毛病呀。

這邊元帝被震得心中一抖,不動聲色道:“果真?”

元霄道:“必然。”

卻被元帝大呵一聲:“放肆!”

元帝霍然起身,負手沉聲道:“溫儀還沒讓你明白為人君主不能任性妄為是不是?”

“若下回不是在宮裏,在別的什麽地方,你是不是還要逞英雄。這天下就你功夫最好,就你最厲害。非得與人打上三百回合,也顧不上旁邊人為你死不死,是不是!”

“陛下!”說到這裏還不明白他在說誰,那元霄當真是傻的。他連句叔公也不叫了,頓時冷下臉來,重重道,“溫國公可沒有得罪您半分,何苦出言咒他。”

“?”元帝一時有些沒明白過來,“你到底有沒有聽懂朕的話!”

他哪個字提到了溫儀。

“何況天下這麽大,那刺客魚一般溜了出去,四海為家。你上哪去找?”

“……”

元霄眯起眼。

“上回您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現在您說天下之大您無能為力。叔公,莫非這王土大不大,在不在您掌控之中,全是憑心情作主的。”

元帝皺着眉頭道:“行了。你急什麽,國公受了傷,朕自然會好好補償他。你若因此愧疚,就好好照顧人,別成天給他和朕招禍事。有什麽消息朕會通知你的。現在給朕滾。”

話剛出口覺得還沒罵夠,又接了一句:“等會兒,給朕滾回來。”

說着元帝走到書桌邊,取過桌上一個神龛。這正是自祖廟中取出的,昨日将開未開那個。福祝雖斷,神龛卻并沒有被放回祖廟中。皇帝将神龛随意抛給元霄:“打開看看。”

元霄一把接過,只覺這東西瞧着是木頭所制,觸手卻溫涼如玉。他道:“這是什麽?”

元帝道:“歷任帝王放國書的盒子。”

國書?

元霄蹙起眉頭:“那給我做什麽。”他既不是皇帝,又不寫國書。給元麒淵自己倒還行,反正皇帝年紀大了總要立聖旨的。

“儲君成年之際,也會寫一個字置入龛中。祖廟香火會佑他心中所想,保心中所安。”

元帝居高臨下看着元霄。

“雖福祝未成,卻改不了你已成年的事實。朕問你,你心中裝了些什麽?”

元霄捧着盒子看皇帝。

“經此昨日,你也該知道,這天下間,并非只有武力才能解決一切。朕是皇帝,掌天下大權,宵小無所循形。若無權無勢,遇到事時,便只有狼狽躲避的命。這天下間的容身之所,可并沒有那麽多。”元帝負手看着這位太子,“拿起筆,告訴朕,告訴高祖,告訴這大乾列祖列宗。你,想好自己要什麽了?”

元霄:“……”

李德煊躬着身候在一邊,心裏頭汗都滴下來了。老天诶,這也就是書房中別無他人,這番話不管誰聽見了,恐怕都得跪下來磕個頭,朝中嘩然宮中大亂,再無寧日。這可是明晃晃地授權,恨不得是親口将皇位遞給太子了。

李德煊心中想的什麽,剩餘兩位自然無暇顧及。

元霄打開盒子,裏頭是一紙黃綢,還有那支紫金長杆蠶毫筆。

元帝自說完話,便已轉了過去,并沒有看他。道理他已同這位侄孫講明白,至于如何選擇,不是他能幹涉的。幹涉而扶就的皇帝,不過是傀儡之身。傀儡要之何用。太子是元景的兒子,若他心有野望,扶他一程無妨。若他不思進取,大乾不是養不起多餘的皇子皇孫,只是往後道路艱難,荊棘遍布,他沒有這個義務替人清掃始終。

不多時,便聽擱筆一聲,随後是元霄道:“好了。”

元帝沒有回身,卻是李德煊接過了神龛。

元霄将那支筆轉了一圈,只覺入手如寒鐵,頭重腳輕,确實難以着力,更別提寫字。這支筆如此奇特,若是拿去給溫儀瞧,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光這麽心裏想着,卻是李德煊眼巴巴瞅着他,不得不出言提醒:“殿下,這筆是國物。”

……看來是讨不着了。

元霄将筆還回去,由着李德煊把盒子端走,這才對皇帝道:“你要我做的事,我做完了。刺客的事,也請叔公多留留心。”說着他略略勾起嘴角,“大乾宮內如此放肆,叔公若不緊着點人手,孤怕有人查到叔叔們的頭上。到時候——”若說是皇子為争儲位蓄意為之,可不是一件多麽光彩的事。

他言下之意如此明白,元帝大為驚怒,一拍桌子:“你敢?”

“敢與不敢,不過是做和不做的區別。叔公說霄兒敢什麽?霄兒聽不明白。”元霄挑了挑眉,雖年紀尚幼,卻鋒芒畢露,語含機鋒,“但霄兒只希望叔公明白,沒人會想在我眼皮底下傷了溫儀。”這個代價,不會有人要嘗試去付的。誰都不行。

“孤自出生以來,孑然一生,無嫡親兄弟,無生身父母。這皇位于孤如嚼蠟,可得可舍。”

他說這話的時候,分明是情深義重。眼中神色卻如涼州邊關之月,蒼涼孤寂,冷漠無情。

“但只要是孤想要的,就算我稱您一聲叔公。叔公最好也別碰。”

元帝一拍桌子:“你放肆!”

元霄卻不懼,只笑了一下:“霄兒僭越了。告辭。”

說罷轉身便走,毫不留戀。

只扔下一個被怼了一頓心情複雜的元帝。元帝怔愣半天,一時被噎得有些回不了神,又想發火又沒人可發,氣了半天後皺着眉頭問李德煊:“他這是發現了什麽?”

李德煊涔涔冒着汗,手裏還捧了個盒子,小心翼翼道:“這,應當沒別的意思。”嘴上這樣說,心裏卻大呼要命。就陛下和太子的親緣關系,吵起架來,比親父子還要不講情面。

“沒意思個屁!他就是看準了朕寵他!誰慣得他和朕在這兒橫!”元帝将桌子拍地哐哐直響,“都怪溫儀!誰讓他跑出來擋什麽劍了!”

這是氣到失去理智了。李德煊心中暗道,若論慣,陛下您好像也不遑多讓啊。

元霄這兔崽子是憑着一腔直覺心思把元帝兇了一頓,心裏頓時大爽,出門去和溫儀邀功。他一拐角,卻不小心撞到一人。那人哎喲一聲,擡眼見是太子,連忙低頭告罪。

“臣得罪了。”

元霄定睛看了看,來人一身武生打扮,模樣有些熟悉,但一時想不起來。不過這宮裏想不起來的人又何止一個,當下便嗯了一聲,自離去不提。

花淮安讓在一側,等元霄走了,這才直起身,進書房去找皇帝。

剛走到門口裏頭就飛出來一堆東西,哐當碎了一地。

“……”

他等裏頭安靜了些,這才走進去,和李德煊行了禮:“李公公。”

“花統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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