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防不勝防

溫儀本以為依元霄的狗脾氣,大約第二日就會沖到溫府來,連個由頭都懶得尋,再把皇帝氣個半死。他也不知道自己這算什麽心态,又心裏覺得太子會來,又不希望太子來。若是太子來,那他回溫府為的什麽?他不就是為拉開兩人關系嗎?

但若太子不來,溫儀又覺得有些失落。

他把這種失落歸結于,崽子長大後離開‘父母’懷抱的空虛。

——也不知道誰是誰爹。

不過這回元霄很争氣,一日他沒來,兩日他沒來,半個月了,他還是沒來。聽十一傳訊,說太子最近很給皇帝面子,天天大早上就往校場跑,給武将撿兵器撿得不亦樂乎。元霄平易近人,沒有皇親架子,又不是虛把式,年紀雖小口氣卻很老練,那幫武将就喜歡這種兄弟。沒多久就和他們打得火熱。

溫儀敏銳地捕了個話頭:“怎麽個火熱?”

十一:“啊?”

溫蜓沖他使了個眼色,十一猶猶豫豫道:“一起喝酒?”

溫儀擺擺手:“去吧,好好呆在他身邊,讓他少喝點。”

十一為難道:“屬下不能在殿下面前露面。”怎麽讓他少喝。

溫國公詫異道:“你不會放巴豆嗎?”他一喝就拉總不會再喝了吧。

“……”

臨了出門,十一問溫蜓:“大人是不是很恨太子殿下啊。”

溫蜓摸着下巴:“我覺得是。”

回了溫府整十六日,除了收到花淮安捎來的一袋烤紅薯,元霄便再無音訊傳來,仿佛将溫儀這個人忘了個一幹二淨。溫儀嘴上不說什麽,神情也淡淡,但處理溫府名下生意時心狠手辣,一點也沒給對手留情面的。秦素歌不在,溫蝶又帶着球球去找母老虎了,這府中就只剩下一個溫蜓承擔着溫儀的低氣壓。

溫蜓咂舌想,還說沒有吵架!這不是鬧別扭是什麽!他年紀還小,承擔太多,不值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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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日,溫儀正在把玩那顆腰扣,研究上頭的紋路,就聽說府裏來了位小太監。他心頭一動,收起腰扣出去一看,這似乎是景泰宮的,一直唯唯諾諾跟在元霄身後,不怎麽說話。這麽說,是元霄派來的?溫儀負手出去道:“安大人?”

小安子正彎着腰研究椅面上的花紋,忽然聽見一道如清風拂過的聲音,十分悅耳。回頭一看,那裏負手走來一位矜貴的年輕公子,額間一抹珠翠細細束在發中,着靛藍底衫墨白交織外袍,袖口繡同色錦紋,衣擺是銀絲暗雲,眼似春水眉如遠峰,走動起來光影綽綽,是那位溫大人無疑了。時隔半個月未見,小安子不由得擦了擦手,這才仿佛能說話。

“溫大人,叫我小安子就行。”

“哦。”溫儀道,“怎麽,是皇上有聖旨?”

小安子道:“不是,是太子殿下讓我給您稍東西。”

溫蜓插嘴道:“又是紅薯麽?”

聞言小安子笑了,顯然他在宮中也是吃多了紅薯的。“太子殿下本想送,但是廚房紅薯沒有了,他不信,就要去挖,這宮裏哪來的紅薯可挖。皇上生氣,就禁了太子幾天足。命他練大字,最近才恢複自由,但只許上校場,別處哪裏都不能去。”

哦?

這就是為什麽元霄連個聲音也無?

便見小安子自懷中掏出個錦布包來,遞與溫儀道:“殿下出行有侍衛跟着,他托我将這個稍來。請溫大人收好。”

這又是什麽。

溫儀正要打開,小安子卻說:“殿下說,只能等大人一人時才好打開。”

這話說的就——

溫蜓和溫府衆人拿一種八卦的眼神看溫儀,溫儀故作鎮定:“大約是什麽機密要文吧。”

“……”

溫蜓無語道:“老爺,機密要文幾個字,說出來就不機密了。”

溫儀看着他。

溫蜓自覺地滾出去了:“我看看球球找到母老虎了沒。”

——那你得去山上看。

待這屋裏沒了旁人,溫儀才将這錦布包還給小安子:“心領了,只是東西我不能收。還請安大人告訴殿下,多聽聽陛下的話,好好随謝大人讀書。”

話剛說完,就見小安子變戲法似地又掏出一樣東西來,笑眯眯道:“殿下說了,如果溫大人不收這個錦袋,便讓奴才念這篇文章給您聽。”

懵逼的溫儀:“……”套路防不勝防,這崽子又要搞什麽事啊!

然而他還沒能拒絕,小安子已經讀了起來。他平日說話聲音細巧軟暖,念起文章來,倒和李德煊念聖旨差不多,聲音洪亮,足以震穿屋頂。

“溫儀,自你不告而別,已有十多日!孤本想馬不停蹄來質問你為何離開,想到你不是那種矯情的書生,便作罷,決定信任你。孤近日練字很勤,自覺有所長進,便想寫給你看。料想依你的性子,說不定不收,故讓小安子念給你聽!”

溫儀瞠目結舌。

然而小安子咳了一聲,就大聲喊了出來。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

“住口!”

溫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奪過了小安子手中的紙張,又拿過錦布包,鎮定道:“好了,我懂了,東西我收了,請安大人告訴殿下,我——”他忍了又忍,認栽道,“不告而別,是臣錯了。還請太子大人大量,不要計較。”

小安子欣慰道:“這便好,想來太子殿下不會計較的。”他便溫和着說,“那奴才要去接殿下回宮了。這個時辰,殿下應該已練夠了長·槍。那個錦布包,大人可要收好。”

溫儀:“……好。”

待把人送走,溫儀視那錦袋如仇敵,盯了它半天。掂到手時他就發覺裏頭沉甸甸,還有棱有角,似乎是個紮手的東西。拿都拿了,和打開也沒多大區別。溫國公懷着如臨大敵的心情打開了那個布包,從中滾出個木段來,還有張皺巴巴的紙。

他撿起來一看。

紙條上是很醜的幾個大字:今天武大人教我木雕,我天資聰穎一學就會,覺得這個雕得很像你,所以給你看看。

“……”

溫儀看了眼手中那個雕得極醜的木頭,陷入了沉思。

但這不是結束。

而是個開始。

自溫儀認輸後,太子的小玩意兒便來得勤快了,還時常叫不同的人帶。有時是花淮安,有時是常懷之,有時是小安子,有時甚至是武德将軍。但凡是能出宮的人,都被他用了個遍。久而久之,基本上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和溫國公私交甚好,時常書信往來,感情篤深——

比溫儀在宮中呆着時還要深。

明明見不到人,情況卻仿佛更糟糕,溫儀一時都懷疑自己做了個什麽錯誤決定。

前日是個小酒杯。昨日是塊帕子——據說是因為上面繡了朵牡丹,不錯,太子仍堅定地認為溫儀喜歡這些花色。今日是一柄匕首。匕首倒真是個好東西,鞘紋繁複,不像是關中的東西,甫一拔出,便寒光刺人。輕輕一吹,發絲盡斷。

白大接過那匕首,舉着它的鋒刃在陽光下反複看了半天,很有些留戀。

“聽說關外出寶石精鐵,堅硬無比。這匕首不知何處得來,算得上是利器了。”

溫儀見他喜歡,便說:“好物配好人,送你了。”

白大搖頭道:“這是殿下送給溫大人的,我不能收。”

溫儀道:“他既給了我,我當然要尋一良人,才不算辱沒了這柄匕首。不然,豈非是佳人蒙面,寶劍埋沙,過于唏噓。”

話說到這份上,白大才略羞澀地接了過去,難得有些矜持:“多謝大人。”

溫儀笑了笑,心中卻有些嘆氣。

初見分明是不知人間禮數的狼崽,誰教得他懂盡人間世故,還會這樣打交道了。

教的嗎?

是教的。

校場上,元霄正握着柄長·槍,在沙土上練字。元帝看不順眼他的字,每天逼着他練。先開始元霄不情願,後來突然發現拿槍練字不耽誤時間,倒也接受了。何況這世間字有很多,他練得最多的就是一個名字。

他正寫着,餘光瞥見武德過來了,下意識裝作若無其事,将字拿槍尖擦了。

武德是和白征一批進軍營的,他二人并肩作戰許久,後來白征跟了賀明樓長守邊關,他就留在平都教些新兵蛋子,适當陪皇子們練練騎射。太子剛來時,他還不喜歡,覺得一定是個手不能提的娘娘腔。但這臉娘,身子骨不娘,一聲不吭就把個缸給舉了起來。

“殿下,寫字呢。”武德湊過來,“這是個啥。”

元霄若無其事道:“是詩經。”

詩經,那不是謝清玉會念的東西。

武德道:“怎麽,那個伊人來伊人去的,殿下有心上人了?”

元霄道:“心上人?”

“就是喜歡的人。”武德哥倆好地搭上太子的肩,這麽些時日相處,他一點兒也沒當這天生神力的太子爺是外人,沖他眨眨眼睛,“給你暖被窩的,不知道了吧?”

“暖被窩?”元霄想了想,決定發揮好學的精神,“我聽說都是只親臉的。”

武德瞪圓了眼睛:“親個蛋哦,哪個龜龜講的。”他一臉賊笑,“殿下,你今年都十七了,快的人家兒子都有了,莫不是還不知道被窩怎麽暖吧?”

元霄是真不太知道,但他說不知道,不要面子的麽?

故而他高深道:“我懂。”

作者有話要說:

老溫:你懂個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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