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這計好使

溫儀親了元霄一下,縱使只不過是額頭,那也是一時情難自控。元霄吓了一跳沒敢亂動,溫儀自己也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向來不是溫儀作風,他處事總是冷靜自持,有計劃地安排好一切,連說一句話,也要句句推敲,字字斟酌。今日這一出——

屋內寂靜無聲,除了一只雀鳥正好停在窗邊,歪着小腦袋,瞪着黑豆大的眼睛,瞅了下這個,又瞅了下那個,覺得人類當真無趣,如同兩塊木頭,動也不動——但它很快就驚恐地啾了起來,因為一塊木頭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把它逮了過來,按在手裏。

元霄一只手抓了只掙紮的鳥,一只手握緊了已不成樣的花,心口跳得快,臉上泛着紅,眼睛卻如見了肉的狼,賊精亮。

“你親了我。”他肯定道。

這固然是個事實,如此光明正大說出來,卻難免令人大窘,何況是溫儀下意識的舉動。溫國公一邊在心中懊惱自己晚節搖搖欲墜,一邊鎮定道:“那是在幫你擦汗。”

放屁呢,你家擦汗用嘴擦的。溫儀說着自己都想呸自己。可他幹了這個事,确實是個不争的事實。溫儀一旦離開那個不受人控制的情境,便又成了老樹一棵,立時就想反悔。他暗想,倒不如趁這個機會,幹脆與太子一并說清,他是不會和太子有超出君臣的情誼的。

不錯。到了如今,如果溫儀還想欺騙自己太子不過是濡慕情深,他這到底是在騙太子,還是在騙自己。先前他還能騙騙自己,是因為元霄确實對他也不過如此。那時元霄只是因為覺得既然溫儀喜歡他,那他也該對溫儀好。後來卻是慢慢陷了下去,從‘應該喜歡’到‘當真喜歡’,這中間歷程是如何變化的,元霄自己也說不清楚。

大約是日夜相處,也或許是溫儀不禁意的舉動,再可能是舍身一護。

誰知道呢。

若一定要區分是因為什麽又是從何起傾慕一個人,大約世上都難有答案。

情之一事,本就最為難解。

太子心緒既然起了變化,看溫儀的眼神就有變化。

溫儀他,不瞎。

而溫儀他自己都分不清,見到元霄時的愉悅,到底是本該如此,還是被這份或許不該有的情愫有帶到了溝裏。他略一沉吟,道:“殿下,有些事,我想與你說清楚。”

元霄點點頭:“正好我也有事與你說。”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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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儀道:“那你先說。”

元霄手一松,被他禁锢了半天的鳥便嗖一下飛了老遠,他正要将手伸進衣襟,卻忽然意識到手中還握着花。當下将那束花枝小心整理了一下,弄弄平,往溫儀懷中一塞:“送你的。”便兩只手往懷中掏。

他掏出了一個竹筒,還有一枚腰扣。

溫儀眼尖,敏銳地發現那枚腰扣的款式,與曾經刺客留下的一個模樣。他道:“能否将這個給我看一看。”

元霄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舉起腰扣:“這個?”

溫儀點頭。

元霄便将腰扣遞給他,見溫儀接過後舉到陽光下打量,不禁道:“怎麽?”

溫儀将此枚腰扣置于光線下,但覺通透無比,不見之前赤色雕畫,唯有外石觸感溫潤,顏色是同樣的墨中點翠。是同一種石頭,但不是同樣的人。他收起腰扣道:“這個東西,殿下是從何處得來的?”

這枚腰扣?

元霄道:“我撿的。”他一直在校場上撿兵器,沙泥地中自然不止有兵器,還有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這枚腰扣就是如此,不知是誰衣裳上脫落的,掉在地上。涼州也出這種腰扣,但自元霄入平都後,就很少配戴涼州款式,睹物思鄉,故而撿起時時望之。

他不知這腰扣的來歷,只看到溫儀愛不釋手,以為溫儀喜歡這個,便說:“這個不值錢的,涼州有許多,人人都買得起。”

涼州?

溫儀敏銳道:“這是涼州産出?”

他先前的調查方向是貴族,涼州哪來的貴族。

元霄接過那腰扣,放在手心細細摩挲:“不是涼州産出,涼州沒有這種礦石。但是涼州就在邊關,比起與大乾交易,他們與關外的交易來得更加密切。關外似乎多這種石頭,那裏的人喜歡用來制成各種器物,腰扣不過其中一種。它又好看,又便宜,自然很得人喜歡。”

溫儀道:“平都卻很少見?”

“他們私自與關外進出貨物的交易,又怎麽會大膽賣到皇帝跟前。又賺不了幾個錢。”

這話倒也對。

可是溫儀想想,又覺得訝異:“關內外的人員物資往來都要平都批準,涼州地方官竟然敢私自作主,不經報批,便打開流通市場?”

聽到這個話,元霄啞然失笑,他雖然要比溫儀年紀小,可此刻看着溫儀的眼神,倒像是在看一個涉世不深的孩子一般,仿佛驚嘆于對方的天真,又寵溺于對方的單純。溫儀差點被他看得汗毛都豎起來。卻聽太子嘆息道:“國公,邊關這種地方,你可能不曾去過。”

他揉碎了手中殘餘掉落的花朵,那紅色的花汁就沾了一手心。

平都的人,就連尋常百姓,多衣飾華美的多,不曾見面黃凄苦之相。這裏的風吹上來雖幹燥但宜人,就連下起雪,也是一種富饒的美。但邊關不同,那裏常有黃沙漫天,離平都那麽遠,沒有江南濕氣,風雖幹但如刀般鋒利。那裏的百姓,富者肥油滿面,貧者孤苦幹癟。雪下起來,并不是如溫婉女子一般簌簌輕響,而是挾卷了吞盡天下萬物的氣勢。

“天高皇帝遠,叔公常年穩坐九五之尊,十三個州縣,偌大江山,他從平都管起都嫌來不及,又怎麽有閑心去看這種千裏之遠的地方呢?”元霄看着溫儀道,“國公久居深宮,不清楚這些也是難免的。”

他攥緊的手掌上沾了紅色的花汁,看着就有些斑駁。

溫儀看着他,從他眼中看出了些不合年紀的蒼涼:“那你呢?”他問,是否也和那涼州的雪一樣,挾卷着吞盡天下的氣勢。還是,毫不反抗地被雪埋成活墳。

雖短短三個字,元霄卻仿佛能明白溫儀在問什麽,當下一笑:“我?”

“我五歲騎馬,馬是野馬,未曾将我摔死。”

“七歲習箭,弓弦再硬,也沒廢我雙手。”

“十一歲随賀叔剿匪,賊人的心髒是我捅穿的。”元霄慢慢道,“也這樣過來了。國公以為,我該是什麽樣的呢?”從前風雪凍不僵他,刺客賊子殺不了他。往後,也不見得有什麽能令他膽怯跪下。

元霄說這些話的時候,便當真不像十七歲。溫儀忽然想,或許元麒淵将元霄扔到涼州是對的,宮中的軟水,永遠養不出一個如鷹狼虎豹一般的太子。大乾不缺明君,它缺一個有膽氣有魄力去開拓江山的人。

但這個罪——

難道元霄就天生該受嗎?

大約是因為溫儀臉色沉沉,元霄像是才察覺自己說的過于嚴重,當下便緩了語氣笑說:“不提這個,其實還有一樁事要找你。”說着他就要打開那個竹筒,“一直想着要給你,又沒什麽機會,這個東西讓別人帶也不大好——”

溫儀心中一動,竹筒?

莫非是什麽機密情報?

可是太子哪來的機密情報,若果真是秘密,就這樣肆無忌憚拿來?

然而溫儀腦中一出陰謀大論尚未推演出一個結果,元霄已經将竹筒上的蓋子撬了開來。

——飄出一股米飯香。

“看,竹筒飯!我研究了很久做出來的!銷路比烤紅薯還要好!”元霄樂滋滋地炫耀豐功偉跡,“廚房說沒有紅薯了,可真小氣。但這難不倒我,宮裏竹子那麽多,砍了兩根也沒問題。沒有紅薯,總有大米吧?我就不信他們說沒有米。溫儀——溫儀?”

“你怎麽啦?”元霄将手在溫儀眼前揮了揮,遲疑中帶了些小驕傲,“我知道你很喜歡但不用話都說不出來?”雖然溫儀經常說不出話,“不讓花統領帶是有理由的,他總是偷吃。”

元霄一邊說,一邊就尋了個碗碟,将裏頭香噴噴的米飯倒出來:“我藏得可好了,還有些熱乎,你別愣着,快嘗嘗。對了,你之前要和我說什麽來着?”

說什麽——

溫儀心塞地根本不想說什麽。

呵,拒絕個屁啊。毫無說分手的興致。

這一場突襲,元霄自覺效果顯著,十分滿意。他單方面看着溫儀‘高興’地收下了他的禮物後,看着天色不晚,為求細水流長,自覺早些要回校場。出門時還遇到溫蜓,溫蜓驚訝道:“殿下?”說着看了眼東院,遲疑道,“你們——”

元霄莞爾一笑,在溫蜓看來,就帶了些羞澀。

“我們很好,我會好好對他的。”

他說。

溫蜓一愣,呆着沖進房間,就見到撞了腰的溫儀,哐當,東西落了一地。

心裏如同千萬個棒槌槌過。

這溫府中人的心情是如何扭曲的,元霄才不管。他只是想着方才溫儀的反應,摸着下巴暗暗地想,果然做将軍的就是不一樣,苦肉計什麽的,比小侍衛教的方法管用多了。

作者有話要說:

快破防線的溫儀(激動):你知道我們之間是什麽關系嗎?!

太子(試探):即将生崽崽的關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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