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下手為強
聽起來,倒是一出君臣和睦的大戲。
古爾真看着吹噓着大乾溫國公多麽多麽好的元霄,忽然笑起來。他一把攫住元霄的手,輕聲細語道:“他既然這麽好,讓你為他說了這麽多的好話,那你中了毒,怎麽不告訴他?”
元霄頓時像被掐了脖子的鴨子。
時間仿佛是被停滞了一樣,光影斑駁,透過窗子落在兩個人的臉上。許久之後,元霄哦了一聲,自古爾真手中抽回手腕,揉了一揉,冷靜道:“是嗎,我中了毒?”
古爾真眉一挑:“你自己的身體,你不知道?”
這種事——怎麽能叫知不知道呢,人總有疲憊的時候,也有水土不服的時候。既沒疼痛,也沒旁人很慘的吐血,面色都一切如常,誰能想得到自己中了毒,就算是旁人說的,也不一定信。宮中因為做錯事被賜了好藥的宮人還少麽?哪個不是七竅流血暴斃而亡。
可是元霄沒覺得古爾真撒謊。
他指關節——連帶擴散開至其他骨關節的疼痛,手上若隐或現出現的紅點,就是最好的表現。這些紅點是早上才出現的。昨晚還沒有任何征兆。如果昨晚有征兆,元霄是不會與溫儀同床的。他暗自有些後悔,怕因為自己這些毛病,将病氣過給溫儀。但又想不通,溫儀向來守禮,昨晚又為什麽要與他好呢。
若他這病是因疫症起,但願溫儀吉人天相,不要有事。
大乾太子的反應,倒不是古爾真想象中的任何一種。沒有勃然大怒,也不是驚疑不定,更非恐慌。他說起這件事的态度和吃飯睡覺一樣尋常。不過是理着衣袖,慢吞吞道:“太子殿下既然一眼就能看出來,想必也有醫治的辦法吧?”
倏忽一笑,極其無辜。
“那就一切有勞,孤多謝殿下費心了。”
古爾真:“……”他慢慢地琢磨過來,“你敲詐我?”
“是請殿下幫忙。”元霄糾正他。此時這副正兒八經诓你不像好人的神情,倒是莫名有些像溫儀。大約是同溫國公在一起呆久了,難免染上一些習慣,比如敲詐別人的時候,總是笑得極其善良的。
元霄道:“都說無事不登三寶殿,殿下不遠萬裏來我大乾,想必也有要事開口。可惜孤叔公的脾氣,不大随人意。既然孤與殿下如此有緣坐在一處,倒不妨先與孤說一說,殿下的難處,孤能做的,一定盡力。”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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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爾真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連連點頭。不錯,他當時隔着人的那一眼,果然沒看錯。大乾太子在馬背上不禁意間流露出的冷厲,才是這位年輕太子的真性情。倒叫這一會兒的胡言亂語搞懵了,差點錯把狼當成了兔子。
只是——
“殿下又不是一國之君。我就算不用殿下幫忙,想來利益至上,貴國皇帝也不會拒我于門外。”古爾真也笑起來,眼中閃着算計的光芒,“殿下有什麽東西能作為交換呢?”
馬車搖搖晃晃,車裏的人也搖搖晃晃,古爾真好整以待,等元霄開口。
卻聽元霄說:“你訛我?”
古爾真道:“是互相幫助。”怎麽能叫訛呢?“這還是殿下方才教我的。”
原來如此。以牙還牙啊。
元霄了然地點頭,卻在古爾真好整以待等他主動提要求時,忽然站起來:“既然如此,孤便再教教你。”
就像那時候溫儀教他,做事需得禍水東引,如今終于輪到他當老師,得好好教導一下這位異國太子,在他這裏,從來沒有識時務為俊傑,只有一句話,叫先下手為強。
就這麽說着,元霄已探身邁出去,大聲道:“停車。”
不幫就不幫,誰沒個藥還會死不成。
本來兩輛車都走得好好的,誰知道太子殿下忽然從車裏鑽了出來還要停車。常懷之不明所以,令隊伍停止前行。驅馬行至元霄身邊,卻見對方跳了下來,大步往前面那輛馬車走,嘴裏還道:“溫儀,溫儀?”
溫儀早在元霄喊‘停車’時,就已經探出頭去。等隊伍停下,元霄朝他走來,他已經探出身子。就見十幾米外一個翠翠的身影像離弦的箭一般嗖地射到他懷中,抱了個滿懷。
“……”
這麽多人看着,溫儀又不能抱,又不能推。他安慰性地拍了拍太子,随後将人扶好,問:“怎麽了,從剛才就大呼小叫的。”
這會兒功夫,金拔汗和古爾真也看了過來。
古爾真眼睜睜地看着方才還和他叫嚣的人換了張臉。
——委屈無辜,還弱小。
元霄抿抿嘴道:“孤還是與你們一道騎馬吧,省得惹人不開心。”
方才那聲吼,所有人都聽見了,所以元霄如此說,倒也沒人覺得奇怪。可是元霄說就說吧,卻是對着金拔汗說的。金拔汗被那雙烏溜溜的眼睛盯得背上白毛汗都要出來了,又見所有人都在看自己,只能讪讪道:“太子殿下,可是與我們有什麽誤會?”
“沒有。”元霄道,“孤不過說了實話而已。”他指了指金拔汗,對着溫儀說,“自古君臣坦城相待,相攜甚歡,豈非一樁美事。孤不過是羨慕他們君臣同吃同住同睡的情誼,欲效仿行之。誰知這位侍衛大哥卻勃然大怒,說他與太子殿下不是那種關系。”
所有人,大乾包括抒搖,五十餘人,都在場。
就聽太子疑惑道:“國公可否告知孤,那種關系,指的是什麽關系?”
古爾真:“……”
金拔汗:“……”
常懷之:“……”
“……”溫儀嘆了口氣,扶上了額頭。他已經不忍心去看抒搖太子和武将的臉色了。一個鐵青,一個發白,慘不忍睹。如果是頭回見面,他大約是能相信此刻太子的無辜和疑惑是不作假的。但是被騙了這麽多次以後——
他倒是想問問元霄,是怎麽昧着良心在睡過以後還說不知道這種關系是什麽關系的。
不。
信的人還有。
常懷之信。
先前太子殿下在禦花園裏揪着他,要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說,兩個相好的人,應當是親些什麽地方。那個場景也不過月餘前,還歷歷在目。他當然能夠相信太子殿下是真的不知道這些事情,畢竟他看上去那麽無辜。
常懷之在幸災樂禍抒搖八卦的同時,又替自家太子憂愁,這不能和抒搖的人在一處,被帶壞了可怎麽辦,污人耳目。還是與溫國公在一處比較穩妥一些。這樣也好和陛下交待。
這樣想着的常懷之,後來在東窗事發後一個勁地告訴花淮安,不是殿下的錯,都是抒搖那幫人教壞的。這才沒學好。卻是元帝暴然一聲大喝:“學壞的,朕叫他學學好他不學,學着和別人搞君臣情誼一張床嗎!”
常懷之憋了半天終于道:“是他們先睡的,殿下不過是學錯了對象啊!”
話說回如今,鐵青着臉的是古爾真。古爾真萬萬沒想到,元霄竟然會以這種方式引人誤解壞他聲譽。可他怒火沖天的同時,不知為何心中又一陣心虛,面上陣紅陣白。不論大乾其餘人知不知道他與金拔汗換了身份,柳一鳴可看在眼裏啊。
古爾真看了眼柳一鳴,對方飛快地挪開了視線,裝沒聽見。古爾真又看了眼金拔汗,本以為金拔汗會勃然大怒,甚至拔刀要以示清白,卻沒想到對方臉色煞白,觸及古爾真視線時,竟然還有一絲慌亂。
“……”
古爾真心頭一跳。
別他媽的,真的叫,這小兔崽子說準了吧。
金拔汗喜歡他?
抒搖太子——天上最亮的星星,想到那些一起睡過的覺——倒抽了一口冷氣。
然後他就聽見金拔汗,以不大卻堅定的聲音道:“太子殿下莫要誤會了,古爾真與金拔汗,君是君,臣是臣。其心忠于日月,誠于天地,絕不會有別的關系。”
金拔汗說這些話的時候,飛快地看了古爾真一眼。那一眼就像一根刺,輕輕地刺了古爾真一下,令他既松了一口氣,又心裏湧上一股不知什麽滋味。一時之間,連與元霄算賬的心都淡了些許。忽然之間四大皆空起來。
可元霄還看着金拔汗:“你說哪種關系。”
金拔汗:“……”
溫儀拍了拍元霄的嘴,不贊同道:“好了。”
見好就收。
元霄挑了挑眉,轉過身,沖古爾真笑了笑。這笑仍是善良的,卻足以令古爾真背後發冷。他默不作聲地鑽回了馬車之中。溫儀看了看左右,與金拔汗商量:“不如我們坐一起,這樣方才的事商量起來,方便一些。說不定殿下不知道的藥理,你的屬下知道呢?”
他着重在屬下上加重了音。
可這會兒金拔汗和古爾真哪還有方才的昂揚鬥志,一個心裏空空,一個心頭煩亂。自然是溫儀說什麽是什麽,當下勉強笑了笑:“好。”
待溫儀與元霄重新要上馬車前,元霄才拉拉溫儀,悄悄道:“這招拉人下水怎麽樣?”
溫儀目不斜視:“這叫無事生非。”
“錯了。”元霄一本正經糾正,“是見縫插針。”
溫儀哭笑不得:“你之前都對抒搖太子說了什麽?”
“什麽也沒。”元霄一把否認,說着邀功道,“我就誇你呢。”
誇得特別好。
作者有話要說:
元霄:那你覺得我怎麽樣?
溫儀:除了不要臉之外都挺好。
太子眨眨眼(羞澀):就知道天天兒的誇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