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睚眦必報

大乾的人?

大乾有很多人。但是古爾真明白,當下元帝指的是什麽人。他微笑道:“豐神俊貌,宛若神人。輕巧靈動,好似山鳥。大乾之才,令抒搖望而興嘆。”

尤其是臉皮。

溫儀眉毛一動,就當聽不懂。

不過下一秒,他卻豎起了耳朵。

就聽古爾真道:“可是,山川之大,百姓流離失所,朱門歌舞,貧民饑寒交迫。官商勾結,災地民不聊生。我這一路走來,也算是見過了衆生百态。”

樂聲驟停,私下談論舞女的大臣嘎地一聲閉了嘴。這殿中,一下就變得靜悄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這位衣着華麗的異國太子身上。古爾真在衆人熱辣的視線中淡然自若,仿佛剛才拆臺的人并不是他一樣。

眉若飛羽,眼似星辰,抒搖的審美還是如此珠光寶氣。元齊安手裏把玩着一個酒杯,湊在嘴邊啜了一口,倒是有些幸災樂禍。抒搖的國君自幼受國師教導,也通蔔運玄易術,身為太子,古爾真得國師真傳,且平易近人,時常出宮替百姓義診,甚得抒搖上下民心。可今日看來,這顆天上的星星,嘴比較利落啊。那麽元霄與他同行一路,竟能吃了虧?

想到元霄,元齊安看了看皇帝,見元帝未朝他那處看來,便悄悄起了身,自側門兀自出了殿,比起殿上連頓飯也吃不好的唇槍舌劍,他倒是對謠傳染病在身的侄子更有興趣。

“……”

溫儀手裏還握着酒盞,心卻不在殿上。他眼角一瞥,發現元齊安位子空着,略蹙了下眉。視線自元帝身邊逡巡過去,不經意間擡眼望到了梁上。金拔汗身為武人的直覺忽然一動,一只手按上了腰間,但很快又松了開來。

他左右看了看,未發現異常,不禁心中奇怪,方才似乎有人經過。

“溫大人。”

溫儀道:“金将軍有何指教。”

金拔汗将他打量了一下,搖搖頭:“無事。”

溫儀便笑了笑,沒有再說話。他以垂眸夾菜的動作掩去了眼中精光,這個金拔汗,武功不容小觑,十一如此嚴謹的身手,不過是動了個身,竟能叫他發覺。他倒是要想個法子,将這些暗衛的功夫再訓一遍,免得長期不出手,沒落了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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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溫儀暗自思量時,卻聽元帝在叫他:“溫國公。”

溫儀回過神:“臣在。”

元帝道:“你怎麽看?”

——看什麽看。他剛才沒在聽。

坐在對面的謝清玉沖溫儀做了個口型:“肅嶺。”

溫儀不動聲色地将話收在眼中,而後道:“此事陛下早有決斷,臣無話可說。”

這句話說得叫一個滴水不漏。元帝果然沒有發現溫儀早就開小差開到了九霄雲外,當下便道:“抒搖皇子與民同樂的習俗,朕覺得很好。故而此次派太子出行,也是想要讓他鍛煉一下。肅嶺一事,明兒和陳李兩位大人已着手處理,欺上瞞下的,朕一個也不會放過。”

這最後一句話聲音雖不大,皇帝卻有意無意把衆人都看了個遍,看得溫儀莫名其妙一陣心虛。大約是因為拐了他侄孫的緣故。當下清咳一聲喝了杯茶,搞得皇帝多看了他兩眼。

既然提到這件事,就不得不提另一件。

元帝道:“朕聽說了,霄兒在路上多虧有太子照料,這才免落于病。”

古爾真笑道:“是貴國太子殿下運氣好。”

畢竟若非與另外一種毒性互相壓制,大乾太子這一路也就和趙一一個樣,臉紅心跳地躺在那裏喘氣,哪裏還能活蹦亂跳,甚至還和溫儀彈琵琶。

元帝當下便道:“另一種毒?”

卻是元齊安也在說:“怎麽會有另一種毒。”

太醫所,元霄單獨有個隔間。

而元齊安,确實如溫儀所料,離了大殿之後,便悄摸摸來找了元霄。之前動靜那麽多,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把太醫都分給了太子,務必保他平安無事。

不知道的還當太子就要嗝屁,心中還疑惑呢。

元霄嘎嘣嘎嘣嚼着個紅通通的果子,伸着一只手給薛雲把,說:“是啊。都是大半個月前的事情,怎麽六叔不知道嗎?”

元齊安确實不清楚。

不過是皇後自作主張做的一件蠢事,甚至可能連元齊康都不曉得的,他怎麽會知道。而且這事除了死了個宮女外,并未造成太大的後果。最多剛開始宮裏議論過一陣後,很快就被別的事情給蓋住了。

景泰宮裏最開始傳太醫時,這消息元齊安是知道的,不過賢妃讓他和元齊明不要插手此事。因為皇後這個人,是使絆子嫁禍幹慣了的,事情剛發生,還是安安份份不要出門被惹事的好。是以元齊安連景泰宮的宮門都不曾經過。

如今想來——他若有所思,莫非是那個時候的事?

但太醫不是說,只是尋常水土不服嗎?

元霄看這位六叔臉色變幻,心中不知在算計什麽,便笑了:“六叔,孤以為,這事你最該清楚了。如今看來,倒是孤冤枉了你。”話這當口,他一枚果子也吃完了,便将核扔在盤中,收回手捋好袖子問薛雲,“如何?”

薛太醫看了眼元齊安,有些躊躇。

元齊安沉下臉道:“怎麽,還不能說?”

元霄道:“六叔于我如親叔,血濃于水,連飯也不吃就來關心我。我以為,若我有任何不妥,讓六叔知道,是必然不會有錯的。薛太醫,你盡可以說。”

既然兩個主子都這麽說了,薛太醫便謹慎道:“是。”

“太子殿下的脈象,時緊時浮,似有兩股大力相扯糾纏。冒昧問殿下,是否時有心悸,喘不過氣,甚或嘴唇發白,眼前發黑。”

元霄答得很快:“沒有。”

“……”薛雲暗示道,“這個,慢性毒發起來慢,有時候殿下自己是不會在意的。”

元霄:“沒——”

關鍵時刻他看到了薛雲的眼色,當下很聰明地改了口。

“沒有那麽嚴重。”沉默片刻後,臉色還略帶了些痛楚。

就見太子似是不忍,長嘆一聲,便凄婉道:“孤本來想瞞着你們,可太醫慧眼如炬,當真是想瞞也瞞不了。”又擡眼去看元齊安,“六叔,你既然聽見了,可千萬要替我将這事瞞緊。不要讓叔公知道。他待我如此好,我不想讓他擔心。”

這君臣二人一唱一和,弄得元齊安心中越發沒了底。他看元霄臉色,紅潤潤的,一絲異樣都沒有,哪裏有太醫說的那般情況。

元齊安心中狐疑,面上還卻得裝緊張,只道:“你胡說什麽。”又問太醫,“薛太醫,太子金貴之軀,豈容你在這裏造謠放肆,不可胡言亂語。到底如何?”

薛雲道:“六殿下,不是老臣胡說。當日的脈象,也是老臣把的。當時确實不過是水土不服相克症狀,是老臣醫術不精,未能察覺其中歹意。而今受疫症所牽動,這個毒才被激發了出來,初時不顯症狀,只會關節痛楚,若放置不管,就會五感盡失。此毒之深刻霸道,遠比一斃命的要惡毒。”說着他感慨道,“此番太子殿下染上疫證,可謂不幸,亦可謂幸。還好抒搖太子一雙妙手,發現後及時替殿下驅毒。”

這回別說是元齊安了,就連元霄都忘記裝模作樣,怔在那兒就沒動。仿佛在聽天書,而不是在聽他自己的病情。

元齊安信了八分,他道:“那現下如何?”

薛太醫道:“尚需湯藥拔毒,好好調理。”

元齊安皺着眉頭,想了好半晌,直到元霄又摸了個紅果開始啃,才說:“你可知這毒名什麽,有人竟敢向太子下毒,此事不可隐瞞,一定要查個清楚。”

“若臣沒診錯,這毒為柔絲。”

柔絲,故名思義,仿若無形絲線,一旦入體,便會纏繞住五髒六腑,逐漸收緊滲透。待到發現時,已千縷萬絲,難以拔除,一發動而牽全身。而它之所以可怕,就在于初時的症狀,不過是如同食物中毒一般,診過便算,因病人無事,很少有人會想到這方面。

“薛太醫,你在宮中行醫數十年,竟也會犯這種錯誤?”元齊安眉目一挑,語帶深意道,“你可知道若因你之故,讓太子白受苦楚乃至有性命之憂,薛家上下,可是要受誅連之罪的。”

薛太醫抹着汗:“是臣一時疏漏。”話這時,卻并不敢多看元齊安。

元齊安冷哼一聲,站起身來:“也罷,霄兒既然無事,想來你死罪可免。不過此事霄兒心軟,本王卻不是個好說話的。在我大乾宮內做出這種龌龊事,此事,非得有個說法才可。”

他撂下這麽一句話,仿佛是真不知道是誰幹的,也仿佛這宮中以前從不曾有這種事。只俯身拍拍元霄的肩,語重心長:“放心,六叔替你作主。”

随後拂袖而去。

還啃着果子的元霄:“……”

目送完六皇子後,元霄衷心給薛太醫拍手:“你說的可真像那麽一回事,溫儀教的?”

薛太醫看着他,無語半晌方說:“那都是真的。”

“……”元霄道,“你的意思,孤在生死線上走了一遭。”

薛太醫點點頭。

太子沉默了,他又咬了口果子,吃下肚去方想到一事,将它看了看:“這果子不會和你說的什麽柔絲相克吧?”

“抒搖太子的藥很有效,已在逐漸緩解毒性。太子殿下不必憂心。”薛太醫循循道,“只是殿下與趙侍衛不同,他只是染了疫症之毒氣,好起來快。而殿下的毒性複雜,卻要慢慢拔除,此時不顯,等毒氣分開,要逼出體外之時,或許會難受一些。”

難受一些,比如呢宇惜讀佳?

薛太醫舉例道:“殿下想一想,将鐵絲抽離皮肉之時是什麽感覺。”也就大差不差了。

哦。元霄點點頭,暫時他未受此苦痛,倒也無甚可懼。只是——

“今日這些話,是誰教你這麽說的?”

先前他剛中毒時,分明囑咐過,此事不可洩露一字,而今日這位薛太醫,卻當着六皇子的面,将連元霄自己都不知道的底,給兜了個幹幹淨淨,若說沒人指使,只憑他一介老臣忠心耿耿有話直說,元霄是打死也不會信的。何況,既然是慢毒,誰知道是什麽時候下的,薛雲卻當着元齊安的面,說了那回診脈的事,不就是想往上頭套嗎?

薛雲恍若未聞,只是低聲道:“請殿下配合老臣,日後好好調養,方可無憂。”

他當然不能說,那日溫國公尋上門來,與他在此坐了半日,閑聊家長裏短,提及家中子孫後輩時方道:“人活這一輩子,總有許多牽挂。薛太醫也到了含饴弄孫的年紀了吧。”

薛雲心中咯噔一聲,笑說:“是啊。老臣也該休息了。”

溫儀笑着,話頭一轉,就轉到了太子身上。

“薛太醫在宮中這麽多年,應當也知道,當今元帝當年對景帝有多重視,如今對太子便有多重視。太醫以為,太子中毒一事,便會就這樣算了?”

薛雲一激靈,小心翼翼道:“這,太子殿下何時——”

“若當真算了,我又是如何知道的。”溫儀卻沒理會,只道,“皇上的心思,還請薛大人好好琢磨琢磨。莫要走了錯路。這路一錯,回頭可就難了。”

“……”薛太醫額上滴下汗來,小心道,“老臣實在不知……”

“你不必知道。”溫儀道,“你只需在适當的情況下,将太子的狀況據實以告便好。”

什麽是适當的情況?

薛雲覺得,方才就是。但太子問他,他卻不能答。至今想起溫儀叮囑他此事不可外傳時的模樣,薛雲就覺得後背生汗。雖清貴可人,卻也令人不寒而栗。

其實溫儀也沒說什麽,甚至連微笑也是淡淡的。他甚至還能寬慰薛雲:“太醫不必多心,我此次來,并不是故意來為難你。”

——只是有的人,不好随便害的。

有人要他肝腸寸斷,他就要那個人生不如死。

一樣一樣,全數還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

啃瓜太子:媽诶我‘媳婦’真帥。

想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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