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琴劍和鳴

而至大殿之中,古爾真笑着看向衆臣:“中什麽毒,這我如何曉得,得問當朝太子自己。”

這聲不大不小剛夠衆位臣子能聽見,頓時掀起一陣小小的熱議。

這宮中的事,芝麻大小的風向都離不開有心人的眼線,何況是發生在嫡親皇子和太子身上的事,早有好事者想就先前景泰宮和福禧宮裏的動靜做文章,可惜兩個宮的主人安靜無聲,皇帝又裝聾作啞,他們想興風作浪也沒個推手,硬生生将那份心思按了下去,如今由外邦太子提及,頓時如同打了雞血,那些早就改了無數遍的腹稿脫口而出。

“陛下!太子中毒豈是小事!定要好好徹查!”

馬上就有別人道:“陛下,宮中之事,豈可聽信他人讒言。”

讒言?

這話古爾真不樂意聽。他微微一笑:“若我有心挑撥,何必出手相救。不過是好意提醒,在有些人耳中竟成了奸佞讒言。都說大乾人心胸寬廣,似乎也不是。柳将軍。”他叫了自己的将軍,“你自出生起便在抒搖長大,頭回來到故土,覺得如何?”

被點名的柳一鳴不得不放下筷中夾着的肉片,一聲朗笑:“殿下,抒搖民心齊整,百姓性直,臣不曾見過如此情景,恕臣不能相告。”

古爾真道:“你不是正宗大乾子民,當然不知道。這事得問陛下。”說着他朝高位之上的元帝一拱手,“看來,只能請陛下給個答案了。”

能有什麽答案,抒搖的勾心鬥角難道比大乾少?只怕有過之無不及吧。元帝心中雖這樣去想,面上卻毫不露分毫,只讓人以為鎮定如磐石。當下便說:“事情是否無中生有,還得用事實說話。不管太子如何,總之抒搖殿下治了霄兒一命就在眼前。”他輕輕巧巧幾句話就将太子中毒的家闱中事一撥而過,并不想給外人和自己人起哄的由頭。說着又看溫儀,“其中種種辛勞,溫大人一定是看在眼底了。”

那古爾真明擺着要給皇帝難堪,卻被元帝三兩句糊弄了過去,甚至要拉溫儀下水。

怎麽說也是大乾一份子,由着抒搖當面落井下石,也說不過去。溫儀道:“要說國泰民安,大乾地大物博,要真算起來,确實不如抒搖彈丸之地來得好打理。”

“別的不說,龍生九子,子子不同,我大乾幾個皇子公主平時帶了些嬌氣,稍嫌柔弱了一些。哪裏比得了太子殿下與抒搖兩位皇子情深義重,并肩作戰呢。”

抒搖國師一倒,老皇帝病重,兄弟情誼岌岌可危,古爾洵和古爾淇巴不得這個太子哥哥早點随國師一道飛升而去,哪裏來的情深義重四個字。這不是明晃晃拿着刀子往別人心口捅。古爾真面色一變,暗暗道,溫儀這個人,不願叫你占便宜時,你是當真一絲便宜也占不到的。當下也不再試探挑釁,只舉起手中酒杯:“敬大乾聖主。”

元麒淵嘴角一勾,舉杯示意,一飲而盡。

可古爾真暫時鳴兵息鼓,溫儀卻不想就此放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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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抒搖太子被百姓稱作天上最明亮的星星,不僅精通歧黃術,還通樂理,一手好琴出神入化,可叫百鳥盤桓相繞。”溫儀笑着朝元帝道,“臣想聽很久了,不知是否能借陛下的光,好叫太子殿下為我們彈上一曲。”

古爾真确實會彈琴,這件事溫儀也不是現在才知道,可一路自青羅江行來,溫儀絕口不提,如今到了大乾朝堂之上,卻非要提這件事。這不是在給他下絆子是什麽?古爾真簡直有些難以置信,進平都之前,因為出手相治元霄和趙一的事,溫儀還信誓旦旦說欠一份人情,有事絕不推诿,能幫則幫。轉眼就翻臉無情。

溫儀啊溫儀,你真他媽不是人啊。溫儀從古爾真的眼神中分明就瞧出了這個意思。

“溫大人。”金拔汗壓着怒氣,一字一字沉沉道,“關內有句話,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抒搖堂堂一國太子,要在此彈琴作樂。豈非是在折辱人?”

“折辱?”溫儀眉一挑,他信手一拂,桌上的酒盞滾落在地,啪碎成幾片。清脆地一聲響,足以令本來就寂靜無聲的大展愈發安靜。溫儀站起身,寬大的衣袖拂過衣身,就發出悉索的動靜。他彎下腰,修長白皙的手指探出衣袖,去撿酒盞碎片。

一邊撿拾,一邊說:“東西碎了,就撿起來。興致起時,就撫琴問月。在大乾彈琴,和在抒搖彈琴,有什麽區別呢?大乾奉殿下為上賓,殿下是琴中仙人,我等是月外俗人。”

他将碎片拾起後,便擱至桌角,道:“談何折辱。”

所謂的辱,不過是你自己覺得辱,就是辱。而他大乾上至君主,下至群臣,面上凜然,眼光湛湛,均無一絲輕蔑鄙夷。

溫儀微微一笑,只輕聲說道:“我以為殿下既是天上明月,當有容世間一切明暗之心。卻沒想到,殿下連自己都容不了。”

古爾真陡然一震。

再看溫儀,溫儀卻已垂下眼去,正親和地任由宮中将碎片拾掇掉以免割傷人。

“強詞奪理。”金拔汗還要再說,卻被古爾真擡手一攔。

抒搖太子再擡起眼時,眼中便是璀璨一片了。

“小王淺薄琴技,難登大雅之堂。但若有人舞劍助興,或可觀一二。”

古爾真拱手朗聲道:“陛下以為如何?”

“父皇。兒臣以為甚妥。”

卻是這時,一道聲音傳來。

溫儀擡眼看去,竟是元齊康。多日不見,他依然單薄瘦弱,寬大繁複的衣裳仿佛是套在了骨架上,雖瘦削,卻自有一股風流。見溫儀看來,元齊康朝他略略一點頭,也算是打過了招呼。溫儀心中暗道,元齊康向來沉默寡言,今次倒是抓住機會好使一招了。

大約是因為元齊盛在封地未回,元齊明被派去了肅嶺,而元齊安又偷偷溜走。這便只剩下三皇子元齊康一人,自然是由得他,想說什麽就是什麽。

可這時出嘴,他是想說什麽呢?

元齊康笑道:“既是請太子撫琴,我們這邊,也要請出一位太子才好。”

“父皇。兒臣先前見過霄兒舞劍,又曾聽說他在國公府中時,教授一衆侍衛劍術,翩若驚鴻,矯若游龍。将國公府中的假山都削去了一半。不如趁此機會,請他為古爾真殿下略略舞上一次,好助個興。”

話至此處,溫儀明白了。

這是被迫着要讓元霄出來呢。

元霄之所以被抓去太醫院,從根本上而言,并不僅僅是為了治他的病症,而是因為溫儀要解他身上毒性。不錯,是溫儀,而非元帝。是以将元霄直接往太醫手中一送這件事,明面上瞧着是元帝下的旨,只有溫儀自己知道,他在明裏暗中朝元帝吹了多少耳旁風。

事情既然沒有阻攔好,已經發生,便不能任由其發酵下去。既然有人下了手又不下死手,顯然是留有後招。溫儀是那種等着別人出招再被動出手的人嗎?他不是,他就喜歡先下手為強。故而早在元霄被扔至衆人眼皮子底下前,他先一步暗中布置将人往太醫院一送。

這個誰都見不着,簡直是落了個清淨。

溫儀料得不錯,就算他先一步将元霄抛至衆口之外,仍有人借口要讓元霄站出來。他朝說話的元齊康,深深地看了過去。三皇子不以為懼,十分謙和地回了一禮。

溫儀:“……”

元齊康謙和地朝溫國公點了點頭。元霄身上這個似有若無的慢性毒,不僅僅是古爾真感興趣想借機生事,元齊康也不想放過。可惜,一個多月前元霄剛出這碼子事,他就沒有随了別人心意大肆發作,而是壓下不提,硬生生讓一些人咬碎了牙沒地方吞。

如今元齊康在這個場合,非要提在太醫院的元霄,分明就是想舊事重提,不想讓這事就這樣糊弄下去。當日的事,溫儀并不能确定到底是誰下的手,可在他看來,宮中的一幹人等,一個也逃不了幹系。

既然元齊康要提,溫儀成全他。

溫國公微微一笑,道:“太子殿下身體不适,恐不能前來。”

元齊康果然一怔,關心道:“這,霄兒怎麽了?”

宮中哪怕死只螞蟻,沒得一會,這只螞蟻從何處來要到何處去家中有幾口螞蟻是否被人利用所害,都會一傳十十傳百,大家清了個楚。太子去太醫院是衆目睽睽的事,這會兒你說不知道?是久居深宮不問世事了麽?

裝象也要有點樣。

元帝沒有說話,古爾真卻幸災樂禍說:“太子殿下身染重疾,恐怕是為人所害呢。”

他這個話,頓時令衆人嘩然。

“太子不是染了流民病症嗎?”

“難道那些流民是刺客?”

“莫非真如抒搖太子所說有人暗中害他?”

就是一陣七七八八碎嘴的讨論。

元帝等他們八卦完了,這才沉聲道:“行了。”

“霄兒是染了風寒。不必以訛傳訛。”

古爾真卻說:“風寒不假,只是這身上的毒——啊,失禮。”他故意只說一半,随後便裝作失言閉了嘴,略微懊惱。“太子殿下說過不可提,我竟一提再提。”

什麽事能提又不能提,果然太子中毒另有隐情嗎?這完全勾起了所有人的八卦之心啊。古爾真攪了一缸渾水,便有些得意于對方才溫儀所言的報複。看了眼溫儀,卻見對方波瀾不驚,只往前一步,略一躬身,寬長的袖子就蕩了下來,如同天上飄過的雲彩。

君子端方,如玉如琢,說的便是溫儀。

“陛下。”溫儀道,“此事原本不欲叫陛下知曉,免得陛下擔憂。只是既然三皇子提起,臣知而不報也有罪過,再三思索,不得不全數相告。”

“殿下在路上不忍流民奔波之苦,不顧對方身上惡疾,親身相扶,感悟民生,雖解流民之困,曉肅嶺之災,卻也不慎身染疫病。幸得抒搖的太子殿下精通歧黃之術,一路以湯藥針灸相治,好轉大半。只是卻發現殿下身上似有暗疾,恐為奸人所害而致。此事可大不可小,如今既然已瞞不下去,只能苦了太子一片教心。還請陛下定奪。”

“……”

古爾真瞠目結舌。

好一個溫儀,把明明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換種形式,又說了一遍。卻仿佛是變成了他隐忍不報,卻迫于衆人所逼無奈,才徐徐道來。太子好生大義,一切皆為百姓疾苦。他,他怎麽有臉的?古爾真忽然反應過來,難道溫儀先前不提元霄身上暗毒,就是存了要在此地,光明天大說的意圖?

他從一開始,就沒想過遮瞞過去。而是要堂堂正正,替元霄讨個公道。

如此一來,元帝必不能回避,一定要給個答複。

可是先前你能瞧出溫儀存有的半分心思嗎?不能。此人心計之遠,隐忍之深,當真不可小觑。古爾真思及他素日溫雅親和的模樣,再一念想他的目的,頓時出了一身白毛汗。

元帝果然是不能回避的,他被迫在衆人灼灼的視線中硬着頭皮道:“竟有此事。”

沒人敢說話,卻是軒轅玄光一拍大腿:“簡直過份!”随後捂上嘴。

“……”元帝瞪了神官一眼,這才冷着臉道,“霄兒既經由太醫診斷,國公和抒搖太子所說一事,朕自然會徹查清楚。所謂奸佞。”他重重哼了一聲,“怎可藏匿于宮中。”

這事皇帝既然表了态,又所有該聽到的人都已聽到,溫儀環顧四周,視線在臉色發白的皇後身上略作了停留,随後看向元齊康。元齊康鎮定自若,甚至回以微笑。他既然敢提,敢開這個頭,就算知道溫儀下一步棋是這麽走,也絕不怕落這一子。

元齊康這步送上門的歪棋,溫儀倒是真沒揣摩透他的心思。

他二人隔着長案遙遙對望,不知情者,倒以為是知情知己,一切盡在不言中。

“太子殿下不能來,便無人舞劍,真是可惜了。”古爾真道。

“誰說不能。”元齊康微笑着看向了皇帝,“太子不在,幾位皇兄也不在,若非兒臣體弱提不起劍,倒很願意代勞。”說着他對溫儀道,“溫國公乃大乾護國公,地位尊崇,又是太子殿下的老師。請國公以劍代舞,也很說得過去。”頓了頓又道,“國公以為如何呢?”

溫儀舞劍——

古爾真看過去。

卻聽溫儀鎮定自若道:“理當從之。”

作者有話要說:

古爾真(氣憤):你知不知道大乾國公如此厚臉皮,明明是我先說的話卻變成他在委屈求全!!

太子(迷弟臉):啊,他真聰明。

古爾真:……你簡直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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