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你說什麽
溫儀語帶雙關,旁人聽不懂,只有元霄懂。他站在牆頭,黑夜之中便只有一雙招子熠熠生輝。溫儀最喜歡元霄那雙眼睛,隔山越水一相遇,就覺得這天地間的情愫都在這一眼中一樣。說來慚愧,溫國公一顆老心竟然也會有怦然心動的一天。
“用這種方法提醒叔公要賠錢。你真聰明。”太子毫不做作地誇他。
含情脈脈溫國公:“……”
固然聽不見,直覺不是他愛聽的話。
坐在門邊湊巧能将這兩人一道裝入眼中的軒轅仇光莫名背後一寒。方才溫儀手中寶劍似乎嗡鳴了一下,不知是否錯覺。但不要論是不是錯覺了。溫儀已經大步回轉了過去,将寶劍還給了元齊康:“多謝殿下借劍善舉。”
元齊康露齒笑了一下:“吾心所願,不必客氣。”又問,“劍如何?”
“甚好。”
溫儀與他客套了幾句,就回到了自己座位上。只是人已坐下,心卻随着外頭那個越牆不見的人一道走了。他心中暗想,這薛太醫怎麽回事,連個病人也看不住。想着想着又開始念叨元霄,來都來了,也不知道下來敬杯酒。他來幹什麽的?看戲嗎?
難道是元霄不想下來嗎?
不。
太子倒是想下來的,只要溫儀在那裏,他幾時是不願過去溫國公身邊的呢。只是大約今晚美色實在惑人,正欲跳下牆頭之時,心頭強烈的悸動卻令元霄眼前天旋地轉,耳中嗡鳴陣陣,仿佛下一刻天地就能翻倒過來。本以為相思成疾,見了心上人就會不藥而愈,如今看來這是相思成災,有如洪水猛獸啊——
翻身落下勉強扶住宮牆站住的太子眼冒金星地想。
薛雲提着個燈,這會兒才急急趕來。遠遠就瞧見倚在牆角的人影,哎喲一聲拍着大腿:“殿下啊,你這是瞎跑個什麽。嫌毒氣攻心不夠快嗎?”
“薛太醫啊。”太子靠着牆,臉色倦倦的,仿佛是受了什麽非人的折磨,出來前尚是紅潤潤的面色,如今卻有些憔悴。他暈頭暈腦地捂了下砰砰亂跳的心口,嘆着氣道,“孤現在信你之前的話了。大約孤是真在鬼門關前轉回來的。”
但薛太醫那話好像也只有半句是對的。
這鬼門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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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了半天好像還在門口,總是差那麽臨門一腳啊。
薛雲早給元霄診了半天脈,除了氣血過急脈虛無力倒也沒別的症狀,可看元霄的樣子分明就是毒性發作氣急攻心,這才吐出血來。他早知道柔絲這毒難解,可它特點不就是見效慢麽,若非如此,哪裏會不當回事慢悠悠配藥。想這當口,太子殿下哇地又吐出口血來。
大殿就在此處,薛雲二話不說,擡腿就要往殿裏沖。
太子雖然慘兮兮,力氣眼力倒沒少,忙着擦嘴還不忘一把扯住薛雲。
“薛大人去哪裏?”
薛雲道:“老臣去秉報陛下。”
元霄道:“秉報什麽?”
還沒等薛雲說,太子殿下便道:“秉報孤的病你治不了,還是秉報孤的病因何而起。”他抓着薛雲的手松了開來,神情雖淡淡,話卻一點也沒留情,“若說你治不了,叔公說不定治你個辦事不力之罪。若要說此病從何而來——”元霄頓了頓,方道,“這宮中人的手段,大人是沒見過麽。孤那景泰宮中的宮女,屍骨未寒呢。”
“……”
薛雲心都涼了。
醫者父母心不錯,但他也有老有小。元霄替他分析的還很有道理。這宮中太醫實在是個難做的活,知道的太多,随時處在被滅口和告老還鄉的邊緣。夜風吹了他一臉,薛雲被熱血刺激到的腦袋頓時就像浸了涼水,冷靜了下來。
卻是元霄輕笑一聲:“若薛太醫不想觸叔公的黴頭,孤可以給太醫指條明路。”
薛雲心中迅速排演了一遍如果按正常程序找元帝會被噴成什麽樣的結果,馬上将這個可怕的選擇給抛到了腦後,轉而抱緊了太子的明路:“請殿下明示。”
元霄慢悠悠道:“孤這毛病,進太醫院前,想來知道的人不在少數。叔公既然指明讓薛太醫替孤醫治,說明信得過你。叔公信你,孤也信你。太醫大可以當什麽事都不會發生,安心替孤找出這毛病所在,忠于本分。至于治不治得好,那是孤的事,與薛太醫無關。”
“……”
這話說得有點長。薛雲用他當太醫拐彎抹角聽話四十餘年的本事,抽絲剝繭從中聽出了些苗頭。他試問道:“殿下的意思,是讓老臣保密?”順便成為太子的人,只聽太子的話。
元霄眉一挑,反問他:“您選呢?”
短短三個字,意味深長。
“……”
薛雲頓了頓:“哎?老臣怎麽跑這兒來了?”一邊說着一邊遮着眼睛後退着走了。沒忘記提走他的燈。裝聾作啞薛雲會,裝瞎——那他更會。
他這是讓自己從懸崖直接退到了刀鋒啊。懸崖尚且有個下落的時間好感悟人生。刀鋒一戳就是個血洞,賊疼。薛雲毫不懷疑若他答錯,連見元帝的機會都沒有就直接嗝屁。方才太子的殺伐之氣,可一點都不比元帝輕。
元霄注視着薛雲裝聾作啞地離開,松開了握緊的手。他靠在牆上,不遠處是燈火通明,裏頭是觥籌交錯,就算瞧不見人影,他也能知道溫儀是何模樣。就算衆人刁難,溫國公永遠都是把難團吧團吧塞到別人嘴裏的那個。思及方才那無言衷情,太子無聲笑了笑,轉身離開了。既然他不會讓自己有事,溫儀就不必知道這中間發生了什麽。
大殿之中,晚宴顯然已近尾聲。溫儀心情尚可,因為元帝幹脆利落地讓李德煊明日去溫府,清點因太子過失造成的損失,折算成銀兩入溫府的庫房。雖然說債多不壓身,可利滾利,時時被溫儀挂在嘴邊念叨,終也不是元帝所喜。
抒搖太子與使臣被安排在宮外別館,夜已深,花淮安護送他們出宮。明日古爾真會另外進宮觐見大乾的皇帝陛下,宴上人多,有些事不便開口,總是要單獨講為好。群臣陸陸續續已散,溫儀還沒走,他在等十一。
十一被溫儀派去跟着元齊安,至今還未回來。眼看這殿中幾近無人,溫儀站在外頭,夜風拂過他身上輕紗,發絲輕垂,倒如夢幻中人。他暗暗想,若再一刻不來,幹脆先回了溫府,反正十一自己會将暗報送過來。何況他不止要聽暗衛的暗報,還要聽秦素歌與嚴瑾這些日子的彙報呢。再不走,怕是皇帝留意過來,要問三問四,這就比較尴尬。
這麽主意打定,溫儀攏了攏衣服,轉腳就要溜。
等要走時,卻被元帝叫住了。
“溫卿留步。”
果然如此,早不叫晚不叫,偏偏要等他走時才叫,故意的吧。
溫儀回過身,和煦道:“陛下。”
然而叫住他的元帝看了溫儀半晌,硬是沒說半個字。溫儀被他高深莫測的神情弄得全身不自在,大約是因為拐了人家青春正當好的侄孫,心裏有些虛。從前見元帝如要債的,現在見元帝如負債的,總感覺有女婿見準丈人的錯覺。
“陛下?”
溫儀見元帝半天不出聲,只能再叫一聲。
元帝這才仿佛回過神,若有所思道:“溫儀,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朕。”
“……”溫儀長施一禮,“陛下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
光你這禮節就說明了一切。
元帝走至他身邊,繞着矜貴清雅的溫國公轉了一圈,摸着下巴打量:“尋常朕留不住你吃飯,如今留住便罷,還這麽承情守到最後。”元帝站定,促狹道,“怎麽,堂堂溫國公會如此克制,是因為出了趟門,在外拐了哪個閨中小姐?”
“若當真如此直言便是,朕替你指婚,要嫁入你溫府的人怕是能從這頭排到那頭。”
溫儀按着額角:“陛下若是無事,臣便先回去了。”
說着就要走,心道,什麽閨中小姐,宮中太子還差不多。眼見溫儀果真要走,元帝忙道:“好了,朕不過是開玩笑,如此小氣,倒是尋常的你不錯。”
本是元帝莫名其妙多了心,才故意提了些別的。既然溫儀臉色如常倒也無事可糾。
“朕找你,是略與你提一下肅嶺的事。自明兒前往肅嶺,那處果真鬧起病來。若非你先前信中提及,怕還要多些無謂的傷亡。此事朕該謝你。”
溫儀道:“臣食俸祿領君恩,大乾百姓亦是臣的百姓。若非那人主動撞來,臣又如何能得知肅嶺的事,想來冥冥中自有天意,要令陛下當個明君。”
兩人一前一後往外走,李德煊提着燈不出聲地跟在後頭替他們照着,遠遠落了兩個侍衛,皆是花淮安心腹,照看皇帝周全。及至宮門口,就算溫儀一避再避,元帝仍将話題提到了元霄身上。“如此也好,讓太子長長記性,省得成天胡鬧。”
溫儀十分贊同,卻在此時腦中靈光一閃,心道不如趁此機會探探皇帝底細,看他對元霄身上中毒的事知曉幾分。心念一定,故意左右一瞧,做出一副不能被人瞧見的模樣,壓低聲音道:“陛下既然提及太子,臣倒忽然想起一件事。”
元帝蹙眉道:“他不是我生的。”
本欲開口的溫儀:“……”他頓了頓,“原來還有這種事嗎?”
元帝:“……沒有。”
溫儀緩言道:“太子就算不是陛下親生,陛下待他,也如親子無疑了。太子殿下先前染病起病急促,半路尋不到大夫,幸得抒搖太子替他診脈,以解燃眉之急。”
元帝點點頭:“朕知道。”
知道就好。
溫儀又道:“可臣要說的,卻是另一件事。”
嗯?元帝心想,難道溫儀要與他說的是同一件事?
他道:“你也想給太子說親?”
“太子殿下中的毒——”
溫儀頓了頓,與元帝同時睜大了眼睛。
“你說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元·添油加醋·霄:他說你是時候嫁給我了。
老元/溫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