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指柔繞情
“說親?說什麽親。”
哦。元帝看溫儀不複往日淡然的模樣,古怪道:“男兒大了當論婚嫁。你這一臉大驚小怪是做什麽。朕找你便是為了這件事。想來你是霄兒在平都難得的長輩,又同處這麽些時日,可知他喜歡什麽樣的姑娘?”
元帝本來沒這麽快操心元霄這件事,或者說他是不怎麽把心思放在小輩那些情愛婚事上的。但先前收到訊息,說是太子總同溫國公共處一事,不知怎麽地就記起太子先前又是學雕刻,又是學煲湯——元帝莫名其妙就在想,或許這野孩子受溫儀教導有效,暗中對哪個姑娘小姐春心萌動了也說不定。
要真如此,與其看他耽于兒女私情,還不如替太子早點把人娶回來。讓他落個定心。
只是婚姻大事,就算天子一言足以震天下,也不好一人就作決定。可是元帝既不想和皇後讨論這個,又不願與太後相處,幾次篩選之下,溫儀就成了他訴心事的最好人選。
萬萬想不到元帝要說的事情是這個。溫儀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他并不是想不到元霄身為太子要納妃的事,而是對方年歲還太小了,不過十七而已,擱他那兒還沒成年,毛都沒長齊——不錯,毛長沒長齊他當然知道。這麽小娶什麽媳婦。
溫儀皺着眉頭道:“現在說這些太早了吧?”
元帝搖着頭:“早什麽。朕像他這麽大的時候,已有了王妃。霄兒如此野性,是該找個女人好好管管,不然永遠長不大。難道總要他鬧着同你睡麽?”
此話一出,溫儀頓時倒抽了一口冷氣。
元帝唏噓道:“太子在路上如何鬧騰,朕已聽說。這些時日,也是委屈了溫國公。太子沒個兄弟姐妹,朕與他又——他難得有親近的長輩,只能請溫卿多多擔待。”
“……”
溫儀憋了半天:“無礙。”
這個态度元帝很滿意。依着家長的身份,他總要為自家孩子替別人賠不是,可從心底裏來說,卻又是容不得旁人說半句不好的。若溫儀果真附和他說元霄如何不端重,元帝心裏頭反而不痛快。可瞧着溫國公如此大方,元帝不禁心裏想,不愧是元霄看中的臣子,夠隐忍。
他道:“自然,這事也未定下來,只是朕迫不及待,想先與溫國公透露一下這件事。若他日太後選了人,還得請你一道來看。你挑中的人,必然不會差。”
呵,幫着媳婦選媳婦,這事也是往心口捅刀了。溫儀心想,還好是先和他通了消息,若直接與元霄那崽子說,恐怕在場面上就能鬧起來,怕是連書房都能拆了。當下也沒太往心裏去,只道:“天下未平何以為家,臣以為太子殿下還是要先修身養性,再談兒女私事。免得被兒女情長耽誤了宏圖心性。”
說罷就道:“時候不早,臣明日再進宮觐見陛下。夜深露重,陛下慢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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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一出口就走了個揚揚灑灑,連下半句的機會都沒給元帝。
元帝看着溫儀的背影,忽而想起一事:“你說太子——”
溫儀遙遙道:“陛下若将太子殿下放在心上,他好不好,一問太醫便知。”
“……”
元帝略一沉吟,月餘前,倒确實有太子不适的消息。宮中這種事多如牛毛,當時皇後找他,因着太子無恙,他也不過略加警示。怎麽如今還鬧到溫儀都知道了。
李德煊提着的宮燈在風中晃啊晃的,元帝一個人站在宮門口皺了半天眉頭,方道:“李德煊,你覺得溫儀對此事反映如何?”
李德煊輕聲道:“溫大人與殿下年歲相差,足以為父為兄,出行這麽久,約是生了感情。心疼太子,故而特地将這種事透露給陛下,希望陛下為太子作主呢。”
“朕是說太子成婚的事。”
李德煊:“……作為長輩,如此反應似乎也很尋常。”
何況溫國公所言句句屬實并沒有半分偏頗。
道理是不錯,然而元帝莫名其妙很不愉快。管他早不早,這個親他還就說定了。既然溫國公不願摻和,那他就不必再好心請溫儀作參謀了。改日讓皇後挑個好日子,選個相貌好的家裏配的,直接一紙婚書定了算數。這宮裏祖祖輩輩,除了元景那傻子非要和顏後好,誰不是這樣莫名其妙被定下來的。還非得多個另類?
還有一件事。
“李德煊!”
李德煊道:“在。”
元帝袖子一揮:“給朕把薛雲找過來!一個兩個争着給朕上眼藥,朕倒是想看看,朕所在的宮裏,有些誰想避人耳目,行如此膽大妄為之事。”
夜風溫涼,帶着暖意。可這宮中哪來的暖意呢,深宮之中,多的是寒意入骨,徹夜不眠。福禧宮裏,三皇子元齊康屏退了周身宮人,獨自坐在塌上。他手中有一柄長劍,勾槽暗花,無一不精美,劍身翻側,将紅暖的燈火映出點點寒芒。
是柄好劍。
當然好。
世上只有一柄。
是元齊康專門請關外高手打造的。
它好就好在,不但鋒利,更能傷人于無形。
柔絲從來不是一種毒,它是兩種。一者名‘指柔’,一者名‘情絲’。‘情絲’直接入體,‘指柔’牽引情絲。若要說起來,有些類似蠱毒。只是蠱易受損,‘情絲’入了血肉,便與此人融為一處,再無法拔除。
瑤海往西三百裏有座山,終年雲霧彌漫,柔絲便生長于此處,它底部往上岔開生作兩株,纏繞相依。若分開入藥,便如尋常毒物,無色無味見效極慢。但若融合到一處,其霸道烈性之勁道,足以令人瞬間斃命。它之所以不如蠱用的多,是因若要将它分開使用,需要極大的本事,‘指柔’與‘情絲’的根部極難剝離,一個不慎,整個一株便毀了。
且要獲得它的時期也要掐準,若非是要開花之後花謝之前采摘,過了花期,整株草的性質也就變了,與尋常植物沒什麽兩樣。山難進,柔絲亦難尋。也就元齊康長年浸淫藥物,涉獵其中,才有所了解。他手上也就找到這一株草兩味藥。
然而這東西原本是元齊康備着想給皇帝用的。畢竟做事總不能太明顯,情絲入體慢慢侵蝕元帝身體,瞧着也就是和年老漸衰一個模樣。元齊康想着先拿情絲替皇帝舒舒骨頭,過個一年半載的再下劑猛藥,年代隔如此之久,到時候誰能将這兩者聯系起來。皇帝豈非就拿捏在他手中?但萬沒想到,這東西竟被他母親用在了太子身上。
想來皇後不知其中底細,只知要尋一味藥挫挫太子銳氣,又煞煞他人威風——
當真是浪費。
元齊康彈了下劍身,暗暗想,可惜了他這柄摻了毒的寶劍,沒用對地方。雙生毒草不是相遇便成災。毒曰其名,若非兩毒相遇才是劇情,要分開使用,還得心中有人方能牽引此毒。情絲既然落在了太子身上,倒不知,太子是否有意中人?
元齊康尚在這般想,卻是有宮人敲了敲門。他斂下神色收起長劍,淡淡道:“何事。”
卻是一道女聲:“康兒,連為娘進來也要通報嗎?”
原來是皇後。
元齊康緩下神色,将劍收起來擱置一邊,親自起身開了門,将皇後迎了進來。
“母後,這麽晚了您不休息,怎麽跑兒子這裏來了。”
皇後褪下了盛妝,素衣清顏,顯然是在宮裏呆了一陣呆不住才尋過來的。其實不用她說,元齊康也知道,大約是因為元帝對太子照顧有加,又宴會上他同溫國公笑意吟吟,故而皇後想來問問緣故。
他這位母親,向來着急,耐不住性子。若非如此,也不會做出朝太子下毒這件事了。
元齊康其實有些不悅。太子初來乍到,看不順眼的又不止他一個,何必要親自出手,待他人耐不住時略施小計就能一箭雙雕。哪到如今成為別人靶子的地步。幸好景泰宮中的宮女解決的快。但皇後處事雖急躁,卻也有個好處,誤打誤撞反令太子誤食了‘情絲’。便對不住這位侄子,好替他的三叔登基之路上,先探個訊。
這般心思自然不和皇後說,元齊康只十分孝順地替皇後斟了茶。“母親,請。”
他私下叫時,喚‘母親’居多,令皇後心中很受用。她見燈火之下,兒子眉清寡淡,臉色倦白,還有病容,心裏十分疼惜。握了元齊康的手就讓他坐下:“康兒,你怎麽回事。宮人養了幹什麽,擺着看麽,為什麽不叫別人服侍。”
元齊康道:“兒子又沒什麽事。”
皇後卻道:“你總這般與世無争,該你的被他人搶了去也不急!”她道,“我問你,方才在晚宴上,你為何要故意出言刁難那溫國公。”
刁難?
元齊康啜着茶道:“兒臣還替國公備了劍,這一曲一劍,父皇看了多高興。這如何能叫刁難呢?兒臣這是替溫國公解了圍,又替父皇助了興。”
“你糊塗!溫國公如何身份,讓他為人舞劍,助的不是興,是落我大乾面子!”
“父皇尚未覺得落面子,母親急什麽。”元齊康放下杯子,看着皇後,“還是說,母親要問的,其實是兒臣與溫國公是否私下有交情?”他笑道,“不然何至于故意将話題抛到溫國公的身上。我說的對不對?”
生了個太聰明的兒子,皇後就算有些想套話,也套不出來。她只能道:“你又落他面子,又替他解圍,究竟圖的是什麽?”難道混個眼熟嗎,元齊安混了這麽多年的眼,也沒見熟到哪裏去,偏景帝生的小兔崽子,和他那個爹一樣,向來搶人風光。想到這裏,皇後皺着眉頭道,“可別學你六弟,正經事不幹,成天想些莺莺燕燕。”
元齊康擱茶盞的手頓了頓:“六弟?他想什麽了。”他暗暗道,元齊安不是忙着暗中招攬臣子,好為日後争太子之位拉攏勢力嗎?怎麽就莺莺燕燕了。元齊康不動聲色道,“六弟不小了,若心中有喜愛的人,讨來做妃也是應當的。母親最近不是在着手選秀的事嗎?”
喜愛的人?
皇後摸着雲鬓笑了一聲:“倒是要讨來。這事哀家還沒和你父皇說呢。”
“人倒是有,就是不知道你父皇知道後,會否雷霆大怒。”
什麽人竟能惹天顏大怒,元齊康道:“哦?是哪家姑娘?”
皇後一面不願讓兒子知道些不幹不淨的,一面又覺得這是個打擊六皇子的好機會,說不得能一箭三雕,思量再三,便實情以告。她道:“你可知,六皇子多年來傾慕一人。甚或白日宣淫,與人私相授受。”
“……”
皇子就算寵愛個宮女好像也沒什麽大不了。元齊康想,元齊安該不會對後宮妃子下手吧?這位六弟向來醉心争權奪勢,瞧着不像耽于兒女情長的人。若真如此,元齊康倒要拍手叫好了。就聽皇後道:“你一定不知,他傾慕的人,是溫國公。”
‘拍手叫好欲湊成對’的三皇子:“……”
他皺起眉頭:“誰?”
皇後道:“溫國公。溫儀。”她見兒子有些訝然,便道,“哀家一開始也想不到。”可她安插在元齊安身邊的人,從他宮中盜出字畫幾幅,筆觸細膩,皆是溫儀。又與她報,溫儀和六皇子屏退衆人獨自在牡丹亭中,情态親密,撫琴飲酒,不願被外人撞見。宮闱中,再古怪的事也有,何況只是兩個男人。
可這對于一個皇子而言,或是對大乾而言,便很要命。
——若是皇帝知道的話。
元齊康聽皇後說六皇子與溫國公有茍且後,腦中頓如雷風暴雨。他呆滞了一瞬,瞬間蹦出不可能三個字。皇後掌握的消息豈有他準,元齊安對溫儀,不過是利用大于真實情意罷了,就算愛惜顏色,哪裏有這種茍且之實。這是多大的把柄,誰會扔地上被別人踩。
可他這樣想着,卻忽然一聲:“慢着。”心中沉吟。非但未将此事不屑抛去,還把先前所得情報與皇後所說一一對應。邊比對邊心驚,暗想,若非皇後這一提,他竟還沒往這方面去想。
腦子已轉到另一樁事上的元齊康:“……”
若此事當真,可真是無巧不成書。不但不能怪皇後,反得謝她幫了大忙。
皇後心下藏了這事數日,一直沒尋到合适的機會與元齊康商議如何利用此事,只是宴會上見元齊康難得竟也對溫儀如此親密,只怕赴了六皇子後塵,這才不願先被人搶得先機,匆匆卸下盛服就來和兒子耳提面命。
只她說完這些話,卻見元齊康只稍驚訝了一下,面上就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來。
皇後觀察道:“康兒?你也很高興?”
元齊康高興嗎?當然高興。
只是,高興的卻不是僅僅是握了六弟命脈,而是另一個人的——
瞬間想到一種可能性的三皇子斟酌一會,不提高興為何,卻只先問道:“母親,倒有一事我要問你,太子究竟何處惹你不痛快,你要冒着觸怒父皇的風險出手。若你不出手,端妃也快要坐不住了。皇位之争,非要惹上人命?”
皇後沉默一瞬,起身道:“我只是看見他,就如同——”
看見了他的父親,那個令她憎惡,令她明白自己的丈夫究竟是什麽樣的人的男人。可這些話,她不想說給孩子聽,污他耳目。她只道:“康兒,你可知你究竟為何體弱。”
元齊康道:“兒子知道。”因他幼時生病未能及時醫治。他那時玩耍墜入水中,差點嗆死,過後醒來,就只有母親哭紅的眼睛,并不見父親。盛王妃告訴他,父親去了平都。那時元齊康不明白,平都有什麽好。如今他大約知道,平都究竟有什麽好。
平都不好,不過是因為有人,故而難忘。
竟是如此。
呵。
先前皇後問他又是刁難又是解圍圖什麽——其實原先不過是圖個痛快,順手一試。而今,元齊康才知道他能圖到的究竟是什麽。
他想起宴會上,溫儀舞劍的身姿,那‘碧海波平’的氣勁,嘴角勾起一絲微笑。
指柔勾情絲,這劍中‘指柔’的毒性入了溫國公的身,想來溫國公每一次揮劍,都是揮在了他意中人的心上罷。三皇子眼色沉了沉。不曾親眼所見,當真可惜。
溫儀打了個噴嚏。他總覺得被人惦記了一路。估計是元霄這崽子。
溫國公到現在都對太子來露了下臉的事耿耿于懷。
這一路車馬奔波,确也勞累。他靠在車壁邊,待見到溫府兩個大字,方覺許久未歸。其實也不久,從前他去往他國游玩,幾個月甚至半年不着家都是常事,何況如今只出門半個多月。大約是這半個月內事太多,令他産生了日子漫長的錯覺。
“溫大人,到了。”
便聽車夫低聲通報。
溫儀略一點頭:“有勞。”
這才掀簾下車。
溫府的人得了消息,早早候在門口。秦三自然是早溫儀一步就在了的,溫儀朝溫蜓點點頭,少年就機靈地遣走了其餘見到老爺回來紛紛湊熱鬧的衆人,其中自然也包括蘇炳容和白大公子。蘇炳容是不知道太子殿下出門在外發生何事的,若知道,這府內早就呆不住了。依白家大公子的功力,想脫身帶走個人,也是十分方便的事。
秦素歌道:“老爺。”
溫儀點點頭:“進屋裏說話。”
秦素歌跟在溫國公身後,待對方脫下衣袍換上便衣落座,輕籲了口氣,方覺自家老爺月餘不見,竟是清減了些許。想來這段時日,或許過得并不如何滋潤。
溫儀喝了口茶:“在你彙報與嚴瑾查了些什麽之前,我有件事要你去辦。”
秦素歌将話頭按回肚裏:“什麽事這麽重要?”
當然重要。
“偷雞摸狗你會吧?”
“內務府最近搜羅了許多美人圖。”溫國公湊上前,意味深長道,“我要你把它們都偷出來。”一張都別給他們剩。
“……”秦素歌沉默了很久,“給你納妾嗎?”
作者有話要說:
隔天府裏都知道了一個八卦。
老爺和皇帝有‘奪妻之恨’。
……
大·八卦·乾,遲早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