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請盡情吵

“三皇子元齊康,善醫。久病纏身,手無縛雞之力——”

白大推開門,就見蘇炳容伏在案頭,念念有詞,不知寫些什麽。遂過去看了一看,原來是在練字。他是習武之人,腳步極輕。看了半天才突然出聲道:“你寫什麽?”

蘇炳容被吓了一跳,一撇便重了。他盯着那個寫壞的字,擱下筆,語中帶了不滿:“你既然都看了個遍,又何必問我寫的什麽。害我還要重寫。”

白大毫無破壞別人好事的自覺,拎起那張點了個大墨團的紙。

“三皇子?你寫他做什麽。”

蘇炳容将那紙取回來疊成小方塊塞至袖中道:“自然是給殿下作參考。”

這宮中的人,太子殿下一個都認不得,連名字也叫不全。若不給他好好記着,豈非別人欺到了跟前,都不知道別人姓什麽?

可是白大道:“你若是說那個三皇子,他身負內勁。并非手無縛雞之力的人。”

蘇炳容呆了一呆:“你如何曉得?”

他如何曉得,自然是親眼見到的。當日适逢新年,太子賴在溫府不走,溫儀好氣又好笑,便火速修書一封,對白芝璋道:“你将這書信送到皇帝手中,務必讓他親自啓開看。若見不到皇帝,便給李德煊也成。”

白大徐徐道:“我本不願去,卻是你告訴我,這是溫國公在給我們機會,好替太子探一探這宮中的路。所以我就去了。”不但去了,還在宮裏轉了一圈。

白家兄弟習的是江湖功法,身形動如鬼魅,宮中侍衛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他拿了溫府的令牌,一路順當進了宮,并無半個人阻攔。替太子探路,探的是人心之路。“福禧宮離景泰宮最近,我便先去那裏瞧了一瞧。”好看看他家的太子殿下身上穿的是哪位皇子不要的衣服。

……

蘇炳容琢磨了半晌,忽然說:“那溫國公早就知道了?”

溫儀知不知道是一回事,眼下整個宮中的人都知道,這才是要緊事。

畢竟元齊康那無意一掌,可是打得真真切切,盡數落在他人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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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雲收回替太子把脈的手,緩緩道:“三皇子使的內勁偏陰,太子殿下功體偏陽,本是陽盛陰衰。可如今太子殿下心智混亂,功不庇體,三殿下的掌勁一入體,就成了陰盛陽衰之勢。陰陽一相遇,勾起殿下體內毒性,它有如無頭蒼蠅四處亂撞,這才叫老臣診出來——”

溫儀負着手站在一堆人的最後面,淡漠着一張臉,一句話也未說。

元帝和太後盯着薛太醫,便聽他道:“診出太子所中此毒名柔絲。中者如縛千絲萬縷,毒性有如絲網,日複一日滲入五髒之中。是宮中尋不到的藥物。”

“……”

溫儀叫他見人說人話,元霄叫他見鬼說鬼話。元帝又本就尋他過問此事。薛雲一直沒找到機會,如今,終于能将這番颠來倒去數回的腹稿盡數脫口。簡直老了十年。

太後倒吸一口涼氣。她一把抓住皇帝的手,重重道:“皇帝!這宮中竟有如此歹毒之人,你還好說是食物相克嗎?”

元帝沒管太後,他看着薛雲:“既然是宮中沒有的東西,你又如何曉得?”

薛雲拱手道:“書中雖無記載,臣早年間在宮外卻見過一回。此毒浸淫人體愈久,便會生出一股香味。凡接觸過它的人,或多或少,都會留有一絲。”

皇後忽然攥緊了帕子。

太後眼角餘光掠過,她心中憤怒,語氣卻淡:“聽說先前太子曾往福禧宮中去,不知是何緣故。這香重嗎?是否只有太子能嗅到?”

薛雲尚未回答,皇後便忍不住道:“太後,您這是何意,莫非您在懷疑康兒嗎?康兒可是受害者,他身上被太子抓出來的淤青尚在!”

“哀家什麽話都沒說,皇後急什麽。”

平日裏眼瞧着嫂嫂妹妹感情尚可,甚至能坐在一處替皇子選妃,可到了眼下關頭,卻是翻臉無情的了。這天家的人,想法都差不多。皇後曾經想利用此毒栽樁給端妃兩個兒子,萬沒想到當時被元霄一句話攔了下來,而今報應在自己身上,竟叫太後尋到空隙,不管是真是假有的沒的,也要捅回一刀,好叫福禧宮離不開懷疑了。

元帝呵道:“夠了。”他道,“薛雲,你說,按實說。”

在外看熱鬧的古爾真悄悄看了眼溫儀,對方臉上竟然一絲驚訝也無。可是先前在外頭時,他分明見溫儀與元霄行為舉止極其親密,若非不曾摟摟抱抱,他幾乎要懷疑對方是不是有斷袖分桃之僻了。如今太子出了這檔事,溫國公竟然無半分悲痛神色。古爾真只覺對方果真如傳聞中一樣無情,心有所感,不禁道:“原來天家親情是假,君臣情誼也作不得真。”

今拔汗卻不這麽想。

他還記得,當初在馬車中診出趙一受疫症感染時,溫國公的臉色不似作假。既然區區懷疑太子也染了疫症都能令他如此失色,何況是如此情狀呢?只是他一沒有證據,二沒有必要,實在不必去證實這大乾的君臣之間,究竟有無情份。

再說了,今拔汗看了古爾真一眼——古爾真殿下既然在路上憑面色就診出這大乾太子身中兩毒,又怎麽會不知道這是什麽柔絲之毒。按捺到如今知字不提,怕是要占便宜。

只是,依今拔汗看來,大乾上下,無論是皇帝,還是太子,亦或是溫國公,都不是好算計的。難道溫儀就當真什麽都不知道嗎?那三皇子确實不自覺用了內勁不假,卻也不足以将太子推得如此之遠。到底是太子故意為之,溫儀有意放任,或是元帝故作不知——

都不是好相與的。

今拔汗只希望,自家殿下小聰明适可而止,莫要聰明反被聰明誤。

這一屋的人,可都不是善茬啊。

太後如此激動,元帝意料之中。他輕輕拂開太後的手,讓宮人好好扶着些,免得一時血氣上頭氣壞身子,自己卻問薛雲:“你按實說不錯,但世間毒物,怎麽可能會有餘味。”

這——

薛雲一個頭有兩個大。他仿佛是沉思一樣垂下視線,心中卻在拼命跺腳。他怎會知道,這分明是胡說的。太子啊太子,先前你說要看着情況說,如今這情況,應當就是合适的場合吧?演那一出,不就是為了在衆人面前光明正大地說出此毒由來,好叫人不得不醫治嗎?

元霄是這樣顧慮的。他既然不準私下醫治,便是怕會遭人暗算,元帝又不知如何對他。涼州荒野長大的人,有着敏銳的直覺。不管這毒究竟是誰人所下,依他之見,這宮中會有這種拎不清毒藥的人,恐怕也就三皇子一個。當日他因救了落水宮女,受元齊康之邀前往福禧宮換衣裳時,他就聞到一股極淡的香味。

那個自盡的宮女身上,也有這個味道。

為了确認,元霄事後借口送錦鯉,又去福禧宮中确認了一下,果然不錯。他心中既有了大概的印象,本想着,既然無事暫且作罷。誰知這個無事不過是虛晃一槍。對方既然要害得他到如此地步,也就別怪他翻臉無情了——

橫豎誰也沒冤枉誰。

此刻溫儀卻終于開了口。他道:“古爾真太子亦曾為殿下診治過,抒搖既然精通歧黃之術,不妨問問他?”短短一句話,就将衆人的視線全落在古爾真身上。溫儀淡淡道,“那就有勞太子殿下為我們答疑解惑了。”

他既不說請,也不說可以否,顯然是吃準了古爾真有所回答。

古爾真落了個措手不及,但聽溫儀意味深長道:“抒搖國師以人命為天下大計,此事非同尋常。說不好便是一串的人命——”

“想必太子殿下定有好生之德,還請将知道的,全數說了吧。”

溫國公笑起來,卻還不如方才沉着臉的模樣,更加令人寒心。

滿室寂靜中,古爾真走上前,衆人自覺分開一條道,讓與這位異國而來的太子。他走到床前把上元霄的脈,又翻了他的眼皮,湊近些仔細嗅了嗅,這才直起身說:“不錯,是有股極淡的香氣。不注意的話根本不會察覺。恐怕太子殿下也毫無所覺吧。”說到這裏他看了眼薛雲,“這位薛太醫果真心細如毫。”

薛雲:“不敢不敢,只是如今才明顯一些,不然之前也不會誤診了。”

這個誤診倒是厲害的,想誤就誤,想明就明。通常朝堂都是如此,抒搖朝內這種事也多了去,古爾真見怪不怪。“我醫術不及太醫精湛,但太醫既然說此毒為柔絲——這本是雙生花,說不得這香味就是從此處而來。至于太子殿下失心瘋,或許也和這毒性發作有關吧。畢竟無人曉得它毒發時是什麽模樣的。”

那些中過毒的人,死的多。

古爾真就算知道,他也不打算在這裏說。他還有話要留着與溫儀把酒言歡呢。

“若要問起這個,兒臣可能曉得一二。”

溫儀瞥過眼去,便見到幾日未着面的元齊安。對方正噙着一抹笑,邁進門來。

元齊安大聲道:“兒臣見過父皇,見過太後,見過——皇後娘娘。”

皇後對六皇子心中沒什麽好感,她前兩天才帶着人抄過他宮殿。如今老六過來,不落井下石便不錯了,還能指望他說好話?可皇帝和太後都沒說話,聰明一些的,便不能率先開口。不然豈不是顯得她作賊心虛。太後已然懷疑到她的頭上,是萬不能再出錯的了。

元齊安走上前,卻不是空手。他手裏還有一柄劍。

“這把劍,不知父皇認不認得?”

花淮安擋了下來。

不論是誰,都不該将利器呈在皇帝面前。

元帝撥開花淮安,他沉眼看了看:“這是當日老三借給溫儀的劍。”

元齊安道:“不錯。也是方才太子拿的劍。”他話頭一轉,“這劍方才一直落在地上無人在意。為何太子偏偏要握這柄劍呢?兒臣想不明白,便将它撿了起來,看了很久。直到薛太醫說起香味。兒臣忽然發覺,這裏也有氣味。”

“若真有,那這劍幸許是太子握時沾上的,你如何就能以此證實是此劍本來就有的?”皇後道,“安兒,你莫不是因為本宮先前戳穿了你的龌龊事,故意報複吧?”

“……”

元齊安看着她,卻笑起來:“皇後娘娘,兒臣只說是這裏有氣味,又沒說是劍上有。您這麽快就替三哥打抱不平了?倒不知這一口一個龌龊事,指的是什麽。難道你是說,僅僅因為兒臣那裏有一些溫國公畫像的事?”

這話一出,宮人都恨不得當自己是聾的瞎的。主子的私事,他們一點也不想知道。知道便是殺頭的罪。為了讓秘密成為秘密而消失的人還少麽?

太後眯起眼:“這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說話的卻是溫儀,自方才起,他便一直不鹹不淡,話題扯到自己身上,才說上兩句,“臣不過是和六殿下小酌過幾杯,聊到從前景帝與陛下畫技雙絕,曾畫過山河圖的事。一時興起,就說要比試一番。六殿下說要畫臣,臣便與他相反,畫了六殿下。此畫至今還放在臣的書房之中。”他反問道,“這有何奇怪麽?”

“但要說畫技,臣與六殿下不如陛下精湛。可惜那山河圖無緣得見。”

太後問元齊安:“是這樣?”

是個屁。

元齊安微笑道:“不錯。”畫功不精湛,鬼話倒一堆。他倒是想和溫儀秉燭夜話,哪來的機會。若真說起來,他還情願皇後以此為把柄的龌龊事成真呢。

“好了,山河圖也不過如此。”元帝轉着手上的扳指,不怒自威,“安兒還有要說的麽?”

要說的話自然有,有很多。可是元齊安是個聰明人,在場的人都是聰明人。有些事如果想要當衆挑明,皇帝早就作決斷了。自然是不可能在這種場合,由着一個小輩去拆長輩的臺。夫妻情份,父子連心,元帝雖無情,該有的面子還是給的。

“往事不可追。朕自然會給個交待。如今就請古爾真殿下和薛太醫好好商量着,如何治好我大乾太子罷。治得好,一了百了,治不好——”

他重重哼了一聲。

便在此時,元霄悠悠睜開眼——醒得真是好時候。他長嘆一聲,卻是先問:“三叔呢。”

元帝道:“你三叔,他在祠堂跪着。”

太子道:“為何要跪?”

皇帝淡淡道:“他出手傷大乾太子,該跪。”

這一屋的人可都看着,裝無辜就要裝個全套,既然皇帝罰三皇子跪的原因是誤傷而非故意隐瞞習武一事。那元霄也有話提:“是我昏頭在先,錯手傷了三叔——”

總不能只叫元齊康一人跪。

殊不知元帝眉頭一挑:“你以為你不跪?”

他道:“等你好一些,去祖宗面前給朕跪個三天三夜。”

啊?他就是說說而已啊!YXZL。

皇帝還要再教訓,太子往枕邊一栽:“啊,頭疼,心疼。”

太後拉了皇帝一把:“陛下。”

她沖薛雲使了個眼色:“還是不要吵着太子,請太醫借一步說話。”

待這屋中人走清,便只剩下一個溫儀。元霄立馬翻身從起來沖他眨巴着眼睛,伸手拍着床沿,使勁招呼他過來:“你離那麽遠做什麽?快來。”

溫儀自從十一口中曉得元霄身中何毒,便心緒久久難以平靜,故這出戲開場以來,他一直像個局外人一般站着。于公他身為臣子沒有立場摻和,于私他不知如何去面對。偏偏元霄倒像沒事人,一點兒都不見外。

眼見太子不厭其煩叫他,溫儀才走過去。

剛在床沿坐下,一個溫熱的身軀就挨了上來。

“你為什麽不理我?”

作者有話要說:

柔絲為啥會香。

薛雲:不知道啊太子讓說的。

古爾真:不知道啊他們說的。

元齊安:既然他們都說那我也說吧。

溫儀:所以你哪來的香?

太子:體香啊,不許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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